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万万心不在焉，尽管上官随云一路都在给他鼓励，跟他说什么吉人天相，令妹令兄一定无事，可罗万万觉得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

先不说这一路被人追杀，是冲着谁来的，最起码肯定不是他，那师妹这性子虽然跳脱了些，但总是做不出离经叛道的事，二师兄虽然也性子野，但这么些年他比大师兄来说更信得过。

还有那幅画，从别人帮主房里弄出一副小师妹的画像，这都是些什么事。

可当回到斩柳阁临时居住的客栈时，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流失了。

因为小师妹静静地躺在那，纱奈已经将她好好地抬上了一旁的床上，还顺便梳洗了一番，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距离一个时辰刚刚过去没多久，小师妹还躺在那，他仿佛脚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那道低低的门槛。

纱奈对着随后上来的上官随云摇摇头，面带遗憾，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

“节哀。”

不知是谁略带遗憾地说了句安慰的话，罗万万一把冲了上去打开一旁准备给草昭盖白步的人，一言不合就背起了她准备往外走去。

背起小师妹的那一刻，他这种练武中人又何尝感受不到，背后那人真的是一丁点气息都没有了，罗万万一个大男人此刻也止不住眼眶发酸，若是师傅出关了，看到这样的场面，他拿什么脸回去明教。

阿惹一把手拦住了罗万万，冷冷说道：“现在就快初春，你不快些把你师妹下葬，你觉得让尸体臭掉会比较好吗！”

“让开。”

“你！…”

“阿惹，算了，”上官随云无奈摇头，“小兄弟，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也没有资格干涉你接下来的行程。可相见是缘，若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去斩柳阁报我名号，能帮则帮。”

罗万万微乎其微地点头，消失在月色之中。

“多谢。”

他原本是想将小师妹带回明教，看看还有没有一线生机。可算上现在这里到明教，快马加鞭也需要一月，根本是痴人说梦。

不知为何，就算小师妹没了呼吸，手脚冰凉，他仍觉得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逼着自己去想，小师妹只是睡着，必然不可能就这样走了。

走近客栈的时候，昏昏欲睡的小二连头都没抬一下，小手撑着重重的脑袋，一下一下地往前倾。连罗万万开门时夜晚的凉风偷偷溜了进来，都未曾察觉丁点。

罗万万将碎银重重往桌上一拍，那小二瞬间吓得魂都没了，抬起头便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背上还背着个睡着的女孩子，鉴于这位客官的眼神，他瞧了一眼就感觉移开目光，客客气气道：“住房？”

“嗯。”

“诶您赶上了，楼上还有一间，这边上楼左转第二间。”小二礼貌地朝他指着那间空房。

罗万万背着草昭一步一步稳稳地往楼上走，未发出半点声响，那小二的也是见惯了这江湖的牛鬼蛇神，颇有眼力见，只不过那少侠背后的女孩子，光是露出来的那半张侧脸，都令他觉得有些回味。

忍不住沉沉的睡意，他又低头打起了瞌睡。

将草昭放在床上之后，罗万万的手触碰到她冰凉的颈部时，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他拿着被子往地上一铺，正觉得前路一片黑暗，却听到屋外一阵极轻的敲门声，是只有练武之人才有这种耳力听到的。

他拿起刚刚放在桌上的双刀，一步一步静悄悄地靠近房门。

“万兄，是我，温彦。”来人声音也极轻，可是罗万万还是听得出温彦的声音真的很轻很轻，并非可以压低声音，而是内力耗损极大，发出的声音都是虚浮的。

他赶紧打开房门，借着一楼的烛光看清了他。

温彦乍一进门，就弥漫着一身的草药味，虽衣衫遮了不少，可露出的部位都可以看到那些被纱布包的紧紧的地方，他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神虽尽力在聚焦，可终究有些有心无力，略微涣散了点。

可想而知，刚刚二师兄和温彦对敌之惨，比起他想象的画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罗万万先问。

温彦勉强坐了下来，也未点明屋中烛火，在罗万万关上房门后，才淡淡道：“这方圆十里的客栈就两三间，我醒来之后听说你带着草昭走了，就赶紧追了过来。”

他巡视了一番屋内，看到床上有人，醒来之后听了斩柳阁的人的话，现下亲眼看到，只觉得惋惜。

“万兄，你第一次来中原，很多东西可能还不够机灵。”

罗万万并不反驳，点了点头，他的确不太懂人情世故，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背后心思，只知道以武力说话。

