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归笑，闹归闹，先去沈老夫人家拜访，再把职业技能学堂的事儿提上日程才是正经事。

第二日，她便梳洗打扮，然后跟着小明再次踏进沈宅。

“沈老夫人、沈先生可安好，小女子这厢有礼啦！”

绿枝、观月看她依然这样逗乐，忍不住捂嘴偷笑。

沈老夫人开始见老了，见她行礼忙让她起身，拉着她的手眯着眼使劲打量她，扭头对含笑的沈素文道，“你们瞧这丫头，瘦了也靓了，我是越看越喜欢。”

“听你娘说你去西北找你哥了？你这小丫头还真大胆啊，幸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一提起张百栋，沈素文的手不自觉得攥紧了。

沈老夫人关切的问道，“你哥怎么样，没事吧？”

张梓涵见沈素文的表现很耐人寻味，也不知她的内心想法，就斟酌着话说，“我哥挺好的，不日便能回家了。就是上了战场，免不了受些伤。”

沈素文脱口问道，“伤哪儿了？”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我，我就是随口问下……”

沈老夫人还有些怔愣女儿的反常表现，张梓涵心下却了然了，沈素文对大哥也是有些在意的！

“就是胳膊受了点儿伤，不大灵便，别的倒没什么。”

“那就好。这上战场就是鬼门关走一趟，你哥也是有福之人，是你们平日里做善事积累的福报。”

只是运气好罢了，当然这话张梓涵没说出口。

她其实在等沈素文的反应，在说出哥哥胳膊受伤后，她看出沈素文眼里深切的担忧，就知道自家大哥这事儿有谱！

观月领着小明去练字念书，张梓涵又陪着沈老夫人和沈素文说起一路上的惊险见闻，她有意卖弄，模仿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听得沈老夫人欲罢不能。

晚上留了两人的饭，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管家送他们回家。

小明眨巴着眼睛，一脸崇拜：“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样好口才？”

“男孩子少说多做，油嘴滑舌要不得。你姐我这也是为了大哥的终身幸福，而临时赶鸭子上架，唉——”

“大哥的幸福？”当年小明还没学会走，张百栋就参军了，对他所有的印象都是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拼凑而成的。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反正大哥就快回家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明摸摸自己圆圆的小脑袋，装作大人的模样，说道，“行吧。”

“人小鬼精。”

张梓涵的日子彻底走上了正规，白日里先送小明去沈家，陪沈老夫人说会子话，然后夹带私活，帮大哥美言几句，打打基础。再然后就去晃荡到张家的铺子看看，琢磨着有没有什么新点子。

最近，张梓涵开始和新隆县几个牙人联系上了，他们消息灵灵通，哪个府里缺人，哪个行当里手艺人最厉害，他们都门儿清。

没几日，张梓涵就整理厚厚一大本信息册子。再加上当初给吴夫人撰写的学堂管理手册，有这两样东西，各地官府只需出面前头即可了。

做完这些，张梓涵才感觉自己又悠闲下来。只是人一旦不忙了，脑子就特别活泛，南风的影子又开始在她大脑皮层闹海。

这日她从沈宅出来，溜达到张家小馆来了。

这是张家第一个店铺，食客络绎不绝。因生意好几经扩建，面积是原先的四五倍不止，周边一条街也跟着沾了光，生意好得不得了，大家也都跟着翻新装潢，比着县城商街也不差什么。

“妹妹，你来了。”

柜台后面打算盘的张百贤打着招呼叫她来坐下，又吩咐店里的活计给她倒了茶水，拿了零嘴。好像不管自己多大，哥哥们也总把她当个爱吃零食的小姑娘。

张家的生意涉猎很广，饭庄、家具铺子、酱菜园子还有各种商贸。因为张百栋参军，所以张百梁和张百贤分别负责打理家具铺子和饭庄，张梓涵则做了名誉执行官，负责出谋划策，彼此配合得倒也相得益彰。

兄妹俩就吃着零嘴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就听店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听着一个高亢的声音。

张百贤有些烦闷道，“讨嫌货又来了！”

她定睛一看，果然是讨嫌货，老熟人儿了，还是那个碎嘴子的酸秀才。以前还因为诋毁镇远侯夫妇，和南风干过架。

“天天儿的来，一碟花生米胡沁一整天，也不看书也不干活，老死也是个秀才，就耗他媳妇儿、老娘，真是烦人。”

开门做生意，张家也不能随便赶人。这酸秀才学问没见多高，一张嘴很能叭叭，有些人还爱听他吹。

“王秀才，你刚刚不是说从你表舅家知道了什么大事么，快说说！”

