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已经亮起一抹鱼肚白，一线光亮似乎要穿破笼罩在长安上空的黑夜，将这里所有的阴影都尽数驱散。

寂静的小巷之中，一个清瘦的身影正扶着墙艰难地走着，身后几滴血迹，留在不起眼的砖缝之中。

他受了很重的伤，新伤和旧伤的疼痛交相袭来，让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般钻心。而他却不敢停下，一直走到这条小巷的尽头，一个开着门的院子，里头如今还没有人。

岑清风吐出一口血来，很随意地抬起袖子，将嘴上的血迹擦掉，而后抬脚走进小院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倚靠着墙，更为缓慢地走到这院子的中央。

天际方明，这院子之中栽种了树木，多少显得有些晦暗。

在他站定的一瞬，不知哪里来的一道气息，便将他身后的门“砰”地关上了。

“看来你没有成功。”一个黑衣黑斗篷还戴着面具的人忽然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操着难听又奇怪的声音说道。

岑清风抬眼看着这个不知道身份的人：“你也说了，他是剑术天才。”

“可你答应我了。”

“我只答应试一试。在见到我师父之前，我自然要先保全自己的性命。”

“是他打伤了你？”

岑清风笑了一下，又咳出一口血来。嘴里的血腥味属实令人不舒服。

“他是端王殿下，教训我这样一个晚辈，哪里需要自己出手？不过是他手底下的高手，便已足够令我成如今这个模样。”

“所以他没有出手？”

岑清风觉得这黑衣人的追问十分奇怪，只是自己师父在对方手中，此时也并不是质疑的好时候，便道：“他为什么要出手？”

那黑衣人站在原处，一时间没有再问下去，他戴着面具，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岑清风等了一会，只觉身上的伤似乎疼得已经麻木了，便深吸了一口气，复开口问道：“所以什么时候能让我见到我师父？”

那黑衣人动了动戴着手套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一把匕首出现在他手上，随着他的动作反射着寒芒。

“如果你能把事情办成，自然能让你见到你师父。”

“我已经办了。”

“你并没有杀了端王。”

“你应该知道我杀不了他，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又到底想做什么？”

那黑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只是笑声也十分怪异：“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知道把事情办好了，你师父自然无事，你们浣音门，也自然可以安然无恙。”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颇有兴味地接着道：“那位姓宋的姑娘，自然也可以无恙。”

“宋嫣并非我浣音门中之人。”岑清风微微皱眉。

那人却并不在意：“那又与我何干？”

“你不怕歧衡山也出手？若是其他江湖门派都联合起来，难道你还能像这般隐藏身份，把每个门派的掌门都抓回去吗？”

黑衣人又发出那奇怪的笑声，仿佛是笑够了，才接着道：“你很聪明，你觉得你说的事情能实现吗？”

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纷争，什么江湖门派都联合起来，想也知道，必定是各怀鬼胎。

“年轻人，这并不是一个选择。”那黑衣人走近了些，拍了拍岑清风的肩。

岑清风习武多年，很轻易地感受到对方深厚的内力，那人是个高手，师父被带走时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你想做什么？”岑清风抹了一下嘴边的血迹，抬头问道。

颜折风醒时，已是天光大亮。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到底喝了许多酒，虽然后来有昙娘的清神汤，可他今日醒了，仍旧觉得头脑发沉。

昨日的一番疯狂，恍惚成了一场不甚清晰的梦境，已经不见了林绝弦的身影，唯有屋内几分狼藉，昭示着某些如梦似幻的事情俱是真实。

颜折风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将衣裳套上，起身下了床。

小院里很安静，没有人来打扰他。而那前头的乐器坊似乎也并没有开门，不知是否是林绝弦离开时的交代。

颜折风又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他对林绝弦的离开会完全没有印象，他明明记得……

颜折风突然意识到不对，他冲回床边披上外袍，一边系带子，一边往外跑去。

一间普通的驿馆里，颜折风顺着宋嫣留下的歧衡山标记，很快找了过来。

自然而然，他也见到了意料之中的岑清风。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岑清风竟好像受了很重的伤，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似乎是发烧了，额头上还盖着一块潮湿的巾帕。

“他怎么了？不是修养好了吗？”颜折风一时有些愣住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却觉得好像外头已然天翻地覆。

宋嫣眼睛红红的，看到自己师父，便好像原本的几分坚强也都融化了。

“闯进督鉴司的黑衣人，把林门主带走了，岑清风为了救林门主，就……”

