魂灵沉寂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彷如与世隔绝一般。

直到一缕阳光从天际洒下，淡淡的暖意，终于让慕尚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儿子，你怎么样了？”

慕元青憔悴的脸庞，甚是关切地看着他。

慕尚明苍白的嘴唇翕动，茫然的眼神，下意识地望向了身侧。

飞霜、嘉康、周雄信、周曼云等人，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慕尚明渐渐回过神，他忙吃力地坐起身子:“怎么大家都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想，手臂酸软得如同面条，他一个不慎，再次倒在了床上。

慕元青见他还要再起来，忙将他摁在了床上:“傻孩子，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别再动了。”

站在一侧的飞霜，凤目中噙着晶莹的泪光，哽咽道:“尚明！

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若不是伯父赶来，我都以为……”

慕尚明凝眉道:“我昏迷两天了？”

这件事，他全然没有印象。

直到他拼命的回想，才依稀地记起，自己好像是因为鼻子流血后，就昏了过去。

周雄信瓮声道:“臭小子，你怎么搞的？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慕尚明看到周雄信也在这里，略感诧异，更没想到，他还带着周曼云来了。

难不成，这是在王爷府？

慕尚明怔怔地扫了眼四周，发现这里正是自己在国师府的卧房。

面对周雄信的质问，他有些自嘲地笑道:“王爷就这么想知道吗？就怕听了不会后悔？”

周雄信冷笑道:“本王能有什么可后悔的？难不成，你是得了什么绝症不成？”

慕元青慌忙解释道:“那倒不是，估计是犬子最近太过操劳，才会导致昏迷……”

慕尚明打断道:“实不相瞒，我确实得了绝症。”

众人愕然，慕元青责怪地看向了他。

慕尚明丝毫没有遮掩道:“我生来本是夭折之婴，是我爹用续魂灯强行将我救了回来。

我现在就是在消耗我爹的寿命，努力地活着。

谁也不敢保证，我还能活得了多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三十年。”

众人震惊万分，飞霜和周曼云听了，更是震惊得眼泪都溢出了眼眶。

虽然，飞霜已经了解了一些情况，但是，慕尚明并没有这般详细的告诉他。

她自然不会知道，心爱之人的悲惨过往，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周雄信恼怒地望向了慕元青，这一点，慕元青从未向他透露过。

而自己却拼命地将女儿嫁给他这个短命的儿子，这明摆着，就是想让他女儿以后守寡了。

慕元青面对周信雄的怒意，甚是抱歉道:“王爷，你也别怪我不和你坦白。

这种事，就算是放在您身上，您也不会想对外人提起吧！”

周雄信冷声道:“我可以不说，但是，不代表你可以不对本王说！”

慕元青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慕某原为此事向王爷赔罪。

当然，如果王爷不再认同两家的婚事，我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

周雄信沉默了少顷，回头望了周曼云一眼。

周曼云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眼神颇为真挚道:“父王，曼云愿遵守婚约。

只要慕哥哥不嫌弃，曼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此生无悔秋蝉缘，辞发别尘守碑妇。”

众人听罢，皆为动容。

慕元青看着这位楚楚动人的娇弱女子，心中越发对她喜爱了几分。

若是她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哪怕是让他再少活几十年，也不成问题。

飞霜听到此女如此惊为人天的告白，心中顿感自愧不如，当下，更是坚定了自己应该嫁入西戎的想法。

她在心中苦涩地笑道:“看来，不仅仅是只有我愿意接受尚明的一切呀！

这个女人，无论才华还是性情，远比我更适合尚明。

也许，我就不应该再纠缠着尚明，如果，不是我，尚明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

想着，她落寞地看了慕尚明一眼，慕尚明似乎对周曼云这番话，也感到不可思议。

他从来没想过，这丫头会看上自己，要知道，他对这丫头可没那么温柔。

平时，他不是颐气指使，就是用一些小人嘴脸对她。

难不成，这个丫头是个被虐狂？

还是说，她是受到西北王的逼迫？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周雄信发声道:“既然，我女儿不在乎这些，我自然会尊重她想法。

等尚明的身子好些后，那两人就择日成亲吧！”

慕元青喜出望外，连忙起身道:“王爷能如此宽仁厚德，慕某真是感激不尽！”

周雄信没好气道:“感激就不必了，你以后少再糊弄本王就行了！”

慕元青尴尬地笑了笑，见周雄信准备离开，忙恭敬地到前面引起路来。

慕尚明岂会认同这门婚事，他正要发声反对，不想，飞霜突然上前用葱白玉指抵在了他的嘴上。

她泪眼涟涟地摇了摇头，泣声道:“尚明，对不起……”

慕尚明忙握住她温软的小手，嫣红着眼眶，声音嘶哑道:“飞霜……相信我，我可以……”

飞霜依然摇摇头，看着心爱的人，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憔悴模样，她心痛万分。

大势已去。

她知道，有些不该再存在的关系，当断则断。

飞霜忙伸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徒然正色道:“慕尚明！

昨天……西戎的使臣见过我了，他对我很满意。”

慕尚明焦急道:“他对你很满意又如何？我是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飞霜抿了抿嘴，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脸色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她沉声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本公主后悔了……本公主以为你之前是在开玩笑的，现在，看你这个样子，我相信了。

