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又是一年三月三上巳节，上京最大的酒楼春风楼里门庭若市，如今日子好起来，就是寻常人家，偶尔也能够进酒楼吃一顿。

而今日上巳节，多数达官贵人都往城外跑，反而乡下的走亲戚，说不定来城里，顺便出来吃一顿好的。

所以春风楼里八卦最多。

有一个穿了青布袍的圆脸青年意气风发，高扬着声音道：“要说整个上京城中，从八岁到十八岁的姑娘们最想嫁的儿郎，莫过于林尚书家的公子！”

他说话带笑，大眼睛双眼皮，倒是不叫人讨厌。

另外一个男青年则生了一双招风耳，在隔壁桌听见，回应问道：“那全上京儿郎最想娶的姑娘呢？也是林尚书家的吗？”

圆脸青年就笑：“尚书家的姑娘？这我就不晓得了，毕竟我也没见过，不认识呢。”

招风耳得意：“我见过，长得贼漂亮。”

他说这话，众人倒是信了七八成，毕竟林家小公子那真是芝兰玉树，虽然年纪不算很大，可已经有了潘安宋玉的容貌了。

不过招风耳很快就被打脸了。

“林大姑娘在肃州和容州待了七八年，压根没有回京，你怎么见到的？”

招风耳张了张嘴，扼腕的闭上了。

他邻桌不远处坐了一位穿靛青色道袍的男子，看到招风耳的样子，清瘦儒雅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浅笑。

高居庙堂数十年，远离凡尘，如今听到一些故人的消息，虽然是捕风捉影，但也足以令人开怀了。

斜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带缠棕帽子的人把面前的几碟子菜都换到他跟前，小声道：“杜爷您尝尝，这菜的滋味别有不同。”

被称呼为杜爷穿着道袍的男子这才接了筷子，开始吃菜。

酒楼里头继续谈论几位高门大户中的优秀子弟，仿佛嘴里说一说，自家也能沾了光去，与有荣焉似的。

杜爷听了几耳朵，便再没有太多的兴趣了，低头对着面前的一道豆腐又多用了几筷子。

对面的人一看，顿时高兴起来，招手叫了小二过来，他先给了小二三钱银子，喜得小二眉开眼笑感激不尽，这才问这道豆腐叫什么名儿，怎么做的。

春风楼的小二那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当得的，要有巧嘴，要有利眼，看人不止看衣袍首饰，更会看气度。

遇到气度非凡的，他便恭敬，遇到高傲的，他便谄媚，遇到那些普通平凡的，他便亲切温柔，像乡下的邻居小哥一样。

而对面这位低头用饭的，虽然穿得仅仅只是道袍，可是小二却不敢放肆，握着赏钱恭敬地回话：“这是我们楼里有名的枫叶豆腐，是大厨的拿手一绝，有人专门来吃这个菜，还有的人会一下子点两碟子呢。”

杜爷手里的筷子轻轻的落在箸枕上，玉瓷的箸枕跟筷子一触，发出清脆的声音。

奇怪的是往日听着动听的声音，今日小二却莫名的觉得叫人敬畏。

他很知机的住了嘴弓腰道：“这菜的做法小的不知，不过我们大厨就在后头，小的这就去将他叫来，爷有疑惑的地方可以问他。”

缠棕帽的下仆看着杜爷的神色，道：“不必了。”

才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众人都朝门外望去，原来是一位胡女歌姬抱着琵琶从门外经过。

她穿着紧紧贴身的胡服，珠翠盈头，粉面生春，环佩叮当，却露出白皙的肚脐眼，下面的裙子并未用腰带，而是用了一条玛瑙串起来的腰链，只见她微微摇动腰肢，晃晃脑袋，辫子随之动起来，像无数小勾子一样勾着人，一声娇笑从嘴里发出，春风楼里头所有人的眼神都被她吸引了去了，不分男女老幼。

这样的人物，大胆的风貌，是多数人从前都不曾见过的，杜爷也多看了两眼，不过没多久就移开了目光。

美色人人爱看，只要不触犯法律，那去多看几眼并不为过。

杜爷目光从美貌胡姬身上掠过，然后眼神就放空了，看样子像是神游太虚去了。

下仆以为他会感兴趣，期待的看着他，结果一看他这样子，顿时失望不已。

连这种风情的女子都打动不了杜爷，下仆心中一层又一层的绝望弥漫上来，恨不能先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胡姬靠表演歌舞赚钱，春风楼里头不缺有钱的大爷，很快就有人出钱叫她登台了。

众人都很激动，目光集中到了台子上。

杜爷觉得无趣，正要起身，门口附近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像风一样轻，却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本来微倾待起的身子又往后仰了一下，他看向门口，不过两三息的功夫，一个穿了杏色春衫的女孩子走入视野。

杜爷觉得心头一动，心口窝那里像是变成一只荷包，被人用手轻轻一拉，荷包口便扎紧了。

那女孩子约么十五六岁上下，生得脸容真叫一个甜啊，不过走起路来却别有一番洒脱劲，看脸，粉雕玉琢，看步态，潇劲洒脱，乍一看觉得分裂，再一看，却又说不出哪里有违和的地方来。

她进了门，落座，腰上佩戴的禁步垂落下来，大红色的穗子摇摇晃晃，杜爷的心也跟着晃了晃。

小二刚才安置胡姬，眼尖看见了，连忙跑过来：“木姑娘您来了。”

被他喊作木姑娘的这位展颜一笑，把桌上“此处有客”的牌子塞他怀里，道：“老样子，要一碟子酱牛肉，两盘子枫叶豆腐，四个米饭，唔，再要一份鲜鱼丸汤，菜齐了再上，我请的客人还没来呢，不着急。”

小二都一一应了，那笑容跟面对杜爷时候又不同，这姑娘也没给赏钱，但就叫人觉得小二是心甘情愿的过来招呼伺候。

果然，小二下去后又上前来，手里托盘放着三碟子小菜，一碟花生米儿，一碟雪红果，一碟炒瓜子，这是连杜爷这一桌都没有的。

“姑娘，您先开开胃，垫垫。”

木姑娘也不与小二客气，笑着道：“多谢多谢。”

说着便拿了筷子捡着雪红果吃起来，这雪红果乃是春风楼大厨研制出来的，专门挑的那些颗粒儿比珍珠大不了多少的红果裹了糖浆制作而成，酸酸甜甜是为最开胃之物。

看着穆姑娘将一颗颗雪红果塞嘴里，吃的腮帮子一鼓一鼓，杜爷只觉得心里似乎被什么给填满了，连台上的歌舞都离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