“林绝弦被黑衣人带走了？”颜折风声音陡然高了些，将宋嫣都吓了一跳。

见到那姑娘罕见地露出一丝惊惧，颜折风忙又放缓了声音：“你慢慢告诉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嫣吸了吸鼻子，平复了一下方道：“我也不知详细，只知道那人让岑清风去杀端王殿下，可他哪里是端王殿下的对手？他拼了命，却是被端王殿下手下的人打成了重伤，那黑衣人明知如此，却偏说他没有把人杀了，也不说林门主在哪。”

“你们两个联手都打不过吗？”

“他根本没告诉我，若非伤得狠了，要活不下去，只怕还不跟我说呢。”宋嫣看向床上躺着的岑清风，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本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偏偏遇上岑清风这么一个人。昨日岑清风不见了，她急得到处找，谁知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险些把那浣音门师徒两个的命都搭进去。

颜折风也看着床上的岑清风，只是神情严肃，眉头紧紧皱着。

对方以林绝弦要挟岑清风，目的还是冲着叶卓言，所以只怕一切还是因那位端王殿下而起。

颜折风攥了拳：“看好这小子。”他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便离开了。

不夜阁。

清晨总是这等纸醉金迷之地最为安静的时候。

歌台上弹曲子的姑娘换了舒缓的曲调，送走意兴阑珊的客人，也给那醉倒一片的酒客添上些安眠的乐声。

琴音和缓了，三楼上便也不见那般吵了。

这一整层如今只有叶卓言一人在住，将那遮光的帘子拉开，让外头的阳光照进屋子里，竟让他久违地有了一种还在端王府的感觉。

不夜阁这个地方的装饰，与他的端王府实在如出一格，华丽夺目，富丽堂皇。

昙娘有些焦急的声音自外头响起来：“殿下，颜公子来了。”

她话音方落，便听得有什么人起了冲突的声响。

颜折风的声音如同催债的一般撞进这原本安静的屋子里：“叶卓言，我知道你没醉！你别装！”

叶卓言披着一件外衫站在窗前，闻言兀自笑了一下，而后开口，懒洋洋地道：“让他进来。”

门开了，打开的窗子动了一下，一股清凉的风自屋内穿过，叶卓言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颜折风冲进来：“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带走了林绝弦？”

叶卓言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而后慢悠悠地走到那小榻上的矮几边坐下，给自己倒了热茶。

颜折风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气恼：“你知道的对不对？”

叶卓言品了口茶，忽觉几分无趣，转头看向颜折风：“我为什么会知道？”

“那人挟持林绝弦是用来威胁岑清风的，可他却让岑清风杀你，这不是你的仇人吗？”

“我的仇人天底下数都数不清，怎么可能知道是谁？”

“叶卓言，我是认真问你的，林绝弦旧伤未愈，几乎动不得什么内力，他很危险。”

“颜折风，我也是认真回答你的，他被什么人带走，我真的不知道。至于谁要杀我，整个长安城看不惯我叶卓言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是谁？”

颜折风只觉得一拳打在一团棉花上：“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叶卓言眼神变了变：“我变成什么样了？”

“自从扬名武会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和这八年里我一直认为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你多少也会有些触动。可叶卓言，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看着林绝弦死了，你就能好受吗？”

“我说了我没有骗你。”叶卓言忽觉得可笑，“怎么，心里放不下，又救不出人来，就要拿我出气吗？”

“叶卓言你……”颜折风原本就不如他能说会道，这会更是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叶卓言轻笑：“是那个什么黑衣人抓了林绝弦，不是我抓的，你不去找人，来找我原本就很奇怪。颜折风，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他林绝弦的宫徵别院里藏了给我端王府嫁祸的假玉玺我尚且没有追究，难不成还要让我对他感恩戴德？”

“叶卓言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怎么不能？当年你们两个因为前辈们的矛盾大打出手时，不是比我说的话更为伤人吗？”

“你！”颜折风几步上前，几乎要将叶卓言的领子提起来，可就好像是人看花了眼一般，这屋子里竟然瞬间就出现了第三个人。

待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有开着的门和因受了扰动而晃动的窗户，昭示着刚才来人超乎寻常的身法。

梁远州抓住了颜折风的胳膊，冷冷地看着这位八年的好友。

叶卓言坐在榻上，有些惊讶地半扬着头看着这边。

“梁远州？”颜折风表情变了变，胳膊上的力气松了下来。

梁远州此时方松开了他的手臂：“看来颜掌门是有了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