所以，本公主后悔和你在一起了，若是嫁给你这样的短命鬼，本公主还不如嫁给年少有为的西戎王子。

他虽为外邦皇室，但也远比你强，至少他可以一直陪着我到老。

所以，从此以后，你就不要再缠着我了。”

飞霜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快刀，猛地在慕尚明的心脏上拼命地穿刺。

慕尚明死死地抓着飞霜的手，不敢相信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嘴角努力地挤出一丝牵强的笑意道:“飞霜……

你一定是在和我在开玩笑的对不对？

快点告诉我，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对不对？

求求你了，快点告诉我吧！

因为，刚刚的话让我好难受……

飞霜，我真的真的……好难受……

求求你了……快点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好不好……”

飞霜看着他那拼命乞求的模样，心中一阵如同刀绞。

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再勉强。

为了九州，也为了不让慕尚明再为自己的事而苦恼，她必须做出痛苦的抉择。

哪怕让他一辈子痛恨自己也无妨。

飞霜强忍着眼中蠢蠢欲动的泪水，甚是无情地将手从慕尚明怀中抽出。

她冷笑道:“慕尚明，我们只适合做朋友。

实话告诉你吧！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爱过你。

我只是再利用你，利用你为我九州皇族卖力罢了。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配得上我堂堂皇族公主的身份？

你在我眼里，远远都不及陆奇幻半分！

所以，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从此以后，如果我们还会再见，那便是路人。

我飞霜不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说罢，飞霜迅速起身离开。

她害怕再慢一分，眼泪会掉下来，还会忍不住告诉他，自己说的都是假的。

不料，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秦德皇嘉康，突然伸手拦下了飞霜。

他为慕尚明打抱不平道:“飞霜！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对慕爱卿说这些？”

飞霜捏紧了拳头，仰着脸，咬着下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眼眶。

这时，慕尚明发疯一般从床上爬起。

他想要起身拉住飞霜，若不是嘉康及时将他扶住，他险些就摔下了床。

慕尚明望着飞霜无情的背影，气喘吁吁道:“飞霜，你一定是因为担心我，才会这样说的对不对？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身体很好，我还可以想办法，我一定会让你留下的！

你以前不是也说过，尚明是这个世上最棒的人吗？”

飞霜泪水夺眶而下，胸腔的悲痛，几近让她窒息。

她见慕尚明还不死心，索性心一横，长痛不如短痛，背对着他向嘉康道:“皇兄，你还这样关心一个要死的人做什么？

你快醒醒吧！

他和西北王联姻，那就代表着，从此以后，他只会为西北王做事，又岂会再为你继续效忠？

陆奇幻已经不再京城，若是我再嫁入西戎，那还有谁能帮到你？

如果，你还想活下去，那就听皇妹一句劝，早些向西北王妥协的好！”

嘉康愠怒道:“飞霜，你岂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这江山，可是父皇辛苦打来的，我岂能拱手让给一个贼子？”

飞霜讥诮道:“江山，从来就不是只属于我们的。

当初太上皇，不也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么？

不管如何，西北王也是我们皇族的血脉，拱手让给他，总比让给九州那些侵略我们的贼寇要强吧！

还有，慕尚明对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也不必再假惺惺地向他示好。

刚刚国师对西北王的态度，你难道要视而不见吗？

连国师都向着西北王了，你还有什么理由去自欺欺人地相信慕尚明？又还有什么资本去反抗西北王？

现在，你身边除了一批御林军和锦衣卫，又有谁还可以为你卖命？

若是你能妥协，西北王作为我们的皇叔，想必，也不会对你如何。

如果，你真的是一代仁主，为了九州的百姓着想，就应该早些出明智的决定！”

说完，飞霜毅然走出了房间。

在走出房门的那刻，她捂住口鼻，向着府门外拼命地奔跑。

眼泪灼烧着她的脸颊，悲痛撕裂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恍惚间，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疯狂的噩梦。

而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慕尚明受到连累，皇兄也能在这场内战中好好活下去。

慕尚明面如死灰地看着飞霜离去的背影，曾经在一起嬉笑打闹的画面，就像一根根尖锐的铁锥，不停扎着他的胸腔。

嘉康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咬咬牙根问道:“慕爱卿，一切……真的像飞霜说的那样了吗？”

慕尚明怔怔地望向他:“那陛下，真的希望将飞霜嫁到西戎吗？”

嘉康沉默地看了眼门外，干枯的树枝上，已经能隐隐看到几撮翠绿的嫩芽。

他难过道:“我还有的选吗？”

慕尚明沉声道:“那陛下还信我吗？”

嘉康悲戚的看着他，嘴唇翕动，没有说话。

慕尚明悲痛的脸上，逐渐变得坚毅道:“那陛下的心中，可还相信陆奇幻？”

嘉康一愣，似乎在那一瞬间，那对坚毅的眼神让他再次看到了曙光。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慕尚明咬紧牙关，吃力地在床上端坐起来。

他望向窗外，欣然道:“那么，我们就还没有输！”

窗外的天空，阴沉的云缓缓裂开。

明亮的光线挤出缝隙，向着这片昏沉的大地，倾洒下万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