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望若很聪明。在这一刻，他突然想通了。想通了为什么家里没有出现过父母二人的合影，为什么母亲在日记本里，从未提到过父亲，为什么母亲只对自己的孩子抱有幻想，却对“丈夫”这个角色从未有过什么期待。

痴狂到偏执的父亲、冷血的科学怪人糜谷、不喜欢异性的母亲、还有母亲留下的遗传物质……这所有的一切，只会指向一个可能——母亲捐给别人的遗传物质，被父亲扣下了，之后，父亲命令糜谷培育出了两人“爱”的结晶。

那么，在他生物意义上的母亲茗优心里，她和寻高应该是两条遥远的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什么交集。至于寻望若本人，不过是一场基因实验的结果。

寻望若忽然一阵眩晕，他感到恶心，是五脏六腑由内而外的那种恶心。

紧接着，寻望若又联想到了他的偏执性情、他的同□□恋，以及他骨子里对生命的蔑视。一切好像都有了合乎情理的解释。原来他这一生都没能冲破规则的束缚。他就像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奴/隶，自以为打破了糜谷制定的人生，实则永远戴着镣铐跳舞。

父母畸形的结合，将“畸形”的他创造了出来。

他再也忍不住了，后退两步，一手撑住高墙，干呕起来，呕到咳嗽眩晕、脏腑抽搐，胃酸快要涌出。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指甲扣在墙体中，慢慢溢出了血，视线在干呕中变得模糊。寻望若知道不能浪费时间做这种没用的事，可他忍不住。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吐到不再吐了，才好受了一点儿，他重新直起腰杆，扒着虚掩的门缝偷看。

里面哪还有人？

寻望若闯了进去，屋门大开，脚步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

一盏球形吊灯悬在天花板下，使他被明亮的光线包围。一扇窗户里吹着含混的风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属于过去的投影消失了。

——系统爆炸倒计时：16分钟。

于洇打算搜查走廊的右边。先前他的鞋在胃酸逃亡时掉了，就重新换了一双，有点不适应，再加上脚脖子也崴了好几下，现在走路就不太利索。

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个房间，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出，于洇好奇，伸直了脖子朝里面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竟然放着一架西洋镜，和于洇以前见过的那个一模一样，是个黄棕色的大箱子。

一个女npc正往西洋镜里看，有说有笑。等到他看完了，另一个才跟上。于洇走近了，看到另一个男npc正往投币口塞硬币。

还有几个npc在兴奋地讨论：

“这东西很好看呢，还有故事情节！总觉得主人公和我有关。”

“我甚至觉得主人公就是我自己。”

“我也是我也是！我不记得在我身上发生过，但就是觉得莫名熟悉。”

“是啊。是身临其境的感觉呢！”

“可是，没有发生过的话，为什么会觉得主人公就是自己呢……？”

npc们困惑起来，抓耳挠腮，面面相觑，他们看到了于洇后，全都不说话了，纷纷为他让出了位子。

这么一来，西洋镜空出来了。于洇想试试。他猜测这里应该会有什么线索，于是他掏出一枚硬币，投了进去。

于洇轻车熟路地低下头，朝箱子的小孔里望去。画面开始变换，有声音传了出来——于洇在电影似的投影里看到了自己。

画面里的于洇要更年轻一些。他正在爬树，爬一棵通天大树。于洇记得那是寻望若家里的树，不知是什么品种，起码有三百多岁了。

于洇动作十分灵活，像一只轻盈的小松鼠，他仰头向上，眼神憧憬，不一会儿就攀到树中央，钻进了繁茂的枝叶里。

他拨开面前的树叶，看见了坐在粗壮树杈上的寻望若。

寻望若穿着灰色薄衫，手拿一本笔记，正在专注地阅读，廓形树叶垂在他的头顶，一缕阳光穿透下来，洒在泛黄的页面上。

于洇不想偷窥，因为他看到封面上写着“日记”二字。不过，他还是瞄到了上面的字迹，小而娟秀，明显不是寻望若的手法。

于洇想，会是谁的日记本，能让寻望若看得如此凝神，以至于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于洇张开手指，想抚平寻望若微蹙的眉头。在碰到对方眉间的那一刹那，寻望若“啪”地合起了笔记，眼睛冷漠地扫了过来，在看到是他以后，才慢慢放松了警觉，目光变得柔和。

“你来了。”寻望若说。

“你那么警惕干什么。”于洇假装生气，抱起胸，“我还能偷看你的日记不成？”

