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忘了从哪个话本子里看到过一句话，说眼泪是世上最好的武器，它能兵不血刃的瓦解最坚固的城墙。

当时读到得时候皇帝还不以为意。

可今日此时，看着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姑娘抬起头，大大的眼睛满是泪水，用手一擦，更见可怜，皇上在深宫中勤勤恳恳垒了十年的城墙一瞬间轰然倒塌。

如果说当初的第一眼是偶然的邂逅，那么今日这场相遇，就成了他日后势在必得的前缘。

“想把世上所有的美好的东西都堆到她的眼前，叫她破涕为笑，盼她绽妍。”

皇帝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击中。

更像是被人狠狠地握在手心里头肆意的捏挤揉压。

“是有人欺负了你么？”他更加轻声的问。

天色有点昏暗，她费了一点劲才认出他就是之前在春风楼里的那位道长。

道长今日并未穿道袍，但看着比那日更加清隽，有种超然世外的况味。

她忘了那些父母教导的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看着眼前这人，只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被呵护被珍惜的小孩儿似的，尚存了残泪的脸呆呆得摇了摇，说：“没有。”

说完又汗颜了起来。

没有人欺负自己，这说明什么？说明是自己犯了错。

再看看手里的包子，更是羞愧，明明是自己说写不好不吃饭的，可是忍不住饿，又犯了一重错。

面前的人如皓月生辉，而她自惭形秽。

皇帝其实没多少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目光顺着她的目光落在她手头的包子上，就说：“是不是没吃饱？我请你吃饭吧？”

……

直到坐到酒楼里头，满溪还觉得恍惚。

虽然这地儿离家不远，也是她熟悉的酒楼，可是对面的人却是全然陌生的。

这是她从前从未做过的事，跟着陌生人一起出来。

而导致她并未感到害怕的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对面的人看起来比她还害怕。

明月楼开在朱雀街上，跟逐渐走平民风的春风楼又不一样，明月楼就是一个字——“贵”。

贵也有贵的好处，便是大堂，也有围屏，保存了客人想要的独立空间。

小二送了厚厚的食谱过来，皇帝便轻声道：“退下吧。”

他翻看一眼，发现里头不单有菜名，更是有这道菜的介绍跟做法，虽不详尽，却也很了不得，起码有些人假如避讳不吃某种菜，那是完全可以避开的。

将之递给她，他道：“我是头一次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自己点吧。”

满溪本来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胆子大，回头不定要挨多少板子，可一听他说话，脸上先露出笑容，抿着唇毫不扭捏的接过来，点了两菜一汤。

皇上非但不觉得饿，还觉得心里饱饱的，不好喝酒，害怕吓到对方，便叫了一壶蒙顶甘露，谁知她听见了，抬头道：“他们这里开胃的山楂饮子很不错。”

皇上微笑，从善如流地对小二说：“那就要些山楂饮子。”

今日这上菜的速度有点慢，左等右等不来，满溪觉得这小空间有些热，想说些什么，可又怕问的多了，萍水相逢叫人不喜，于是低头捏了捏衣角。

皇帝自然知道为何上菜那么慢。

这会儿说不定连做菜的厨子都换了人。

他不满的往外头看了一眼，那侍立一旁的侍卫收到警告，很快菜就端了上来。

皇帝舀了一勺汤，嘴里一尝就知道果然是御厨的手艺。

再看对面的小姑娘，才尝一口，双眼就放光了，扬起脸跟他说：“从前我也吃过，没有这次这么好吃。”

皇帝笑道：“许是你今日饿了的缘故。”

满溪点了点头，又抓紧时间尝了尝另外两道菜，觉得真的非常非常好吃。

一边吃一边说：“多谢你。”

不一会儿山楂饮子也上来了，温热的散发着酸甜的香气。

她这会儿心情大好，抢了小二的活计，给他满满的倒了一杯，放下壶，双手放在桌沿上，眼巴巴的看着他，像一只在等着讨人欢心的狗狗。

皇帝觉得，此刻面前别说是一盅饮子，就是一盅鹤顶红，他也得拿起来去尝尝。

皇上就喝了一口。

他在宫里没喝过这个。

现在尝起来，起初觉得有点酸，后头就开始甜，不是齁人的那种甜，是清爽的，像山涧泉水一样的甜。

他真心实意地赞美：“是很好喝。”

并且喝过半杯，真的也好像饿了一样，就低头同她一起吃了起来。

皇帝吃撑了。

他许久没有跟人同桌吃过饭，宫宴不算，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坐着吃饭。

谁能吃进去啊？

可是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有人陪着吃饭时这样好，叫他体会到一种幸福。

幸福是真幸福，撑也是真撑。

论理三个菜不至于，但皇帝一贯瘦，胃口也没有那么粗壮结实。

于是乎，等他吃完饭，强撑着送她走到门口，感觉自己可能是真难受了，再走就要出丑了，就同她告辞。

满溪对于这种不过分亲近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十分满意，真诚的感谢他：“今日多谢您，改日我再回请。”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她笑着同他说再见。

他的眼睛含光，期待之意溢于言表。

等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转身，吩咐叫太医去宫里等着。

吃撑了，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皇上不想惊动人，但不可避免的惊动了。

他没有儿子，如今便是当之无愧的唯一，大臣们，后宫之中，谁不把眼神放他身上？

如此，众人很快就到了。

太皇太后更是生气，叫人先把胡公公给抓来打板子。

皇帝忙拦住了。

胡公公跟他多年，是他顶顶亲近的人，自然不好有坏事就赖胡公公身上。

当下，为了保住胡公公的屁股，他只好对太皇太后跟太后说：“皇祖母别生气，孙儿另有事情要禀报皇祖母。”

太皇太后还是很生气：“什么事要紧到比皇帝的身子还重要？”

皇帝道：“等孙儿说完，您再发落不迟。”

于是太皇太后跟太后屏退众人，听见皇帝给她们俩丢了个炸弹：“皇祖母，孙儿喜欢上一个姑娘。今日是陪她吃饭，一不留神吃多了。”

太皇太后跟太后对视一眼，俱都槽多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