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个顶大的太阳，阳光普照，看位置，确实已经过了中午。

江秀才家属于小门小户，栅栏围墙，听到家里这么大动静，伸头探脑的乡邻也有不少。

有一些不太讲究的，看见他家门户大开，就直接走进来看热闹了。

甚至有些直接开口问的，打听她家的小叶老板，犯了什么案子。

叶太太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人物，看见江小月牙尖嘴利，就知道今天是没有什么便宜可沾了，于是伸手拉上了叶小妹，母女两个灰头土脸地走了。

仙女镇还挺大的，叶太太不舍得坐船，愣是母女两个，两双小脚，一路走到大牢门口。

叶太太打怀里摸索出来一个铜板，递给看门的老班头儿，要进去看她儿子。

那个老班头，眼睛往上飞，也不看她。

叶太太只好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往上加，最后一直加到了二十个铜板。

这个年头，行贿不光是正大光明的，甚至是可以不断讨价还价的。

那个老班头儿很不高兴地伸手接了，回头喊了一声：“人犯叶俊家送饭的。”

一个小杂役答应了一声，带她们母女进去。

叶俊早就等得急了，这仙女镇的牢房，比别处还要糟糕很多，因这是一个水镇，牢房还往下挖了一层，导致地面都是积水，简直就和水牢一样，还有水耗子出没。

牢房里铺盖的稻草，都是泡在水里的。在这种地方呆几天，壮年人都要丢掉大半条命去。

何况叶俊只是个文弱少年，挑剔惯了。听见母亲妹妹来了，立刻扑了过去，双手抓住栏杆：“快点把饭拿来，我都饿坏了。”

没有饭！叶太太忘了带饭了，她哭着向儿子诉说：“我进来一趟，足足二十个铜板那！”

叶俊双眼通红：“饭那？”

叶太太：“没有做饭，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那里有心思吃饭？”

叶俊的泪珠子，啪嗒一声就掉下来了。

叶太太还在那里愤愤不平：“江家那个小丫头子，真是牙尖嘴利呀，牢房里不是管饭的吗？常听人家说吃牢饭的。”

叶俊还没听懂叶太太的话，他用袖子擦泪，收敛了一下情绪，才又开口问道：“先不说饭了，那个黄秀才那？昨天不是说好的，帮我办事？”

叶太太哭得更厉害了：“那个黄秀才，真是黑了心的豺狼呀，一开口就要三百个大洋钱，咱们家那里有三百个大洋钱？”

这会子打官司的规矩，也是涉案金额多少，讼师就要十成里面拿一成。

因为熊家父子状告要三千个大洋的赔偿，那个黄秀才就按行规，提出了个三百大洋的行情来。

钱赵江三个秀才，都不愿意再帮叶俊，是因为他们很清楚仙女镇官场的行情，只要有钱，啥都能办，所以介绍给黄秀才，把门路打通了，他们就不用管了，再帮下去，总不能替叶俊出钱，再说他们也不愿意沾官衙的腥臭。

叶俊咬了咬牙：“妈妈你现在就回家，从水缸地下把放大洋的罐子挖出来，全拿去给黄秀才，告诉他，尽快把我放出来，剩下的大洋，我都给他。”

叶太太哭得十分厉害，不过还是很听儿子的话，带着叶小妹回家挖银子去了。

叶俊上次一趟松江府之行，又是把家底儿耗干了，不过幸好他的麻辣串串小生意赚钱。

这一个月来，除了各色花销，又让叶俊攒下了六七十个大洋钱。

他本来打算着，再攒一下，就该去周翰林那里租宅子了，结果现在又是天降无妄之灾。

想到这里，叶俊默默靠着墙，闭上了眼睛。这水牢不能躺着。

然后叶俊就做了一个梦，梦中都是小说里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一出现在仙女镇，就彻底征服了江秀才一家，江大哥和江二哥做了他的左右跟班，江小月更是一见倾心。

江家一家虽然愚笨，可也不至于让他在水牢里受这份罪呀。

紧接着，场景一变，江小月竟然从来没有和他双眼对上过，也就没有了一见钟情。至于江秀才，态度更是越来越冷淡。

其实这牢房里的事，很该是江秀才父子出面的，怎么能难为自己的母亲，一个寡妇来回一趟一趟的跑。

却不说叶俊这稀奇古怪的梦。

就说那个叶太太回家，果然在水缸地下，挖出了银元来，数了数，总共六十九枚。

叶俊从来不把银钱交给母亲，都是亲自打理的。

叶太太有些心疼儿子浪费，于是就又藏起来一些，只揣了五十个大洋，找到黄秀才家。

黄秀才干着勾结官府，包揽诉讼的勾当，就只是为了钱，如今看叶家拿来了钱，态度立刻变好。

于是带着笔墨纸砚，又带着叶家母女，一起再次去了牢房。

黄秀才熟练地扔给了牢房的老班头儿十个铜板，看来十个铜板是进出一趟牢房的熟人价格了。

黄秀才进去之后，看见叶俊已经有些发烧了，满脸通红。

叶俊有气无力地走到栅栏前：“饭带来了？要热水。”

叶太太再次哭：“家里这个样子，没有烧饭。”

叶俊只能有气无力地挥了挥袖子。

黄秀才上前，捧着笔墨，让叶俊写了一张二百五十个大洋的借条。

两人又密谋了一会儿。

黄秀才离开牢房，直奔官衙。

那个八品的按察司知事，本来也没打算把叶俊怎么样，收了黄秀才奉上的三十个大洋，就写了个条子，把叶俊放了。

叶俊出牢房时，已经是漫天晚霞，他昨天下午过来，这一天一夜，真是太难熬了。

现在既然出来了，就算是新生，他依旧是信心满满，叫了一个载客的水船，就回到家里。

只是精神尚好，身体却无法支撑，当天夜里，叶俊就烧昏过去一次，第二天一早，又是兵荒马乱地请大夫，吃药。

这都要钱。

家中实在是没有钱了。

叶太太养的两头猪，满院子跑，哼哼叫，听着就心烦。

叶俊只能强撑着，叫来一个猪贩子，先把猪给卖掉。

这猪贩子开价也是怪，小猪按苗卖贵，大猪按肉卖也贵，偏偏这三个多月猪龄的猪，就最便宜，因为他知道，卖这种月龄猪的，都是日子实在熬不下去的。

人家猪贩子，赚的就是这种人家的钱，所以价钱杀的最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