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德侯府名声坏透，可那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事情涉及的几个人都故去多时，倒叫世人觉得关世恒对妻子一往情深。

上官雁也这么觉得，心里好奇还不敢乱问，唯恐又揭开林承遇的伤疤。

也有人还记得关世恒跟林氏有一子，只是那些好事的人往深里一打听立即就不敢问了。

当年关世恒之子进宫，后死于禁宫之中。

那些沸沸扬扬的声音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鱼鹰，戛然而止。

有聪明人也想通了此节。

当年的公主是先帝的女儿，便是今上，也要给几分薄面，将人弄到宫里，悄不声息的死掉，谁又敢闹腾呢？

只是可怜关世恒一家三口。

不过民间里头，不少文人墨客听说此节，不清楚其后内情，都对曾经的德侯夫人恨得咬牙切齿，甚至做了小戏去编排，更有无数人听说后义愤填膺。

盛王已经是太子，经历过宫变，迅速的长大，他问皇上：“那关世子的儿子是在宫里死的吗？”

皇上看了一旁的林承遇，示意他回答。

林承遇躬身道：“殿下，时隔多年，要想在宫廷之中查证无疑是大海捞针。”

太子问：“若我执意要查呢？”

林承遇看了眼皇帝，皇帝斜倚着床榻上，苍白的脸上有一片淡淡的微笑，他知道皇上这是满意太子的追问。

为君者，最忌被臣子辖制左右，有自己的主见，才能真正做到执掌江山。

林承遇便道：“如今圣躬违和，宫廷之中也是人心动荡，殿下若是能趁机梳拢宫禁，安定人心，此乃好事一件。”

太子微微皱眉，想了想道：“林大人能否帮我这个忙？”

林承遇躬身道：“此事万万不可，后宫不得干政，朝廷之人也忌讳跟后宫有所牵扯，殿下查证，宜用自己身边的得力人手。”

皇上在一旁点了点头，指了毛公公让他去帮衬太子。

林承遇如今是户部尚书，虽没有进内阁，但内阁之中陈阁老失势已经成定局，有好多原本需要经内阁同意的事，落在他这边过了也就过了，因此身上的担子更重。

不过他这个人，属于那种压力越大越勇往直前的，所有的软弱都留给了妻子。

他去了衙门，才坐下，王成过了禀报说徐阁老来了。

倒是叫他惊讶了一下，站起来迎出去。

徐凌庚来了之后开门见山：“太子殿下要查许多年前的关世恒之子一事，是你提议的？”

林承遇道：“太子在皇上跟前垂询，倒不是我主动，是他提出来的，我观太子殿下有仁君之相，故此提了一个建议而已。”

徐凌庚冷笑：“你还提建议？就不怕查出什么来？”

林承遇：“若是真能查明真相，也算给关小公子一个交代，这不是一件好事么？”

徐凌庚见他一味的不说实话，脸色越发冷峻，只是林承遇的神经已经被上官雁抻穿，这会儿有点水火不侵的架势，连眉毛都没抖一抖。

徐凌庚见状便道：“奇也怪哉，别人听得这样的事情都是满腔义愤，为关世恒夫妇不平，怎么到你这里就这样云淡风轻？”

他以为自己这话总能逼出对方的一丝情绪，谁知林承遇脸上仍旧是悲喜俱无，隔了一会儿才道：“内子曾经讲过一个故事，是说有一对狐狸夫妇，做妻子的喜欢夜莺的歌声，做丈夫的却琢磨那夜莺的肉质鲜美，装死引得夜莺上当受骗，将夜莺捉住烤了。”

“狐狸的妻子听说唱歌最动听的夜莺死了，非常的伤心难过，甚至吃不下饭，可是当烤肉的香气钻进她鼻子里头，她终究还是馋了，又走出去，跟丈夫美美的吃了一顿烤肉。”

他笑了笑，摇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徐大人觉得我冷漠，我却觉得是我过早的看穿了而已。”

徐凌庚道：“你是觉得天下人都如那狐狸妻子一样虚伪无情，觉得世上没有几个热心肠的人，是么？”

林承遇：“这倒不是，凡是世间人事，要么为名，要么为利，要么为了心中正义，或者图个快活，无论哪种，总有目的而已。”

“你呢？你又为的什么？”徐凌庚突然问他。

林承遇接口很快，几乎没有犹豫：“自然是报效朝廷，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然后封妻荫子，夫贵妻荣，至于将来，则期望儿女绕膝，子孙满堂，安享天年。”

徐凌庚嗤笑一声：“想的倒是挺美。”

林承遇没有再回答。

只是没想到，太子要查证当年关世恒之子在宫禁身故的事竟然传到了宫外。

上官雁不知怎么晓得了，这日哪里也没去，单在家等他，谁知往常都准时回来的人，却迟迟不归。

天都黑的透透的了，王成才提着灯笼将他送回来。

三间屋子一眼就扫过去了，他一见正厅里正围着炉子烤火的大奶奶，脖子一缩，帮着关了院门，低头哈腰地道：“大人，我先下去了，有事您就使人来叫我。”

林承遇脱了外头的大氅自己挂起来，温声道：“你在等我？有事么？”

上官雁就问他：“太子要查当年的事？有没有妨碍？”

林承遇将房门掩上，低低地咳嗽两声，先不回答，反而目光定定的瞧着她。

将她瞧得不耐烦了，想要打人了，他才笑一下道：“不碍事。左右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很快就完事了。”

上官雁眯着眼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眼里的神色。

林承遇怕影响她心情，并未多说，事实上，宫廷之中，死人才是最多最频繁的，太子要查，不用他有什么行动，估计只放出个风去，就能死几个人了。

这些人说冤枉吗？也不算冤枉，进了那里就像进了一口大染缸，白布出来也成了花布了。

太子又有仁心，不会为了一个稚子继续大动干戈的，到最后还是会妥协，雷声大雨点小，甚至说不定会草草的安个什么名目去结案。

他又咳嗽一声，道：“早点歇息吧？看样子明日仿佛有雪。”

上官雁：“后头有热水，你去泡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