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谭世叔想起来了？这次可要想清楚啊，不要像我一样总是忘事儿，刚刚我就忘了这棍子压在世叔腿上多久了。”说完，摁着棍子往下一压，谭文宝立马发出傻猪一样的声音。

“啊——我记起来了，记得很清楚！”

侍卫将棍子收走，谭文宝两腿不自觉打颤。“嗯，那您说说吧。”

“当年我贪图小利，克扣粮饷了，许是……许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克扣了多少？”

“一半。”吴忠义倒吸一口凉气，谭文宝真是胆大妄为！竟贪墨如此之多，前线的军士差一口粮食，都是要出人命的。

南风对他的所作所为有所了解，并不觉得惊诧。他两指并用敲击扶手，“你觉得在粮饷一事上从中作梗能难倒我父母？”

临贺偏远，但并不荒芜，闲时祝无疾会令军士种植田地，部队有自己的田产，在吃饭一事上，后备物资短时间内不会是障碍。南风幼年时不好好练武，也会被他爹打发去犁田，常被那些赤膊耕作的叔叔哥哥笑作“小豆芽儿”。

那支队伍和他爹娘一起闯刀山下火海，铁铸的情谊，又岂会因为些黄白之物延误军机。谭文宝自以为这点不入流的伎俩就能打倒祝家军，骗过他吗？

南风的目光死死射在谭文宝的脸上，看得他慌了。“我……我真没骗你。”

“行，继续说。”

“我说完了，就这些，我做过的就是这些！”

看样子谭文宝还没学老实，又一轮推鞠酷刑。

“肯说了吗？”

汗水顺着谭文宝的发梢滴落，因为吃痛，嘴唇牙龈全都破裂，涕泗横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说，我都说，你把这两个人撤走。”

南风摆摆手，两个侍卫立刻出了屋。“行了，你可以说了。”

“我叫人偷偷画了临贺城的布防图，交给了丽兹人。还，还在粮草里浸了慢性毒。”

“你这贱人！”吴忠义听得青筋四起，一拳打向谭文宝面门，谭文宝连人带椅子直接摔倒在地，像蛆虫一样在地上蛹动。吴忠义还不解恨，又对着谭文宝的伤腿上狠狠踩下去。

当年临贺之战的惨烈，让南风做了多年噩梦。一直处于下风的丽兹，突然在夜半时分对临贺进行突袭，镇远侯祝无疾和女将军叶凌亲自冲锋在前，和敌军进行殊死搏斗。

在苦苦撑了一夜之后，祝无疾派人前往临近的珠崖求援，援军三日不至，城中弹尽粮绝，祝无疾夫妻将独子委托富大为掩护逃亡，二人战至最后一刻，最后城破殒命，被丽兹人悬首三日。

南风一直想不通，为何丽兹兵力突然有如神助，为何一进临贺就如无人之境，原来竟是谭文宝将布防图给了丽兹！

“我父亲派去求援的士兵是不是你杀的？”

谭文宝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是我，都是我！”

南风死死揪住谭文宝的衣领，“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害他们？！”

“为何？你问我为何？哈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看不惯他！我就是看不得他好！”

谭文宝眼神迷离，状若疯癫，“同样是出身侯府，同样拜师孔敦儒，偏偏那老匹夫就向圣上举荐他不举荐我。”

“新都人人说我文武全才，我就却只能屈居他之下！连叶凌那个贱女人都选他不选我！论样貌论家世才华，我哪样不如他！”

“祝无疾，天下第一帅才？咳咳咳——再有能耐又怎么样，还不是死在我的手上！哈哈哈哈——孔敦儒门下第一高徒还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风松开他，任他在地上挣扎嘶吼。因为他一己之私，纵容内心深处的幽暗的嫉妒，就将整个大晋拖入战火，连通敌卖国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致使天下生灵涂炭！

“祝侯爷一生光明磊落，为国为民，你这种肮脏的蛆虫，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你也配！”

