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先别那么快确定了，远哥，”朱盛略一沉思，塞一口馒头，细嚼慢咽配了个豆奶道，“你仔细想想，我得到的风声是，罗息和阿洛的确有个女儿，而且这么多年都在明教。”

“而且我得到的一个最准确的消息是，这个女儿长得还很像罗息。”

“你且动动脑筋，若真有个和罗息那么像的女娃娃生活在明教，他们明教那么多的五旗长老，现在的明教教主不是是罗息的师弟吗，罗息管理明教十数年，我想应当整个明教都记得他长什么样，怎么可能有这么一个女娃娃在，还没掀起什么波动呢。”

“要说中原武林见过罗息的人少之又少，认不出我倒可以理解，就是罗息的师弟吧，他跟着罗息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认不出他的女儿。”

上官末远焦思苦虑，眼神放得很远，朱盛说的话的确非常有理，他道：“这十几年罗息陪我突破的时候，说过他那师弟。”

“他的确说过...他那师弟十分听从他的话，他这一走，他师弟接了手，若真是顾忌罗息的骨肉，应当也不会将我那孙女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说不定藏起来还有可能。”

朱盛点头：“上次我们看到的那少年，武功应当不错，我想是罗亚斯的首徒之一，那女娃娃恐怕也是首徒，我是听说这江湖传过很久那唯一的女首徒是绝色，但罗亚斯应该不会把罗息的骨肉放在眼皮子底下教，这样岂不是昭告整个明教，先教主有个女儿还在西域吗？”

“我对罗息的师弟实在没什么了解，这才出关多久。罢了罢了，只要让我看上一眼那个女娃娃，就知道真假了。若她不是我那孙女，也算是明教的人，对我有恩，帮上一帮又有何难。”

幽暗的地下室，飘来阵阵难闻又恶心的怪味，很难形容这个味道，只觉得再多闻上几秒，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怕是难以对任何事物有兴趣了。

跟着曲荀蕴进来的小孩子如是想，他是刚刚被提拔上来做家丁的，他身旁这位就是五仙派掌门的二儿子，也是未来的掌门人，听说他还有个兄弟，只是从小早夭，若将来没什么意外，他就是稳当当的接班人了。

越往下走，都不知道走了几个阶梯，味道越来越难以忍受，小孩不敢抱怨，偷偷地抬眼瞧，曲荀蕴仿佛鼻子嗅觉失灵，丝毫没有绝对有什么不妥，反而心情似乎不错。他要忍下来，这位大人就会看得起自己，之后说不定都可以飞黄腾达了。

“小子，臭吗？”大人突然开口。

“不...不臭。”原来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那些奇怪的怪气疯了似地往鼻腔钻，顺着喉咙往下爬，好难受，小孩努力忍住咳了几声，“大人，不臭！”

曲荀蕴阴恻恻地笑了几声，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往小孩口里塞了个药丸，小孩只匆匆瞄到一眼，好像是个...会动的虫子。

果然，那虫子进了嘴巴，不安分地在口腔里面乱窜，小孩不敢吐出来，逼着自己吞了下去，虫子到了喉咙竟然还不安分，似乎想顺着喉咙往上爬出去，小孩用力拍胸脯，将虫子成功用好几口口水给咽了下去，短短几秒他就仿佛鼻子失灵一般，刚刚难以忍受的味道消失殆尽。

虽然喉咙如同火烧一般，但没了那些味道，小孩反而舒适不少，奇怪的是，那虫子就算吞咽下去，也仍然像生存一般，在细微的颤动，小孩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虫子在自己的身体缓慢穿行，这种想法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恐惧，汗毛顿立。

不会的，大人怎会突然害他，这一定是让他舒服的药。

走了好一阵子，这地下室比想象的还要深，两旁的石壁上每隔几步都挂着油灯，只是那灯芯并非是寻常所致，看样子，灯芯都是五仙派特有的虫子，仿佛燃了许多年都未曾熄灭，灯璧一层重重的灰尘，路过时，曲荀蕴轻轻摸了摸，瞬间落下一些灰尘和碎块。

他低估道：“多久没来了。”

小孩原以为这是五仙教关押穷凶极恶之徒的地牢，可是这一路走来两旁都是石壁，也不是那种一层一层往下的地牢，这一条极长的通道的尽头，究竟关押的是什么人呢。

幽暗，寒冷，恶臭，静谧。

大人不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对于未知的尽头和深邃的黑暗产生了难以叙述的恐惧，特别是每多走一段路，这种恐惧就缠绕着他，蚕食着他一直暗示自己得来的勇气。

突然，他的鼻腔中捕捉到了血腥味，随着曲荀蕴步法的加快，这血味仿佛占据了全部的空气。

那是一个巨大的水池。

里面漂浮着许多小孩从未见过的虫子，大大小小，有还活着的，也有肚子朝天的虫尸，里面掺杂着浓浓的血色，还有暗黑和深紫色的不知名液体，混着这一大池。

血腥味就是这飘出来的。

紧接着，他鼓起勇气抬眼望过去。

池子里面绑着一个人，他的上半身裸着，身上满是伤痕，似乎还有几个血窟窿，正在源源不断地冒着鲜血，更可怕的是，他也不知道关了多久，那血仿佛不会凝结，而这人的血又仿佛流不干。

