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之后, 霍玉衍的运气变好了不少。

他下的人做事干净，那穷书生被他们寻人赶走之后，再没了踪影。他派人去查, 知那书生果真灰溜溜地跑了，躲到了乡下那个漏雨漏风的破宅子里。

而娄婉君往西市去了两次, 没找着人，作罢了。

反倒让霍玉衍赶了巧。他下的人时刻盯着娄婉君的动向, 设计叫霍玉衍偶遇了几次。

渐渐的，娄婉君不再提那书生，反倒整日满眼里都是他, 还主动领着他游临安了。

霍玉衍将这一切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

他知道娄婉君的脾『性』，自认将这喜好拿捏得清楚。果真, 容易上钩得很，如今不必他相邀, 娄婉君会主动来寻他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他来做推拉的功夫。

他保持着那副温吞和缓的态度, 不推拒, 却不主动，温和又若即若离，就好像真就把娄婉君当成妹妹，绝没有半点旁的心思一般。

娄婉君渐渐地开始急了。

脸上藏不住事, 渐渐的，焦躁急切的心情溢于言表。

霍玉衍看在眼里，只不动声『色』。

一直到了这一日。

娄婉君兴冲冲地告诉他，西湖的荷花开了，想领他一同去看。霍玉衍却道有琐事要忙，一直退了两日, 才迟迟应了娄婉君的邀请。

娄婉君在西湖上租下了个画舫，与霍玉衍一起在窗边坐了下来。

二人交谈了一会，娄婉君一直醉翁之意不在酒，讲话有心不在焉的。没一会，霍玉衍边的小太监出去倒茶，娄婉君吞吞吐吐了一会，终于开了口。

“我记得……你如今有二十七了吧？”问道。

霍玉衍心下微动，面上半点不显，温和地笑道：“是有了。这时间当真是白驹过隙，想来我认识婉君妹妹的时候，不过十来岁。”

娄婉君将两只握在一起，局促地捏了捏。

“那你父皇，没有催你娶妻？”问道。

霍玉衍闻言，温和地笑了几声。

娄婉君立马急了：“你笑么啊！”

霍玉衍正了正神『色』，恰到好处地开玩笑道：“妹妹这般问，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娄婉君红了脸，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一样。

“我只不过是问问罢了！”急道。

霍玉衍见这幅模样，又笑了。

“自是催了的。”他笑容温和，道。“不过，我一直不大愿意，父皇没么办法。”

“为么呢？”娄婉君脱口而出。

霍玉衍抬眼看向，眼神有深。

静默了须臾，直到娄婉君有点局促地低下头去。

“一则，我这体，娶了谁家姑娘，都是拖累。”他说。“二则，我喜欢的姑娘，不是邺城中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娄婉君立马抬眼看向他，眼神闪了闪，像是有了光。

“怎么？”霍玉衍故作不解。

娄婉君沉默了片刻，有艰难地问道：“那……你喜欢么样的啊？”

霍玉衍看向窗，目光悠远，像是有向往。

“我喜欢那种自由热烈的女子。”他温声开口，单这语气，听上去都极为深情。“那样的女子，素来正又恣意。许是我从小循规蹈矩惯了，看到这样的姑娘，总归是向往的。”

说完，他看向娄婉君，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我为太子，这么想，总归是奢望的。我肩上担着社稷，非但我自己不能放肆，我的婚姻大事，自不能门不当户不对了。”

“是我……”娄婉君脱口而出。

的声音戛而止，霍玉衍的声音，骤停下了。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谁没有说话。

就在娄婉君面『露』羞恼的时候，霍玉衍淡淡地笑了。

“婉君妹妹。”他说。“你有没有感觉，我方才说的那般女子，与你很像？”

娄婉君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见霍玉衍无奈地一笑。

“但是我知道，娄叔叔是南景的人，如今忠于霍无咎，断不会再为我所了。我不想让娄叔叔为难，所以你我二人，还是做兄妹更适宜。”

说着，他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娄婉君。

“这时日，我在犹豫，但前两，算下定了决心。婉君妹妹，我的心意，你只需知道就好，即是做兄长，我能护你一世无虞的。”

他看见娄婉君的眼眶红了。

片刻之后，哽咽了一声，道：“但是，你怎么没问问我的想法呢？”

霍玉衍一时没有说话。

听娄婉君接着道：“你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我父亲既已归顺北梁，没有说不听你号令、反倒去追随霍无咎的道理。这三十万人马虽不算，但能做你后盾。而我虽不过是介女流之辈，这样的事，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说话之间，船已经渐渐靠岸了。

娄婉君倏站起，目光灼灼，看着霍玉衍。

“……霍哥哥，你等我。”说。

说完，转过去，在船还没靠岸的时候，大步走了过去，一步跨到了湖岸上，以一副下定决心、视死如归的气势，大步走远了。

霍玉衍坐在原处，片刻，『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鱼上钩了，成了。

而另一头，拐了个弯，走出霍玉衍视野的娄婉君，却站定了脚步，面『露』嫌弃，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既是要缓解刚才为了掉眼泪而掐出的疼痛，要搓掉那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都怪霍无咎。心道。

