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女人给朕带来！”他将她揽在怀中，动作温柔，而目光如刀锋凛冽肆虐。他终于明白了这丫头这些日子来的沉默，一边是已逝的家人尸骨未寒亡魂未安，一边是师兄的新婚妻子车狮国的皇后，整个皇宫红绸还未卸长公主府却已经挂上了白绫——她该有多煎熬！

因为明白，所以心疼。

这丫头怎么就不明白，不管什么皇后、江山，都不及她半分重要，若非为她，自己要这皇位作甚？

沈馨很快被带来。

因着陛下并未言明如何对待她，侍卫并不敢苛待了这位皇后娘娘，是以，她来的时候还是皇后仪仗威严赫赫，却在前脚埋进大殿的瞬间，便被一声呵斥，“跪下！”

她依言跪下。

即便跪下，脊背也笔直，端庄又优雅，母仪天下的风度，“不知陛下召本宫上殿，所谓何事？”带着几分疏离。

怎能不疏离呢。

一切从简几乎形同虚设的大婚仪式，独守空闺默默对烛到天明的洞房花烛夜，她这个皇后啊，宫里头人人都知，名不副实。

是个笑柄。

即便此刻，她跪着，而她的新婚夫君，远远坐在大殿之上金龙椅里，目光如霜，冷冷看着他的新婚妻子宛若看一个陌路人……哦不，看仇人。

他的所有温柔，只给了一个人，连同这承天的荣耀，这金龙宝座！就如此刻，那人理所当然坐在他身旁，享受着同等的权利、享受着自己这个皇后的叩拜……

“皇后做了什么事，自个儿心里不清楚？尚书大人已经喊了这许久的冤，朕倒是想问问皇后，到底冤不冤？”他冷眼看她，像看陌路人，像看蝼蚁，像看芸芸众生中朝他叩拜的每一个人，唯独，不是看妻子。

她笑，笑容凄凉，却依旧仰着头，大声回道，“不冤。”

“荒唐！”帝王震怒。

群臣哗然，齐刷刷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如芒在背，“皇后这是疯了？大婚日刺杀当朝长公主？”

“尚书府在想什么？想要一家独大走将军府的老路？”

老路？之前那人也是这般，带着不甚在意又理直气壮地表情，警告自己莫要起了不该有的贪念步了将军府的老路，自己也曾想要和帝王相敬如宾也想做个称职的皇后母仪天下。

可……

她跪着，叩首，声音凛然又清晰，“陛下，长公主殿下乃是北齐遗孤，若您留着她，届时西秦大军压境，我车狮……危矣！”

“什么？！”

“北齐遗孤？！”

今日的朝臣，总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你方唱罢我登场，而他们……竟是难以消化其中信息，只觉得天雷滚滚，阴云密布遮在了头顶，唯有“危矣”二字，一遍遍地回荡！

西秦大军压境……方才还未落地的心，突然又悬了起来……

“陛下！北齐遗孤留不得！”

“陛下！陛下请为车狮百年基业考虑下！”

“陛下！”

站起来没多久的老臣，一个个又跪下了，嘶声力竭地。

沈馨跪在大殿之中，头微微仰着，嘴角含笑，笑意讽刺又骄傲，她看着前方自己的夫君一副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的表情，突然有种莫名的快感。

她曾想过，左右他不曾喜欢自己，自己也不爱他，但相敬如宾总还是做得到的。可之后才明白，哪有什么相敬如宾，这个帝王……他不在意他自己的面子，不在意尚书府的面子，更不在意他新婚妻子的面子，连一个洞房花烛夜都不愿给，哪怕……一个新婚夜的假象。

他只在意一个人，叫言笙。

瞧，陛下，若您将所有温柔都给了言笙而看不到旁人半分，那么，便让你恨极了我……如此，也算是记得了。她笑意逐渐疯狂，陛下……如今，您要作何选择？

是为了她，放弃整个车狮国，成为李家的罪人，还是……放弃她，成全您一世英名？

却见言笙起身，轻裘缓带，款步而下，长长朝服下摆旖旎而过，走过跪着的满朝官员，走过汉白玉地砖上的莲花座图案，她一路走到沈馨跟前，站定。

俯视。

“兵部尚书一朝得势，府中令牌竟是镶了金，实在嚣张高调得紧。那些个杀手虽有气节，行刺时虽都卸下了令牌与一应证明身份的物件，却也有个漏网之鱼，交了个假的。”

她声音和缓，娓娓道来，语速不紧不慢，像是说着旁人的故事，平静到令人心悸。

说道这里，她缓缓蹲下，看着眼前疯狂又陌生的女人，“你若想要我的命，随时拿去，技不如人我从无怨言。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害了他……”

“这些日子我总想着，你终究是他的皇后、明媒正娶的妻，何况，皇后无端枉死，于朝局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他……这帝位还未稳固。”

“可即便如此，我终究说服不了自己放任你活着。”

她缓缓抬手，在对方惊惧的眼神里，抚上对方代表后宫之主的凤冠，低头，附耳，低声呢喃，“放心，我不会让安歌成为车狮历史上第一个亲手弑妻的帝王，那些罪过，本公主担！”

声音很低，气势却宛若雷霆，自她齿缝间出，似金玉相撞。

沈馨害怕了——这样的言笙，令她恐惧，她一把拽住收了手正要起身的言笙，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你究竟想要作甚？！”

“我啊……”

言笙轻易甩开了沈馨的手，俯瞰着仰面看来眸色惊惧颤抖的姑娘，凤冠加身，却并无半分尊贵之色，像是受了惊般，有些……可怜。

她笑，转身，走到台阶之下，看着跪着的满朝文武大臣。

她受封长公主，却和这些大臣并无交集，这半数以上其实于她而言还是完全陌生的人，连名字官职尚且叫不出来，方才他们跪谢她，只为她开了城门放走使团，如今，他们跪着，求陛下将她交给西秦以避祸端。

人心……翻覆骤变至此，着实令人有些寒了心。

她一人，面对百官，突然轻声笑了笑，郎朗开口，“本公主，复姓南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