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渠的修造算是本朝治河的一件大事，皇上问高御史可有什么想要的，高御史想了想道：“臣此次能将水渠督造成功，林承遇在其中功不可没，他虽双腿不良于行，却着实有卧龙凤雏之才，臣想举荐他去渭南为官。”

高御史说着就把荐书从袖子里头拿出来，双手平举交给了皇上身边的小黄门。

其实高御史的这封荐书在他袖子里头已经揣了几天，他如今天天上朝，将皇上的机会多，可是最关键的一点是林承遇没有醒，直到今天，皇上开口问了，他才鼓起勇气，想着为林承遇争取一回。

皇上看完，传给一旁的范参政：“范卿看看。”

待范参政看荐书的功夫，皇上跟高御史说：“这个林承遇朕也见过，说实话，若不是腿脚不便，倒是个可以委以重任的苗子。”

高御史拿不准皇上话里的意思，面上便毫无表情。

范参政官同宰相，高御史往日与他打交道也不少，一目十行的看过荐书，就道：“皇上，林承遇乃是一介布衣，若是直接由举荐为官，恐难服众，就算他有才干，可也无法将广渠的修建督造之功安放到他的头上。”

范参政的话一说，高御史心下一沉，他当然可以为林承遇辩解，其中林承遇的功劳颇多，是完善了他想不到的细节，而这些细节也是必不可少的部分，可范参政拿住了大头一说，高御史要是再辩解，就成了强词夺理，是为了抬举林承遇，而故意将整个修造的功劳都给他安上。

范参政进朝之前，在外任近二十年，不说踏遍山河，各地政务也是深知的，他这话一出口，就笃定高御史不会辩解，因此顿了顿便接着说了下去：“更何况，臣听说此人如今昏迷不醒，试问，假如天子真的允官，那这官到底要谁来坐？总不能叫个昏迷的人升堂理案吧？”

高御史道：“若是醒了呢？”

一般人到这种时候问这种话，都要厚颜才能问出，而高御史就是平心而论，范参政看着他的表情，有点钦佩他，但仍然提出了反对意见：“若是醒了，朝廷倒是可以特例给他个机会，让他参加科考，若能考取功名，则不必拘泥年龄用之。高大人以为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高御史只能对他拱拱手，闭了嘴。

皇上却是为高御史说话：“高卿督造河道，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身上穿的是布衣，脚下踩的是草鞋，钱粮役夫一件件都要他牵头，试问朝中诸位臣工，谁能举一人之力，完成此等工程？上次高卿奏章所提，请调一匹药材治疗役夫风寒发热，此乃干系人命的大事，朕允准了，可是这匹药材如今在哪里？河道上收到了么？”

高御史摇头：“并未收到，因天气越发寒冷，是林承遇使人从南边购入了一批药，这才让整体役夫没有形成大面积的外感病，保证了工程保质保量的完成。”

轮到范参政闭嘴了，虽然他是可以辩解，这奏折他一早就批准下发，可架不住量大，要想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药材了，得提前安排，否则引得京城药价飞涨，岂不惹得民怨沸腾？

可是他现在也明白过来了，皇上留下他，不是叫他跟高御史打擂台的，而是来敲打他，高御史主管河道，其他政务并不过多参与，但也不代表别人就能够看不起他，因为皇上是站在高御史这边的。

荐书到底还给了高御史，不过皇上也说了：“有关林承遇的事，等他醒来再说吧。”

高御史只得谢恩告退。

他回去之后，就写信给上官雁，详细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对这种结果，上官雁自然是早就有所预料的，本想立即回信，跟高御史说自己早就想到了，皇上跟范大人说得也是实情，可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林承遇，她又迟疑了。

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抱膝看着他：“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

林承遇没有回答。

落水时的那一幕又在她脑海里回想。

“如果真的有天意，那么我嫁给你，不应该是最好的天意么？你付出那么多，不醒来，真的甘心吗？”

“反正我不会甘心，也不会认命，不管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十年，我都要等你醒来。”

她想了想，最终提笔给高御史写信，信中道：林承遇本身出生在商贾富豪之家，吃穿不愁，纵然身有不适，一辈子也可做到衣食无忧，然而，他选择了一条叫寻常人看不懂的路。

人之生于世上，就算不看眼前，也不追究过去，也还要思索一下将来，人之为人，从直立行走到用工具劳动，再到农林牧渔的每一个行业，每个行业之中总有那些善于思索，善于改进的人，林承遇还不到二十岁，他能做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道，但是经过这半年多的努力，他就像初生的牛犊，头角已露峥嵘，也有一份难得的才智。

现在时运不济，如同乌云蔽日，然而乌云总有被风吹散的那一日，太阳的光辉才是永恒，皇上是福泽深厚的天子，功绩就像天空中的太阳一样泽被万民，如今林承遇即将弱冠，希望皇上能赐给林承一个字，让皇上的龙威驱走蒙在林承遇身上的乌云……

腊月二十九日，上官雁收到了高御史的信，信中御笔朱批：明德。

上官雁看了，既觉得心喜，又有点惶恐，不为别的，“明德”二字太重了。

石砚过来道：“大奶奶，今儿咱们吧春联贴了吧。”

贴完又撺掇她：“您也出去走走，如今城里物价又比之前降下不少来，有很多可买的东西。”

如今水路南北畅通，货物运输方便了，许多从前少见的东西都能买到。

上官雁看他跟石忠几个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想干什么，便点头道：“行，我也想出去逛逛。”

王成把做饭的婆子打发了跟着她。

等她出来，出其不意又折回去，就见那三个人正忙着给林承遇换了新衣裳，修了手脚的指甲，她笑笑，假装不知道，带着婆子果然去逛了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