“先说我刚刚和涔兄遇到的事吧，那群五仙教的下了狠手，但我从他们的出手感觉到很明显是冲着涔兄去的，后来我们两个都中了噬心蛊，神志不受控制，我只能靠着本能挥出我的剑，最后的意识里，涔兄是还在我身边的，我只记得那群人里面有个很苍老的声音，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只说了句‘带走’，后来我就不省人事了。”

说完一大段，似乎废了温彦很大的力气，他低低地喘了几声，罗万万不动声响地递了杯水给他。

温彦又接着道：“我仔细回想，从西域开始我便与你们同行，这一路追杀你们的，都和五仙教，药王派这些的脱不了什么干系，而那些人似乎都想在你们身上找到些什么，我猜想，可能是那副画。”

罗万万也顺势坐在他旁边，眉头紧锁，随即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可那副画，画的草昭，草昭从小在西域长大，你仔细想想，她有无和人结仇？”

“没有，她也是这几年才跟着二师兄他们出去走走任务，基本上师兄们也不会放她单独行动。”罗万万摇头。

“那罗涔呢？”

这倒是问倒罗万万了，他二师兄虽和小师妹一样，无父无母，都是被捡来西域的，可是二师兄来西域的时候，才六岁，更别提什么仇人了，况且二师兄很少谈起自己的事，他和小师妹不同，小师妹聒噪得很，你不想听，她也要凑到你耳朵叽叽喳喳地把她的鸡毛蒜皮全部讲给你听。

二师兄也是个知道轻重的，走任务时多多少少会结仇，可绝对不会涉及到门派纷争，这是西域的规定。

他又摇摇头。

“这我便不知道了，那画你切记收好，回西域时，给明教教主看看，说不定你师兄的失踪也和这些事有关。还有，你以后都要更谨慎地躲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波人，以你为目标，连你师兄都不敌他们，你要学聪明些，躲不丢脸，留着这条命，才是真理。”

话完，温彦扶着桌子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向屋外时，最后还是忍不住和罗万万说：“万兄，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可能都不愿意，但草昭应当也不希望自己的尸体一直不入土吧。”

关上房门，罗万万只听到温彦最后离去时微弱的声音：“待涵山醒后，若你这几日要下葬，我们都会过来送草昭一程。我要跟着斩柳阁一同前去论剑赛了，之后江湖有缘再见，有什么要帮的，我在所不辞。”

刚醒来时，温彦见到满屋的人，也吓了一跳。

有个女子把完他的脉，嘱咐他好生休息，这个月都不可再动武，否则伤了内力根本，难以修复。

可是当他听到跟他一同前往的涔兄失踪，草昭死了，他忍痛也要追上罗万万，跟他理一理事情经过。同行一路，他早当大家好兄弟，虽说西域人对中原人都带着些冷漠和提防，但他能感受到，这几个明教首徒，都有侠肝义胆，是群值得深交的伙伴。

累了好几日，罗万万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日光微微透进屋内，窗外小鸟的叫唤声此起彼伏，罗万万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乍得惊醒，推开窗户，附近小巷内已有些早起的摊贩开始了新的一天，他走去床边，饶不死心地探了探草昭的鼻息。

不知为何，草昭的肌肤冰凉透骨，按理来说死人的皮肤随着时间会逐渐发紫发黑，可草昭的肌肤不仅没有半点变化，竟还比之前更透亮滑嫩。罗涔原只是随意一瞟，这下可让他觉得无比震惊，坐到床边仔细端量了起来。

果真如此。

从脸颊，到颈部，顺着往下，手腕，脚踝，清楚看得见她原本就古铜色的肌肤，竟还光泽了些许，甚至隐隐觉得这人是个生龙活虎又保养得当的小美人，只不过是睡着了。

罗万万从不信鬼神，可如今这等奇景，连他也不知可以如何解释，只高兴万分，再观察几日，说不定真有奇迹出现。

他将门锁好，准备外出买些粮食备着，乍一出门就看到原来这个地方极其繁荣，楼下已经早早坐满了客人，桌面全是香喷喷的馒头，面食，小二的见他走来，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客客气气道：“公子，早上有位姓温的大侠嘱咐我交给您。”

用的竟是斩柳阁的信纸，看来温彦那么快就和他们打好交道了。

“见信如晤，斩柳阁要筹备论剑赛适宜，来不及打招呼就急急忙忙要赶回去了。来不及送草昭一程，实在抱歉，若日后相见，万兄告知我令妹安葬之处，必带重礼拜祭。论剑赛之于我，十分重要，还望万兄见谅。”

罗万万面无表情地将信塞回小二手上，冷冷道了句：“丢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