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雁当然是喜欢钱的，但世上的钱那么多，好东西那么多，她既不想去抢，也不想去跟人为了一文钱争执的头破血流，有这些个时候，她就算写不出来什么东西，女扮男装去扛麻袋也能赚些。

扛麻袋这事儿她还真想过。

她跟林承遇也说过：“反正我觉得最坏的结果就是你死了，如果不死，在床上昏迷，这我也不是不能承受，不过那样的话钱总有花光的时候，就算可以跟家里要，总有个不凑手不及时呢，我就想到时候我去扛麻袋，也别直接干一天，就干包工的活儿，这一堆，我全部扛完多少钱，嘻嘻，他们肯定不信，我就露一手镇住他们……”

她说的轻描淡写，林承遇心里听了又怎么会好受。

所以就算遇到想哭的时候却哭不出来，只要想一想上官雁所受过的那些罪，便一下子红了眼眶。

此刻他坐在高先生的书房里头，没说几句话声音就哽咽了。

高先生坐在一旁叹了口气：“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也是难免的事啊，你还该节哀。”

高师娘端着茶盘进来，林承遇忙擦了擦眼角，站起来。

高师娘“唉哟”一声：“你这个头又长了吧？”

林承遇点点头，帮她接了手里的东西，轻声问：“您一向可好？”

高师娘的高兴更直白，围着他转了一圈，又拍着他催促：“你走两步我看看。”

高先生觉得这女人来是纯破坏气氛的，努力咳嗽两声，但高师娘能在乎？

林承遇很听话，放下茶盘，果真就走了几步路。

高师娘这会儿放心了，也欣慰：“好了就好。真是难得！”

又夸上官雁。

高先生实在受不了了，就道：“你出去吧，给他做点饭吃，他这来去匆匆，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们边吃饭边说话。”

高师娘这才走了，不过她这一来一去，屋里两个男人的情绪也都发生了改变，高先生看林承遇已经不再悲伤，这会儿又觉得妻子来对了。

高先生说：“你也别怪朝廷，夺情让你出任渭南知县的事，我是很赞成的，那时候你才醒来，京中乱糟糟的，说什么的都有，我也是私心作祟，不想让你陷入京中的污糟之中，你看现在过去久了，这不就淡了么？”

林承遇慌忙站起来道：“先生跟师娘犹如明德的再生父母，恩同再造，小子一直铭记在心，也明白先生的好意。”

高先生点头，又道：“你媳妇也很好，真是多亏了她。”

高先生从一开始对上官雁的鄙视不认可，到现在这种发自内心的赞同，不是因为上官雁对林承遇多么情深义重，而是因为高先生觉得这种不放弃的精神，哪怕在父母儿女之间都不多见。

乡野之中，多的是孩子生了病，父母拿不出钱或者没有精力照顾而放弃的，至于父母老了病了，被儿女放弃的就更多了。

上官雁一个有才有貌的小姑娘，能一力扛起照顾林承遇的重担，这在高先生看来，是能够跟自己媳妇高师娘站在一个水平线上了，所以他觉得，林承遇对待妻子除了关爱之外，还应该怀有敬重之心，要感恩于人家对他的这份情谊。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是担得起这八个字的。”

若是换了那些粗鄙些，没有耐心爱心的，活埋了病人的也不是没有。

林承遇就道：“先生跟师娘患难与共，若没有您二位珠玉在前，也没有我们的今天。”

他说话不是那种大吹大捧，就是叫人感觉如沐春风，特别实在，高先生更高兴了，与他说道：“你内弟上官闲学问上很有几分机敏，难得为人也机灵，如今叫他在学里，每旬回家一次，可不凑巧，你们要见面还需等上几日。”

林承遇则更关心上官闲的学业，就问：“那来年春闱，叫他下场么？”

高先生沉吟片刻道：“他还年轻，未来有无数机会，你却不同，这次你回来，我也想过许久，通过有司贡举发解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若再中了春闱，日后不说平步青云，但改换门庭，也足可宽慰你父于九泉之下了。”

历来夺情之事虽有，却是不多，到林承遇这事上，先是因为林家有罪涉案，其中关系纷乱，但因为林承遇身体的缘故，大家也都知道跟他无关，当初他又在朝中力陈林承遇的才华跟能力，也是同僚给面子，此事才算葫芦过去，否则若是一一较真，难以圆满。

当然，林承遇果然是不负所望，上任之初就破获了一桩陈年大案，案情明晰，人证物证俱全。

而犯人心思歹毒，藏匿民间，罪行令人闻之毛骨悚然，这样的罪犯若是将之罪行大白天下，恐引起民众惶恐。虽只有这一桩功绩不足以晋升，但林承遇的才能展示出来，朝中之人也不是看不见的。

一个知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若是想再进一步，非要经过科举。眼下科考还不算太严苛，林承遇有为官做事的经历，春闱只要不作，高先生对他很有信心。

林承遇告辞之后，高师娘出来，看见高先生一个人面对桌案沉默，不由坐下道：“闲儿那里，真不能一起去考吗？”

高先生这么多年，已经习惯在许多人事决定上跟妻子商议了，就上官闲跟林承遇的科考问题，他们夫妻俩也是讨论过的，不说上官闲年轻，换了高先生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任何机会的，让上官闲放弃这次机会，若万一将来他中不了了呢？

若不是真心喜欢上官闲这孩子，这些决定做了也就做了。

偏因为心里有了感情，所以才难以取舍。

而对于高先生来说，上官闲固然有才华，可也的确是他看在林承遇的面子上收为徒弟的，不说林承遇对他几番救命之恩，就是两个人摆在天平两段，孰重孰轻也是一目了然的。

林承遇遭遇了太多的磨难了，不由人不去心疼他啊。

高师娘情感更细腻：“我看他出去的时候脸那么红，你说他是不是知道？”

高先生：“他自来聪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