见有人起哄，这穷酸还拿乔，“是有这么回事儿，就是我这说了好久了，口有些渴了，明日，明日我再说吧。”

这话儿谁听不懂啊，那起哄的人笑着招呼小二，“来，给咱们秀才大老爷上一壶上好的茉莉茶，记我账上。”

王秀才这才捋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开了腔，“你们都知道神武大将军谭文宝吧，立下赫赫战功。你道如何，原来他姐姐谭贵妃竟是千年狐狸精变的，入了宫，魅惑咱们皇上，他那些战功，也是使得术法！”

“咦——”众人嘘声一片，“秀才你这功力不行啊，这事儿我们早都知道了！快把我那茉莉茶还回来！”

王秀才抱着茶壶不撒手，“你别急啊，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那谭贵妃吸食皇上精气，被皇后娘娘拿住了，狐狸尾巴自然露了。严刑拷打下那狐狸招了，原来他们姐弟俩是金顽贼子派来的！”

众人叹道：“幸好他们被抓了，要不咱们大晋老百姓还不得被他们霍霍死。”

子不语怪力乱神，谭贵妃狐狸精转世这种鬼话王秀才也信，难怪他学业上毫无进益。

“然后呢？那狐狸精姐弟俩怎么着了？”

“他们还作妖又抓了皇上他老人家，意图篡位！”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秀才更起劲了，手舞足蹈，动作夸张，“不过两只妖精能成什么气候，被庆王全锅端了！顺藤摸瓜，才知道这俩妖精做了不少坏事，连镇远侯夫妇都是给他们荼毒的！”

听客无不唏嘘，镇远侯夫妇当年是何等的惊才绝艳之辈，竟被两只妖精给害了。

有人提议，“那妖精必须得烧死吧！”

“庙堂国贼，其罪难恕！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批示，株连九族了！镇远侯一家也沉冤得雪了。”

“合该这样，只是可怜了镇远侯的独子。”

王秀才立刻接话儿，“我就要说这个事儿呢！我表舅在新都做生意，这可是他亲眼看见的。”

“快说，快说！”大家连筷子都不动了，就等着听他说接下来的大事。

“皇上派天使给镇远侯的独子送昭雪的圣旨，许是那人身体不好沉郁已久，也或许是父母多年冤屈得以洗刷激越难抑，那圣旨刚到手，就当着天使的面吐了口血，晕过去了，宫里派了好几个太医来，都没法子，已是药石罔效，没几日就撒手人寰了。”

“你说什么！？”张梓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抓着王秀才衣领的手不住颤抖，双眼赤红，“你，你说谁没了？”

王秀才都快喘不上气了，两个眼珠子直往外突，他只是讲个见闻，张家的小掌柜怎么上来就薅他脖子，“嗬嗬，就，就是镇远侯家的独子，嗬，祝，祝南风。”

有那么一瞬间，张梓涵感觉自己聋了。

眼前都是人，人人都张着嘴在说些什么，张百贤也在一脸焦急地和她说着什么。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见。

她感觉心脏疼得厉害，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像一只被海潮拍上岸的鱼。

王秀才的嘴还在不停张合，她看得厌烦，使劲了浑身的力气，想去捏上他的嘴，却被他挣扎开。

张百贤扑上去扶住她，“妹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她试图挣脱哥哥的手，想继续去堵王秀才的嘴，那秀才却见势不妙，脚底抹油走了！

她抬起手虚指着秀才的背影，“哥……哥……别，别让他走。”

“妹，你要什么？”张百贤急得汗都下来了。

“南风……”

张百贤把耳朵凑到她嘴边，“你说什么？”

“梓涵——”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可这个名字她只告诉过南风。王秀才不是说南风死了么？难道她……也死了？

“梓涵！”

她听到哥哥的声音，“想将她抱到包厢去，那里安静。”

接着天旋地转，她被打横抱起，那个怀抱很熟悉，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那人。光洁的下颌，高挺的鼻子，只是嘴巴因为紧张抿成一条直线。

她伸出手，碰到了那人的脸颊，“南风，是你吗？”

他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摁在自己脸上，一迭声道，“是我，是我！”

张百贤悄悄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你没死？你没死！”她双手颤抖地捧着他的脸，仔细看清楚了，是南风！

他用嘴唇轻轻拭掉她眼睫上的泪，柔声道，“傻瓜，我当然没死了。”

“那王秀才说你……说你……”她不愿再提起那个字。

“不在天下人面前死一次，怎么能卖给你，自由活一次？”

她再也忍不住，埋进他怀里哭了个昏天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