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秀才甚至放弃了他一贯坚持的，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不好多说话的原则，又多追问了一些细节。

其实钱秀才家和赵秀才家，不光并没有避讳谈论自己收到的端午学生礼，钱画兰还大大方方地和江小月八卦，并且也详细询问过江家的情况。

江小月只好慢慢吃串串，又详细介绍一场。

100个炸串，才刚够江家5口人吃的。

吃完了饭，略作收拾，江小月就回到自己房间好好睡觉了，今天有点累。

江秀才却和江师母深入讨论到半夜。

首先第一件，江秀才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和体面，他解释了下：“在官学里，钱秀才偏向洋务，很受洋派家长的推崇，他收到的洋礼自然多些。我是最守正道的，自然是正道的家长更拥护我，他们送来的都是旧有定例。再一个，洋派现在讲究师夷长技以制夷，发展本国工业商业，学新技术。可咱们正派都是奔着科举去的，为得是功名正途，歪门邪道根本不足为虑。他们再这样走歪下去，那些孩子，真是可惜都要被耽搁了。”

江师母点头，表示很赞同江秀才的意见，江师母服务的大官宦人家周翰林家，是正统的科举老派别。

但是江师母也表达了自己的羡慕：“那些洋货，可真是好用。其实周府上，现在也用上了好多洋货，特别是照片一样，哎吆吆，我得给你细说，他们是拿来相亲的。咱们家几个孩子，眼看也大了，这可是大事，不能耽搁了。”

江秀才沉吟片刻才说：“大哥儿二哥儿这两年功课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先不着急说亲，两年后万一侥幸得了秀才，说亲的门第可就比现在强多了，小月年纪更小，她的亲事也还能再等几年，万一要是我能……”

这话很不用再多说，夫妻心意相通，要是万一江秀才更进一步成了举人，那小月就了不得了，起码也能嫁到举人之家。

举人比起秀才，家财功名，都要翻上十倍。

江师母点头：“那就先不照这个洋照片了，又那么老贵，过几年再照。”

又停了一会儿，江秀才说：“要不就买个洋水壶吧，价钱也不贵。金怀表很没有必要，夜里都有打更的，白天学堂里有座钟。”

江师母点头说：“你说的很是，买个洋水壶，也够孩子们乐呵很大一阵子了。”

几件大事议论定了，又细细说了今年端午的收入。

除去给亲戚们送礼的，腊肉酒水这几样，一点不用留，全都高价卖给周府采办，正好是自家门路。点心和粽子托王婆子售卖。布料都留着，自家每人做两身夏装。笔墨纸砚这些自家需求量大，都留着。

……

到第二天，就是端午正日子，江师母带着江小月，早早地就把菖蒲挂了，艾草烧了，粽子热了。官学里也放了节假。全家各人随意，有呼朋唤友看龙舟的，也有在家待客吃酒的。

江小月自然是和钱画兰她们算一拨，到钱师母家一起说笑一回，赵家姐妹也过来了，互相赠送了一些端午的彩绳，挂在手腕子上。

江小月虽然没有准备这些，倒是也收到了三四根，挂在手腕子上。又和闺蜜们说了些针线的话题。

江家师母虽然从事厨娘的工作，福利好收入好。她却没打算让女儿继承，江家对江小月还是很有期待的，所以只让她学针线，不学厨艺怕坏了手。

这次做夏衣的家务，就安排给江小月全权负责。

江小月那里有空干这个，问钱家打听了合适的绣娘，就把尺寸和布料都委托出去了，连样式都没有选，只让她们按时新的做就行。

闺蜜们都是小脚不习惯走路，带了婆子，结伴坐船去看了龙舟。

锣鼓喧天，人喊马嘶，场面十分热闹，周边都是凑趣的商家。

赵家姐妹却心不在焉，她们着急拉着江小月去照相馆，因为那场约好的赌局。

钱画兰也很凑趣，江小月也不推辞。

龙舟看了一半，就中途退场了，直奔照相馆。

照相馆算是高科技公司，排场很大，专门有好几个小伙计负责招待，钱画兰就说了涂色的计划。

那个机灵小伙计摇头：“我从来没听说过，等我去问师傅。”

