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芬办公室里，正值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老师都去食堂吃饭了，零了几个自己带的饭菜，用微波炉热过后，在办公室里吃。

尹则灵看着自己的脚尖。

心里默默地念，青椒炒肉丝，糖醋排骨，肉末茄子…

胃里面空荡荡的，她早上也就吃了个包子。办公室里吧唧嘴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诱人，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几声。

刘玉芬用中指推了推眼镜，专注的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尹则灵，我和你妈妈关系也不错，你妈对你的期望是很大的。”

刘玉芬就是这样，每次批评人先压个担子在你身上。

尹则灵战术性乖巧点头。

“高二了，不用我再强调，你也该知道，学习是最重要的，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什么东西重要什么东西不重要你应该心里都有数。”

她闷声听着，目光在有冰裂纹的大理石地板上打转。

刘玉芬能因为占易的事把她叫来，十有八成是察觉到了他们两个之间有点什么，所以说这番话先给她打一剂警示针。

“你收拾收拾把位子换了吧，占易会影响你。”刘玉芬取了眼镜，轻放桌上，像话头结束，下最后的通告。

尹则灵的唇张开一线，她顿了一下，最终没说话，这种情况，她越是替占易说话，越是辩解，老师对他们的怀疑也越大。

刘玉芬：“就跟你后桌换一下就行，午休之前换好。”

她微微点头，心头苦意蔓延。

周六放学回家的路上。

公交车转两次，到二十三中公交站下车，再走二十分钟左右就到家。

占易的家其实根本就不住这边，他们甚至不是一个区的，她问过他家住址，坐地铁得一个小时，公交车也要将近两个小时。隔的天涯海角那么远，每个星期他仍然赖着她，非得送她到家。

十一月的六七点，天是浓重的黑紫色，密密地压盖在城市上空，星星点点的路灯闪烁，川流涌动的人面目倦怠。

在冬天，或者是初冬，人们更容易对暖和的地方产生家的感觉。

比如，他的手掌。

他的大手完全包住了她的手。

女生体寒，尹则灵这种贫血体虚的人尤其严重，占易握着她的手，像握着一块在冰窖里冻了几年拿出来的羊脂玉一样。

她穿了件高领的白毛衣，半张脸都藏在领子里面，细软的短发一部分被肩头接住，鼓出一个柔软的弧度，另外的，弯弯绕绕的爬进她的领口，骚动着温热的皮肤。

她还不习惯和占易牵手。

按照尹则灵的要求，他们在学校里不能有过度的身体接触，所以也只有每个星期放学送她回家这一会儿能牵手拥抱。

占易侧头看看她，另一只手理了一下缠在侧脸的一缕乱发。他手捏了她手一下：“明天来看球赛。”

她低头不语。

应该是他们中学和三中的足球联赛，她听陈曦月说了，就在宜城体育馆里，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一点钟。

要是踢赢了似乎下午还有一场。

她已经答应过他了。

是占易忘记了嘛。

“嗯？”

“占易，我说过好了。”

他拖着调子：“哦……我忘了。”

“老师和你说什么了？”他问完，眼睛忽闪了一下，似乎有点心虚的样子。

他中午出去后，就去了天台，回来教室的时候，位置已经被换了。

听陈浩那八卦雷达说的，才知道，尹则灵被刘玉芬找去办公室了，回来之后二话不说就默默搬好了座位。

就这事儿，不论怎么说，都是他的锅。

尹则灵把脸埋进领子里埋的更深，喃喃道：“没说什么，就让换位子。”

占易自嘲地笑了一下，道：“她没说我坏话？”

尹则灵抬了一下眉头，被人戳中了心脉。这人，看着吊儿郎当的，挺敏锐啊。

尹则灵看着前方的一栋废弃楼房，红色的砖，天台上还有一把歪着的大伞，凄厉，颓败。

“她说你…头发挺非主流的。”

她说完自己都笑了，又怕他看见，别过脸，肩膀一抽一抽的。

占易随意地扒拉了几下头发。

“就这？”

尹则灵没回话。

占易微弯腰，探头看见她憋笑的模样。

鼻尖发红，苍白的脸颊几近透明，不齐的发丝参差贴附。

“笑个屁，你不喜欢红头发？”

他又问。

他以前也问过她，喜不喜欢单眼皮。

这种问题莫名带着一种卑微的迎合感。

仿佛假如，她说了不喜欢，他马上就能去割双眼皮，去染头发一样。

她想试探一下。

“嗯。”

“不喜欢？”

“嗯。”

他有点不爽地飘走视线，又摸了几下他的头发。顿了好一会儿，有点不自然地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尹则灵捂着嘴笑了出来。