安排了个这么费劲的差事，他霍无咎倒是坐收渔翁之利了，反让跟霍玉衍对着演戏，酸得牙根都倒尽了。

——

而这时日，霍玉衍的动向和情况，霍无咎都了如指掌。

不就是了如指掌么？娄婉君『性』子直，并不太应付得来霍玉衍，更别提同他面对面地对垒了。

每次见霍玉衍之前，都是霍无咎得了消息，再提前同他讲好，如何应对霍玉衍。

霍无咎之熟练，对霍玉衍之了解，让江随舟都有瞠目结舌。

一直到了这日，娄婉君刚离开西湖，霍无咎下的人将娄婉君和霍玉衍的消息带回来了。拿着这般出『色』的结果，江随舟不由得重新审视了霍无咎一遍。

这眼神看得霍无咎有点不自在，扑上去一把就将他捞进了怀里。

“么表情。”霍无咎不满道。

江随舟叹了口气。

“我只是在想，当时在王府时，不你同其他妾室斗法的机会，简直是屈才了。”他说。

霍无咎的眼神变得不善了起来。

“说么？”他的语气中染上了威胁。

江随舟昨日夜里才让他折腾了一遭，时是断不敢再惹他了。他连忙改口道：“就是说你有谋划，会算计。”

“这有么难的。”霍无咎嗤了一声，将江随舟里那封密信抽走了。“他只以为就他长了脑子？只不过是仗着旁人懒得同他计较罢了。”

他这幅模样，简直像将尾巴都扬到了上去。

江随舟看得直笑。

霍无咎由着他笑了一会，直到让他笑得有恼了，翻又要折腾他，江随舟才连忙收住了笑意。

“不过，娄姑娘那边计划得差不了，咱们是不是就以有所动作了？”他道。

霍无咎狠狠亲了他两下，道：“再等两。”

果，几之后，临安城里不太平了。

这不太平竟是由娄钺而起。自从归顺了霍无咎，娄钺向来唯霍无咎命是从，但这日子，却奇怪得紧。

娄钺开始不听霍无咎的指挥，甚至开始和他反着来了。

起先，只是霍无咎安排娄钺去镇守某处守备薄弱的郡县，但娄钺却嫌那偏僻难行，又嫌弃霍无咎拨的粮饷不够，故而当着霍无咎的面撂了脸『色』，直言自己不去。

二人因在军中大吵了一架。

霍无咎大怒，斥他不听军令，但娄钺却反驳道：“军令？我只知道听皇上的命令。那地方那么偏，你怎么不让旁人守去？再说了，皇上发话了么，太子殿下发话了么？只要太子殿下一句话，我这就领兵去守！”

霍无咎摔门而出。

这之后，自是霍玉衍两方安抚，才平息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

而这反常之事，渐渐传出了原因来。

听说娄钺对霍无咎不忠，是因为他女娄婉君的缘故。听说娄婉君似是盯上了太子妃的位置，回去同父亲大吵大闹的，似是想拿那原属于南景的三十万大军做嫁妆。

这嫁妆，自是不能让霍无咎随意调遣的。

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霍玉衍那边八风不动，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但娄婉君，却结结地因为这个在军中大发了几次脾气。

算是将这事坐了。

霍玉衍倒是乐见其成。

毕竟在这传闻之中，他一直都是个被动的份，一切都是娄婉君和娄钺做的。而这传闻，自颇有扰『乱』军心的作，更是让军中诸将重新审视他和霍无咎的份。

后，谁才是正统、究竟该听谁的话，自是更加昭若揭了。

霍玉衍坐享其成，只等着找到合适的时机，随娄婉君一甜头，让去『逼』迫娄钺，主动向他父皇提出要嫁他。

娄婉君这份，怎么都算是南景的叛臣之女，他父皇想必不会允许嫁自己做太子妃。恰好，他不想轻易地拿太子妃的位置来作交换，届时摆出几□□不由己的无奈，娄婉君就愿意他做妾了。

大事将成，霍玉衍舒心了不少。恰逢快到十五，他假惺惺地邀请霍无咎，十五之夜一同在宫中小聚。

——毕竟大事办成之前，还是要好好安抚一下他的。

霍无咎倒是欣答应了。

故而十五这日，『色』还没擦黑，宫中设宴的宫殿热闹了起来。宫人来来往往，殿中灯火通明，精的瓜果和菜品流水一般送了进去。

霍玉衍仍旧是卡着开宴的时间，才姗姗来迟的。

他来时，座上已经坐了人了。因着是家宴，故而整个宴厅总共没几个人，除了霍无咎，只有他的几个宠臣了。

但是……

霍玉衍的目光扫过殿内，却发现，那不速之客又来了。

……阴魂不散的靖王，正坐在霍无咎的侧，眼如水波，瞧着他笑。

二人目光一撞，听那靖王开口了。

“太子殿下来得好晚。”他说道。

“有琐事，绊住了腿脚。”霍玉衍淡淡看了他一眼，转开目光，淡笑着应道。

却见那靖王没骨头似的，段一软，朝着后头的椅子上一靠，笑起来慵懒妩媚的，嘴上却不依不饶。

“是让娄家姑娘绊住了腿脚吧？”他笑问道。“只是不知，今个家宴，怎么不见娄家那位准太子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