“我不配？我姐姐现在是贵妃，生有皇子，统领后宫！他姐姐死啦，留下个儿子有什么用，给皇后当棋子？哈哈哈哈哈，现在皇后都自身难保啦！我就是比他强！”他见南风起身要走，吼道，“祝南风你想替你老子报仇？做梦！”

南风停下步子，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看来你消息不太灵通。那我来和你说吧，圣上亲封三皇子为秦王，代理监国，全权负责与金顽的谈判，不日便可到抱罕城了。”

说完根本不理会谭文宝的反应转头就走，刚出门就听见谭文宝的嘶吼声，“不可能，不可能！圣上怎么可能会派三皇子来！不可能，祝南风你骗我，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雁过留声，蚁过留痕。小公子放心，谭文宝对侯爷用过的阴谋必然留有证据，我会派人查清的！”

“多谢吴将军。”

南风唤过门口的两个侍卫，“找个大夫来，以后每隔三日用一次刑，注意力道，留口气儿，别让他死了。”

“是！”

听到南风的话，再想到刚刚谭文宝的惨状，吴忠义都感到自己的腿疼，不禁背脊一凉。

“吴将军——”

“啊？小公子，什么事？”

南风淡道，“我身上沾上血了，可否借下二郎的衣衫？他身量和我相仿。”

“哦，好好，小公子请随我来。”

从吴忠义的府邸出来，南风感到一阵疲惫，他厌倦了这种无止境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父亲母亲磊落一生，自己却只能在暗处玩弄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想到吴忠义看到自己对谭文宝用刑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惊诧痛心，他自嘲一笑。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自己比谭文宝又好到哪里。

抱罕城的夜很凉，南风谢绝了吴忠义送他回去的好意，一人踽踽独行。

“热乎的馄饨咯——”

南风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那日和张梓涵一起吃过的馄饨摊这里来。他远远地看了一会儿，那老两口依然是一个做馄饨，一个收拾，手脚很麻利，煮馄饨的间隙，老爷爷还会扯过老婆婆的手，给她哈气暖暖，老两口相视一笑。

他们的笑容那么和煦，瞬间刺中了南风的心。

他迫切地想见张梓涵，想听她说话，想牵她的手。什么魑魅魍魉，什么光宗耀祖，都比不上在这样的寒夜里她的一个拥抱来得重要。

吴忠义以为他为百姓甘心蛰伏金顽多年，不计名利付出心血，只有他清楚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报仇！就是为了扳倒谭文宝，扳倒谭家！

他不高尚，不磊落，他没有雄心壮志，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企及父母的高度，也没办法做救国救民的大英雄，他只想做张梓涵的男人。

想到这里，回到那个有她的小院的心情愈加迫切。他加快步伐，不顾一切的在寒夜里疾跑起来。

“你跑什么？”女子轻笑声响起。

南风抬起头，那女子身着披风，挑着一盏灯笼，就站在小院儿的门口。她鼻尖儿冻得红红的，笑容却很灿烂，“后头有人追你不成？”

“梓涵……”南风的眼圈儿瞬间就红了，有人等他回家了，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了。

她向他伸出手，“愣着干什么，快进来，我脚都快冻麻了。”

南风使劲搓了搓眼睛，一步步朝她走过去，然后将她紧紧抱进怀里，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不住地叫着她的名字。

他那样高的个子，弯着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像只雨天迷路的大狗狗，看着还有些可怜。张梓涵轻轻地摸摸他的头，柔声道，“怎，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儿。”

他不想说，她便不再问，就这样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梓涵——”

“嗯？怎么啦？”

“你能养我吗？我给你看家护院，我也不要钱，就管我一日三餐就行。”

“你块头这么大，吃的这样多，我岂不是亏了？”

“你不要我？！”

南风有些着急心慌，稍稍站正了，待看清楚她脸上的笑容时，才知晓她在逗他，狠狠刮了下她的鼻子。

“哎哟，疼——镇远侯要给我看家护院，我可求之不得！行了，这个事以后再讨论，太冷了，咱们先进去好不好？我在炉子上给你煨了鸡汤。”

南风眼里哪还有在将军府时的半丝戾气，笑容藏都藏不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