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遇先进京，都没有回府就直接被召进了皇宫。

他下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天色，明明是白天，却黑压压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脚下便急了几分，匆匆的跟着黄门过了御道。

他们是从西侧走的，快到南书房的时候，毛公公走出来说皇上在昭仁殿等着林尚书。

林承遇一看毛公公双眼凹陷，这才短短几个月不见，竟像是老的不成样子，脸上一点好气色都没有，心里难免一惊。

路上毛公公果然流泪，林承遇拿出帕子给他，低声道：“公公还需保重自己。”

毛公公颤抖着推了他的手，自己摸出帕子来擦了擦，对他说：“林大人别见怪，人老了，看着腌臜，不愿意脏了大人的好意。”

他们俩斜着从宫道过去，远远的就听到昭仁殿里头孩子的哭声。

林承遇一惊，毛公公苦笑道：“娘娘不中用了，许是母子连心，皇子日夜啼哭，皇上眼下将大皇子挪到乾清宫里头自己亲自照料。”

他明白皇上的意思，这是觉得先帝的几个儿子都没有立住，后来亲自养皇上，就一下子养住了，皇上也是怕如今大皇子万一养不住，所以才搁在眼前的。

等走近了，那哭声小了些，同时发现台阶下还跪着一个人。

天上一声惊雷，孩子的哭声一下子变大，紧接着哗啦啦的大雨便砸了下来。

亏得两个人都已经进了廊子里头，并没有淋湿。

到门口，小太监已经掀开帘子，胡公公出来：“皇上让林大人直接进去。”

林承遇进门不待行礼，皇上就说“免礼”，飞快地道：“林爱卿你来抱抱他，徐阁老算了这孩子的生辰八字，说与你的还相合些。”

林承遇已经在心里将徐凌庚砍成八百段了。

徐凌庚真是唯恐他们在外头不回来。

不过皇上的话不能不接，他之前也有照顾满溪的经验，说了声请皇上恕臣失仪，把身上的官服给脱了，只留了里头一身柔软带着温度的中衣。

又接了胡公公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跟手，这才把皇子接过来。

他这还是头一回这么大胆的瞧皇子的面。

只是看一眼，掂掂分量，心里也有了不小的恐慌。

这孩子看上去实在太瘦小了，现在哭得没劲了，闭着眼还在抽泣着。

林承遇知道有些孩子喜欢被轻轻的拍，有的则并不喜欢，他就没拍，而是慢慢的在殿内来回走动，过了一会儿再看，果然已经睡着了。

皇上长松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仰面闭着眼一声不吭。

胡公公叫进了皇子的乳母来，林承遇道：“殿下在哪里安置，我直接放下吧，就别再倒手了。”

胡公公一听连忙引着他往暖阁去，林承遇慢慢将人放下后又在旁边陪了一阵子，这才走出来。

他把官服重新穿好，皇上还是保持先前的姿势，有眼泪顺着脸颊流进鬓角。

皇上道：“内阁不同意朕在此时立太子，朕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实在其心可诛！”

林承遇沉默着，想着暖阁里头那小孩子，在亲娘皇后的手里都养成这样，日后如何，的确叫人心中忧虑。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皇帝。

幸好皇帝一向仁善，自己就能开导了自己：“朕知道他们的意思，立太子乃是国之大事，最起码的要健康，要聪慧，要勤奋，可太子现在太小，压根也看不出来日后如何，所以内阁不同意。”

他问林承遇：“林爱卿你觉得呢？”

林承遇：“身为人臣，臣觉得内阁所虑有一定的道理；然而身为人父，臣只盼着妻女平安健康，只要他们能好好的，叫臣去做什么，臣都愿意。”

皇帝叹了口气。

过了好久才道：“可是朕已经答应了皇后。”

林承遇道：“皇上可以先下旨，至于册封大典，可以往后推迟几年，待太子殿下大一点，能见外臣了，再册封也不迟。”

皇上转念一想，这主意是很不错。

林承遇更是见机道：“若是您同意，内阁那边臣去说一说。”

皇上点头：“此计可行，那就依言去办吧。朕也能跟皇后有个交代了。”

林承遇就去了内阁值房，徐凌庚恰好在里头。

很快册封皇长子为太子的圣旨就写好了。

僵持许久的帝王跟臣子终于都有一个转圜的余地。

徐凌庚也不在宫里多待着了，跟随林承遇一起出来，问林承遇：“她们娘俩呢？”

林承遇很想告诉他上官雁跟满溪留在青城山，暂时不回来，但也知道，这话只能让徐凌庚不痛快一时，毕竟不是事实。

于是就道：“她怀着身子，在路上走得慢一些。”

徐凌庚绝对是个故意撩贱的，林承遇没说的话，他给说出来了：“怎么没叫她留下，等生产完再回来？”

林承遇能不生气？

大家年纪也不小了，争强好胜有意思吗？

他道：“我心里舍不得她们娘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两个人同坐一辆车回到林府，林承遇一下车就问石砚：“夫人的马车到哪里了？派人去迎接了没有？”

石砚：“已经派去了，约么离着京中还有百余里地。”

林承遇点了点头，叫人赶紧上酒上菜，等酒菜上来，他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徐凌庚：“你这跟三年没吃过饭一样。”

林承遇吃过，先用浓茶漱口，然后用帕子擦了擦嘴，最后才喝起茶来。

徐凌庚还在慢条斯理的吃着，没吃几口，内城里头开始连绵地响起了丧钟。

这钟声可真是太叫人难受了，当一下子，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震荡出去。

徐凌庚手里的筷子都没拿稳，噼里啪啦地摔到桌子上，又跳到了地上。

府里的人几乎立时就动了起来，毕竟有先帝爷驾崩当时的经验了，先把自己身上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清理了，然后是将府里各处也都整理一遍，红灯笼要换上白灯笼等等……

林承遇吃撑了也比徐凌庚这种没吃饱的强，因为两个人都晓得接下来的事情很多很多，乃至于下一顿饭要隔多久才能吃到都没有定数。

徐凌庚咬着牙：“你见了皇帝一定要劝他节哀！”

林承遇回他一个：“？”

徐凌庚：“你刚才怎么提前晓得了？”若不是提前晓得，不应该吃得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林承遇：“没有提前晓得什么。我是太饿了，一整日都没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