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今年差不多六十七岁，已经接近古稀之年，嫁入周家也有五十来年。

周家是官宦人家，常年在外地做官的，周老太太年轻时就开始在老家侍奉公婆。等到送走了公婆，又开始看管儿孙，春夏秋冬几十年，是周家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周九少爷就是她的眼珠子一般，中间分别了七八年，现在看护的极为仔细。

孙子这几天的行动日常，她早已经找侍卫小厮打听过好几遍了。

她知道孙子和江记照相馆有些矛盾，毕竟同行是冤家。

这个江家底细她也清楚，江氏也是仙女镇的大族，这几十年，出外做官做幕的也有十多位。

江秀才算是家族的远房旁支了，家中只得两个秀才功名，甚至家里的江师母，还是在周府里帮佣的。

周太太很放心孙子出门和江秀才家争论。

到最后没有想到，纷争并没有闹大，两边反而更和气起来了。

江秀才家奉承自己，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孙子居然吃了江家的茶饭。

周老太太如今把江师母叫来，细问了一遍，态度很是和气。最后又想把江师母拨到九少爷专属的小厨房。

江师母不敢包揽，连忙解释：“菜都是一品居饭馆子叫的，实在是和我干系不大，我这手艺，勉强的很，府里多少人都比我强。”

周老太太笑着说：“强不强，也就是你了，你就试试，他是小孩子娇娇，性子挑剔，就算不成，谁也不敢赖到你头上。”

说完之后，又让人拿了二十块钱给江师母。

江师母没有想到人家并没有追究首饰盒子的事情，反而又赏下银子来。

等她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的小厨房，众人又是一番恭喜。

二十块钱虽然多，更重要的是入了周老太太法眼。

等江师母差事换到了九少爷的小厨房，这里果然有几个好厨子，也难得厨子们都很和气。

可惜大家都使不上力气，这个九少爷，依旧只吃洋厨师做的东西。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这几天九少爷就开始吃茶了，还是最普通的秋子茶。

周老太太还挺高兴，把这个功劳，也都记到了江家头上。

江师母尴尬的不行，到家里诉苦：“如今周家的差事，真是太难了，我每天脚步都是虚的，每天多少双眼睛看着。”

江秀才说：“他不是饿了什么都吃吗？要不饿一饿？”

江师母摇头：“那老太太怎么舍得？那顿饭不是十多个菜摆出来让他挑？”

江小月说：“妈妈这个差事，早就该辞掉了，咱们家现在也开买卖了，用着好几个人，还让你每天跑过去伺候人，我们怎么忍心？”

江师母失笑：“看你说的？咱家开一点买卖算什么？周府伺候老太太的两个婆子，儿子孙子都当县令了，人家还每天来当差那。周府体面的管事，那个家里不是呼奴唤婢？”

在本地人的观念里，周府的差事是很高贵体面的，宰相门房七品官，这就跟后世的公务员差不多。

江师母尽管为难，第二天依旧心情复杂地去上工。

周汤姆来过一次江记照相馆之后，就上瘾了，接二连三地过来，把他手里的几台照相机做改装，另外根据江小月的清单，去洋行采购照相机器的配件。

他们谋划着多生产一批新标准的相机来。

除了谈这些技术细节，等伙计们送上茶来，江小月顺口问了吃茶的问题。

周汤姆解释地很仔细：“你上次说过英国红茶发酵的问题，我觉得很对，英文里的单词是黑茶，茶叶这一项，洋人是比不上咱们的。”

江小月：“那你怎么喝秋子？雪子不是要好上很多倍？”

周汤姆语气坚定地说：“秋子量大，才更符合工业化、批量生产的未来，何必娇气地去喝数量极少的雪子。”

江小月内心感叹，这家伙原来有一种工业化的情感偏好，原来大家一致以为的娇气少爷，竟然是个最不娇气的人。

她就接着又问：“那你怎么只吃洋人的饭？不光是茶叶，要说到美食，还是咱们更厉害些。山珍海味你也吃的起，还有家常小菜新鲜滋味足。怎么都不吃？”

周汤姆摇头：“国人太过矮小，洋人高大，他们的饮食更加先进科学，滋味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强身健体。”

江小月听了这话，忽然有些感动，原来这是一个狠人呀，对自己要求严格，可以舍弃美食的滋味，只追求健康强壮的结果。

更可怕的是，将来会证明，他的说法其实是正确的，洋餐里的牛肉和牛奶，都是优质蛋白。

他并不娇气挑剔，只是见识广博而已。比普通人多看了两三步，就看起来像个疯子了。

江小月沉默了一会儿，想着不能输给这个古人，于是就接着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其实洋人和国人身形的差别，人种的原因也很大。半生的牛肉虽然有营养，但是它含有寄生虫呀，微生物学你知道吧？高度显微镜你有的吧？”

周汤姆完全被江小月的话震撼，最可怕的是，他立刻意识到，江小月的话是对的。

江小月又接连说了些科学常识，最后总结道：“中餐和洋餐，各有好处，可以各取所长，牛肉最好炖熟了，再多吃些咱们本地的新鲜小菜，这些含有更多的纤维和维生素。”

周汤姆长久以来的饮食观点，受到了很大的挑战，他甚至无心照相机器的研究，匆匆回家研究显微镜了。

又过了两天，江师母回家，兴高采烈地说：“九少爷现在什么菜都吃了，也不再吃生牛肉了。可是把老太太高兴坏了，都记了我的功劳。阿弥陀佛，黄天保佑，我们家这是要走了大运了。”

可是过几天，周老太太又得寸进尺，想要江家来说服九少爷留辫子，还有不能穿洋装了。

江小月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这都是周少爷自己的偏好，吃茶吃饭只是侥幸，我们可没有能耐让人家留辫子。”

其实江小月已经摸清楚了这位周汤姆的喜好，很有信心说服和改造他。

只不过第一，穿衣是人家的自由，剃头更是百年开启的潮流。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周老太太可不是傻白甜，自己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有轻松使唤这位周九少爷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