他转到后面暗房去，很久才出来。

小伙计：“没听说过涂色的事儿，外国那边是听说有能照出彩色照片的，好几年前就有，可那个颜料都放不住，照片几个钟头就能坏掉。感光的材料存不住，能存储的颜料不感光。”

听了这话，赵蕊芳十分高兴，她转身就笑着说：“我就说，小月说的话不能信，她家这样老派，又不读洋书看洋报，能有什么新鲜消息，难道是从梦里听说的？”

钱画兰打圆场说道：“小月不看洋书，难道我们就看了，我们也不过是听兄弟们多胡说了几句，能比她强多少？我看这个照片，我们就出个份子钱，大家平分一起高兴。”

这样下来，虽然打了圆场，可是按照赌注来说，江小月就算是输了，要真是按钱画兰说的让大家凑份子，那江小月这次可真就损失面子了。

江小月内心忍不住有些发笑，这可真是，领先一小步是天才，领先一大步就是疯子。涂色的事情，后世的报纸上都说，晚清和民国的名媛们，都是亲自给自己的照片涂色，觉得是件风流雅事。

只不过，也许得过两年才能流行，也许已经有小圈子在玩了，可是还没有从上海大城市传回来。

仙女镇毕竟只能算是乡下地方。

想到这里，江小月笑着说道：“大约是我听错了，既然这样，今天的照片就我出钱，你们不要跟我客气。”

赵家姐妹和钱画兰看她这么大方痛快，也都很开心，这可是两个半大洋钱，很算一笔大钱了！都够置办一件上好的衣裳了，她们想着，端午节肯定是江小月得了家里给的过节钱了。

想到这里，几个闺蜜都团团围住江小月，十分开心。

赵蕊芳立刻叫来伙计，吩咐说：“今天我们四人拍一张。”

机灵小伙计一边赔笑一边说：“今天可是阴天，要拍照，可就要让几位小姐受累了。”

说了这句，他又详细地解释了几句。

原来，这个照片曝光，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今天这个光线质量，可是要比平时多用三四倍时间，还得保持同一个姿势，不能眨眼。

钱蕊芳立刻说道：“那点蜡烛还有洋油灯，不就行了。”

机灵小伙计一脸苦笑：“哎呀，这位小姐，看您说的，那个烛火的光，怎么能跟日头比那，它们根本就不是一种东西，一百个加起来也没法比。”

这下可就显得赵蕊芳乡下土包子，没有见识了，她脸色微红，后退一步说道：“那就这样，我们改天日头好再来吧。”

钱画兰又替赵蕊芳缓解尴尬，笑着说道：“现在这个照相，已经是很快得了，你不知道他们西洋画油画，那才叫一个麻烦，摆上一个样子，那个画师要足足画几个月才能得。”

于是四人依旧说笑着，坐了小船回去，改天再看日子。

江小月心里高兴，原来这个时候，连镁光灯都没发明出来，照相机器和洗片药水，也都落后的很。

但是，我行呀。

我行呀，我上吧！

大学是化学专业，毕业后大厂里做了三年化验员那，自己对这些基础材料制备和性能简直太熟悉了。

原本是打算开个染布厂的，看过一个电视剧，晚清民国时代，纺织业发展起来，做染布作坊特别赚钱。

现在看来，照相馆也可以开一个了，保证是全球最先进的照相馆，还可以一直领先全球保持50年记录。

原本计划，开个染布生意，自己在江家就可以当家作主了。

现在江家也不是真的老派，江秀才只是要守着老派这些甜头罢了。

江家父子一直以来都很迂腐守旧，是因为他们属于特权阶层，很是沾了老派科举的光儿。其实只要让江家尝一尝洋派来钱快的甜头，他们也很快就能爱上洋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