“我开玩笑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占易的唇角划开一个上扬的弧度，有点轻曼。

切…

路过一段很长的幽暗小巷子，两边的楼房一楼楼梯口设有安了铁栅栏的窗户，以前，尹则灵每次从这里路过，都是快跑的。

自从，她的生活里，有了他，仿若多了一道铠甲，在成年人无法打扰的结界内，他就是安全感本身。

小区的保安大爷坐在保安室里吃饭。他们两个牵着手，快递路过了这道监察线。

单元楼下，路灯幽暗，微凉的空气里，在人们的视觉感官中散发着微暖的热意。

他轻搂着她的腰，毛衣很厚，他只摸着柔顺光滑的海马毛，淡淡的粉色，绒绒软软。

她推了几下，羞怯地说：“你松开，我回家了。”

占易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唇与唇之间要碰不碰，热气交汇又交换。

“明天来看我。”声音滚落，沙沙的磁性。

他很在意这场比赛，尹则灵也不知道为什么。

“嗯。”

“比赛很重要。”

她低低地答：“我知道了。”

“给我送水。”

尹则灵脑补了一下那么大的足球场，他环顾四围，在蚂蚁群一样的人潮里寻找她的样子。还挺好笑的。

脑袋里这样想，她还是面上带笑地应：“我知道了，给你送最好的水。”

“我走了。”

她挣开了他的手臂，还未转身，唇上贴上两片柔软，只一秒钟不到。

他坏笑着。

“嗯，走吧。”

尹则灵捏着粉拳，捶了一下他的胸口，结果，不仅没有任何杀伤力，反而手上痛。

他带着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有点失神地摸了摸被她打过的胸口，麻酥酥地，痒进心里。

“明天见。”

“叩—叩—”

一般来说，尹则灵会带钥匙，奈何这次，她钥匙忘在寝室里。已经超过七点钟了，刘丽娟肯定在家。

她又敲了一次，门才开。

刘丽娟的头发用那种魔法夹子夹在后脑勺处，老旧的豹纹，黄色和灰褐色。

她手压着门，目光有点冷淡，半天没说话的看着她，这份不同寻常的静谧，让尹则灵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想到班主任刘玉芬说的话。

“我和你妈妈关系也不错，你妈对你的期望是很大的……”

刘玉芬不会因为她和占易那么点儿事打电话给她妈吧。

人一旦有了猜忌，后来的每一个念头都在不自觉往那个猜测的想法上靠。

她有点心虚的换好了拖鞋，手抠着书包背带，快步溜回了房间。

“灵灵，你出来。”

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哦，等一下。”

她慢吞吞的放下了书包，往客厅踱步，每一步踩在地上，腿上像灌了铅一样重。

刘丽娟坐在桌子旁边，脸上很严肃。

眼睛在她身上上下地看，这种未开口前的无声审判最让人痛苦。

“你坐着。”

尹则灵坐在她面前，目光穿过刘丽娟看到了她身后那块有油渍的墙壁。

刘丽娟拿出手机，老式的智能机，虽然老，微信抖音，拼多多消消乐，五脏俱全。

她竖出一根食指，在屏幕上不紧不慢地划了几下。然后把手机摊在桌上，方向转到她那边。

尹则灵几乎是瞬间瞪大了眼睛，从脖子到脸上一路飘红。

羞耻…罪恶…都满溢上头。

屏幕上是刘丽娟和刘雨露的聊天界面，一张相片是她和占易搂在一起，他的手紧扣在她侧腰的曲线，指尖陷进去。脸也几乎贴在一起。

最关键的，是她脸上的表情，是迎合的，欢欣的。

刘丽娟的眼睛像要把她望穿一样。

尹则灵脑袋里一片混沌。

“我跟你们班主任打过电话了，她也跟我说了，你们走的很近。”

“是什么关系，你老实说。”

“没有…关系。”

她说谎。

刘丽娟满脸不信地点了点头，说；“好，那你现在打电话和他说清楚。”

刘丽娟从桌子的木抽屉里拿出一张便利贴，上面是她从班主任那里问来的占易的电话号码。

这是公开处刑。

她一个号码一个号码的按着，尹则灵全身的血液跟着她手上的动作一点点凉下去。

她还答应了他，明天要去看他的球赛。

她说这些话给他听，真的很丑…

电话拨通。

手机震动的声音却从她的外套口袋里传了出来。

我靠——

占易在班主任那里登记的电话号码是以前手机的。而那个手机就在她这里。

她手上的动作飞速，按了关机。

刘丽娟不是聋子，两个人隔的这么近，她都听见了。脸上的阴森与打量已经近乎拷问了。

“手机拿出来。”

尹则灵递出手机。

屏幕上有水气，是她手心出的冷汗。

完蛋了…

“谁的手机？”

数罪并发，取其轻。

她私自买手机的罪，绝对比占易的手机在她这里要轻。

“我攒钱买的，刚刚应该是月月给我打的电话…”

刘丽娟收走了她的手机。

事件的最后，她没再打那个根本打不通的电话。只留下几句话，平静的最终审判，不容反抗的绝对压制。

“不准再和那个男生有接触，你表姐说会看着你，还有你们班主任我每星期都会打电话问的。“

“你都高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