寻望若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日记。”

“那是谁的呀。你家总共就你和你父亲两个人，总不可能是你父亲的吧。”

“确实不是他的。”寻望若回答。

本来只想开开玩笑，没想到寻望若这么一本正经，于洇有点蔫儿了，他软下脊背，把头搁在寻望若肩膀上：“是你喊我来帮你长笛伴奏的。现在你反倒跑树上来了，害我找你半天。”

“对不起，我在这里忘了时间。”寻望若伸出胳膊，搂住了于洇的肩膀，但并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西洋镜外的于洇注意到，那时寻望若的眼神里饱含复杂的情绪：沉着，却迸射着浓烈的情感，像是一团火焰被包裹在了冰窖里。

“你想让我陪你一起在树上坐会儿吗？”里面的于洇问。

“嗯。”寻望若点点头。

于洇便把身体和寻望若凑近了些，他闻到了对方身上好闻的树叶味儿。

“你是不是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了。”于洇脑子转得快，“望若，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都告诉我吧，我帮你分析分析。”

“在想芭蕾比赛的事。”寻望若睫毛眨了眨，定睛在一枚树叶上，阳光下的叶子呈淡绿色，脉络清晰。

“你不要紧张，有我陪你呢。”于洇安慰他。

寻望若下周就要参加“天鹅湖杯”芭蕾比赛了，这是世界上非常重量级的一个比赛，三年才举办一次，届时来自世界各地的选手会汇聚一堂，角逐冠军。

寻望若报名参加了比赛，和于洇一起。两人分工明确，寻望若负责舞蹈，于洇负责长笛伴奏。

但最近，寻望若总是闷闷不乐。多半是为了准备比赛，过于紧张造成的。

于洇说：“据说这届‘天鹅湖杯’的主题，是纪念一个在手术台上死去的女性舞蹈家。你知道这件事吗？”

几乎是同时，寻望若答：“知道。”

于洇又说：“我们一起练了这么久，舞蹈家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她不会想看勤奋的人希望落空。”

寻望若愣了神，他没料到于洇会说出这句话。

于洇用头蹭了蹭寻望若的下巴：“说，我最近练伴奏练得好累啊，有个连音总是练不稳，昨天一宿没睡，手都快磨出茧子了。”

他伸出手，对寻望若说：“你帮我揉揉。揉揉我就不累了。”

寻望若摊开掌心，把于洇的手拉过来，轻轻捏起了他的骨头。

“唔……好舒服。”于洇眯起了眼睛。

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于洇这话说的不假。为了帮寻望若现场伴奏，于洇从学校的结业考试后一直练到现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平常除了去博物馆做志愿者，他天天都在练长笛，生怕到时在场上出错，拖寻望若的后腿。

“别人都是和其他女选手一起组队，你怎么找了我这个伴奏组队。”于洇到现在都还在疑惑，“陪你参加比赛我当然乐意，只是吧，我觉得我的伴奏给你加不了多少分。”

毕竟是个芭蕾比赛，比的是?舞蹈完成度，谁会给伴奏打分呢？

“这不重要。”寻望若还在帮他揉手，“重要的是，比赛要和心爱的人一起参加。”

于洇的脸开始发烫：明明挺冷漠的一个男人，怎么那么会讲情话，还讲得那么突然。他有些不习惯。

“要是我不陪你参加呢？”于洇问。

“那我也不参加了。”寻望若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日记本，“但这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如果不能参加，我会抱憾一生。”

“这么严重啊……”于洇被他认真的表情感染了，立即一拍大腿，“望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陪你的！走，我们下去练习。”

“好。”

跳落的动作摇晃了枝桠，有几瓣绿叶徐徐飘零，夕阳变得艳红，云彩飘在天边，远处一片云蒸霞蔚。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视野中。

西洋镜的放映到此停止。

于洇站直了身体，左右环视，周围空荡荡的，npc都已经走掉了，独留他一人在这里。

他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寻望若的那句“比赛要和心爱的人一起参加”，不是什么动听情话。

他高估了寻望若，寻望若怎么可能有那种情调。对方只是复述了母亲日记里的内容。

就在刚刚，他看见那本日记上写着：

“今天，我去实验室留下了自己的遗传物质。或许在未来某一天，我的孩子也会像我一样学习芭蕾舞，也会像我一样，和心爱的人一起登台演出。”

“在我心里，它会是世界上最棒的孩子，我永远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