说是绑着的，他头没有力度地垂着，双手被铁链拴了起来，分别挂在了这走道尽头房间的两边墙壁上，小孩看得清楚，这铁链不是直接穿过那人的手腕，而是活生生地打了五科钉，横穿他的手掌，从而吊起了这个人。

他吓得魂都飞了，身旁的大人却更加欢快了，脸上的喜色挡都挡不住。

小孩全身丝丝冒着凉气、头皮发麻，他哪里知道自己刚刚跟着大人，就要面对这种场景。此地怎么可能有风，然而他还是觉得阴风阵阵，脚都快要没有力气站起来，拼命地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在这晕过去。

“舒服吗？”

曲荀蕴笑得开心，靠近那池子，蹲了下来。

池子里面的人并不回他，亦或者是昏了过去无法应答。

他一把按下池子边上的机关，那墙壁两端的铁链再次收紧。

池子里面的男人缓缓抬起头，眼中似有化不开的浓墨，他的面容姣好，因为疼痛微微眯起的双眼，剑眉飞入鬓边垂落的乌发，高挺的鼻梁仿佛在这脸上形成了一条漂亮的弧线，鬼斧神工的一张脸，这张脸上满是鲜血，也难以挡住他的容颜。

他纵使是毫无打扮，头发批在身后，有些碎发从锁骨处落下，还垂着池中恶心的液体，也不让人觉得恶心，反倒有些破碎凌虐后的美感。

若说刚刚的恐惧都足够让小孩魂飞魄散，看到池子中的那人时，他才觉得雷声在自己头顶响起，脸色惨白，大气也不敢出，心砰砰直跳。

池子里的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和这位大人那么像。

他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还有些磁性：“你终于来了，阿蕴。”

曲荀蕴刚刚还笑着的嘴角突然顿住，不知道受了哪门子刺激，瞬间发了狂，冲着池子里面的人嘶吼：“什么我终于来了！是你终于回来了！”

“你知道吗！父亲叫了那多次！你都不肯回来！”

“他拿着我，试他的药！试他的蛊！我都忍住了，我都撑过来了！”

曲荀蕴叫累了，声音弱了些，小孩听到他有些呜咽：“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我都撑下来了吗？”

池子里的人只是看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疼惜，仿佛又有许多的歉意难以言述。

“因为你说只要再等一下，就带我逃出去，还会处理掉那个该死的男人。”

“我多么信你，十几年了，我都活下来了，父亲却等不急了，他催你回来多久了...”

说着说着，他仿佛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嚎啕大哭：“你是不是在那过的开心了，忘了要带我走，你在那边有你的家人了是不是！你不要我了！你在那边过得舒坦，安心练功，吃好睡好，留我一人在这被父亲折磨。”

曲荀蕴越哭越失控，他猛地撕开衣服，将衣服重重摔进池子里面，小孩看到，大人的胸前有七道刚刚愈合没多久的疤，随着那位大人转身，他才留意到那七道疤的背后对应的位置也有疤痕，似乎是...穿透而伤。

每道疤大小相近，有些像是被七条粗物穿透了身体。

“你看看，父亲他最近急了，他说不能再等了，就要我佯装被抓，去探听消息。”

曲荀蕴指着这七个刚刚愈合的疤，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萧余婧那老女人，拿着七根铁柱一根根地打穿我的身体，我才大概套出了些东西，可是你知道我多痛吗。”

池子里面的人有些不忍，艰难地开口：“我知道，我帮你报仇了，她脸也毁了，武功尽废。”

“这个仇是报了，那这十几年的呢！”

他精神有些奇怪，一时笑一时哭的，刚刚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人仿佛不是他自己，曲荀蕴站起身，上半身满是各种各样的伤疤，有些像是割的，有些则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咬出来的。

曲荀蕴居高临下地看着池子里面的人，笑得欢快：“父亲这次可是下了重手把你带回来，就算死了很多亲信也好，你总算是回来了。”

“我再也不想相信你了，你就乖乖留下来吧，多一个人陪我一起受折磨，我也开心。”

他变态地吃吃笑着，眼中却有泪水疯狂地外冒，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开心还是伤心，他一只脚踏进了池子里面，小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大人，却不敢说什么。

池子里面有许多虫子仿佛瞬间得到了什么食物，纷纷往曲荀蕴的腿靠近，可有几只胆子大点的虫子咬了一口，瞬间就肚皮朝上死去了，后继而来的虫子被吓到不敢往前，围着曲荀蕴的腿形成了一道怪异的圆圈，全部不敢靠近。

他的血，只怕比这些蛊虫还要毒。

“哥哥，我真的很想你，想到每日每夜，脑子里面都是你。”

“午夜梦回，我都想着，你破门而入，带着我逃走。”

“每次被父亲折磨的时候，我心中都在默念，下一秒你就会杀了他，抱紧我，告诉我你来救我了。”

“哥哥...”

他一步一步靠近池子里面的人，蹲下身来平视池子里的人。

仔细地打量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伸出手来摸着他的眉毛，鼻梁，到嘴唇。

猛地，脸上又出现奇怪的笑容，怪异而荒诞地开口：“曲荀殷，你有没有一日，想起我来呢？”

“亦或者，你都忘了你的这个姓名？”

“该叫你，”曲荀蕴露努力捏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但在此情此景，却让人觉得遍体生寒，嘴角的弧度那么完美，他讥笑一声，“罗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