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探花上座，周汤姆次之。

江秀才在下首陪坐了，江小月穿了一件玉色丝绸到膝长马甲，低调站在父亲身后。

江大哥和江二哥两个，负责端茶倒水。

才刚开始寒暄，周汤姆就关心起江小月来了。

他招呼了一句：“小月妹妹快坐下。”

这一位，据说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平常在家需要二三十人伺候着，现在倒是开始关心起别人站着坐着，累不累的问题了。

江小月行了个很轻微的礼，坐在了自己父亲的更下首。

小厮已经将父子三人的文章送过来了。

江秀才最多，十来篇。江二哥次之，也有七八篇。江大哥有五六篇。

一沓一沓，分开放着，可见江家父子是真心重视科举大业，一日都不肯荒废的。

白探花一本一本拿起，快速翻看着。

江秀才几乎坐不住，一双青布白边儿官靴，脚尖都是竖着的，一直想要站起来。

白探花看文章很快，不大一会儿，就全翻了一遍。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不错！”

江秀才立刻就站起来了，要聆听教诲。

白探花抬手下压，让他坐下。这才开口说话：“江兄的文章功底，本就周全，如今这几篇尝试和西论融合，都是四平八稳，我也是挑不出毛病的。只一样，这么多篇，立意其实都不新。”

言下之意很清楚，文章没毛病，就是不惊艳。

松江府才子众多，到了秀才考举人这一阶段，就是非惊艳者不能出头。

江秀才拱手承认：“我今日研究西学，只觉得样样新奇，有时候还觉得怪诞离经叛道。这许多感悟，探花郎这些都是看过的，可见探花郎博学。”

白探花又翻了江大哥和江二哥的文章，评价说：“这两位江公子，文字功底都已经很扎实了，差不多一两年，也就能赶上你了。”899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8/

就算赶上来，也不过就是江秀才这样的平庸之才。

江秀才并不嫌弃白探花一针见血，自家到底怎么个情况，他其实也是懵懂知道的。

于是江秀才再次行礼：“还请白探花给我们父子指点一两条出路。前次推荐的几本西学论著，是再深学更好，还是该开阔眼界，再多学几本更好？”

白探花沉吟片刻，才笑着说：“我们都是同乡，根脉相连，情谊深厚。这边也没有外人，我有一句良言，江兄不妨听听。”

江秀才连忙拱手，请他继续。

白探花脸上带笑，很和气地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江家在机器工艺技能方面，世界领先。我看这利国利民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一个进士功名了。你们父子三人，如果继续精研机器一道，我看将来开山立派，一代宗师，名留史册，也未尝不行。到时候整个松江府，都要以江家为荣。”

意思就是，别科举了，你干脆专心搞照相机吧。

江秀才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有些发痴癔症，过了一会，才僵着老脸说道：“机器上面，其实都是小女的主意，采买物料，九少爷也有许多帮衬。至于我们父子三人，都是童子一般，才刚明白了基本原理。投入其中的心力，尚且不如科举的百一。”

昨天江家兄弟就说了靠妹妹，江秀才今天再次强调了女儿做主。

加上表弟周汤姆也说过好几次江小姐聪明灵慧。

白探花这才再次起身：“原来江小姐竟是这样的大才女！”

江小月起身回礼，肯定了自己父兄的功劳：“一个人的才智有限，我父兄和九少爷，都给新款相机的制造提供了很多帮助。”

白探花自身的情况十分特别，他是国家级盖章认证的，美貌才华年轻未婚标签综合体。

所以他在京城和家乡，见过的美女才女数量相当多，许多聚会，主家都是让女儿到场的，炫耀一下女儿。

这一次江家女儿会出面参与招待，白探花并不意外。

以前的那些才女，每个都很优秀，今天遇到的这个，也是相当出彩了。

白探花没有嫌弃她是闺秀，也没有看不起她年幼。而是很郑重地和江小月讨论起来。

“刚才我说的话，其实也并没有怎么变化，就算以江小姐为主力，你们父子三人协助，能把这个机械实业做下来，我看出路也远胜科举之途。”

他还是建议江家放弃科举搞科学。

厅堂里有些沉默，这是建议整个江家转行了，这个提议，无疑是惊雷一样。

周汤姆也帮衬着说了一句：“在西方欧美国家，科学家们的名誉地位钱财，是远远胜过那些政府官吏的。我们想要强起来，也必然要走相同的路。”

白探花又强调了一句：“江兄既然信得过我，告诉我这样的家事。那我也索性说句决断的话吧，现在考试题目改得这样厉害，大家已经受不住了。这些人就更想不到，科举也撑不住多久了。”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就算考上了举人进士又如何？官场腐朽黑暗，个个尸位素餐。在这种朝廷里挣扎，日日煎熬，回想起来，读书的日子，反而才是神仙日子。你们家如果能远离官场，做一辈子的机械科学学问，才是最大的福气。”

周汤姆附和着说：“现在官场是真得不行了，我虽然没有科学才华，可也不愿意进官场，我还是想做个大富商，一辈子逍遥自在。”

江家父子三人，都被这话镇住了，理智上来说，他们的话，都是再正确不过了。

其实官场里的黑暗笑话，父子三人可是没有少听的。

这个时候，江小月也是有些激动，她再次行礼：“探花郎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好像很有道理。”

紧接着，她嘴角带笑：“对于一个县，一个行省，一个国家来看。商人和科学工匠，不过是坐车的人，官员才是驾车的人。”

紧接着，她冷笑出声：“我们远离官场，就是远离轮船驾驶位。难道我们要把命运，交到厌恶的人手中？大富商大工匠，看起来更加逍遥自在，事实上哪？家产命运，都不过是那些昏官贪官一句话的事。这种逍遥自在，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梦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