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根本不愿相信，明明是如此隐蔽的跟踪，为什么会被山下那群新兵蛋子发现呢？

这根本就不可能！

他宁可相信，这是曾修不愿他带兵的理由。

可事实上，曾修早就有了相当合理的解释，而这番解释，不仅浇灭了老人为数不多的不服之心，更是让老人愈发害怕眼前这个不可捉摸的年轻人。

“首先是行军懒散问题。”

“的确，这是大部分新兵都会犯的错误，但你要记住，带领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美周郎周公瑾，那个名动江东的幼蛟龙。”

“你觉得，他会让自己的军队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吗？”

“至少，我觉得他不会。”

“然后是他为何行军在前方的问题。”

“的确，于中军部分前行，可以极大程度的保证自身安全，这种在前军领队的行为，确实有些鲁莽，但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为什么，行进在前军的，是这个有些武力的美周郎，而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司马少爷？”

“那个司马少爷当真是因为害怕所以下山了吗？”

“我看未必，这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都是一群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狠人，他们根本就不会突然放弃自己已经做到一半的事情，那分明是在打自己的脸，在打自己身后家族的脸。”

“他们这些人啊，把家族脸面看得比皇权命令更重，把家族传承看得比性命更重，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害怕中途退场呢？”

“依我看，那个河内的司马少爷之前分明还在队伍之中，如今却消失不见，极大可能是带着一批保持戒备的士兵行进在中军，等我们前去偷袭，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身在前军的周公瑾尚能抵挡一番，而装作慵懒的士兵们，也就开始奋起反抗了。”

“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了吗？”

曾修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老人的脸，见老人仍沉浸于震惊之中，便离开了营寨。

他走到了驻扎地的中心地带，看了看周遭的山势，又望了望远空。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这片他也曾数次有过幻想的大好河山知道。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望了望天边，又望了望林万离去的方向，突然有些好奇。

这帮人，离开的时间是不是有些长了……

按理说，现在应该满嘴浑话的满载而归了才对啊。

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还是说……

曾修突然想嘲笑自己，但他还是止住了这番心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自行打断了思绪。

他蹲下了身子，看着地上爬过的蚁群，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

那张似乎从来没有任何情感的脸，在这一刻，似乎才变得栩栩如生。

蚂蚁挣扎着在于它们而言的泥潭之中奋勇前行着，

“你们说，我这次会死在这里吗？”

曾修突然说道。

也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说话。

可能，是蚂蚁吧。

“公路大人，如果我无法为您带来胜利，请原谅我。”

“但我发誓，即使无法为您带来胜利，我也将为您扫除，我所认为的，最大的阻碍。”

曾修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凶狠起来。

就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他突然想起，儿时他的娘亲送他去了书堂，希望他能在这乱世之中安安稳稳的当一个读书人。

可他偏偏不愿舞文弄墨，他最喜欢的不是风花雪月风雅颂文，而是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

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带兵打仗，打得还都是漂亮的大仗。

所以，他书堂先生讲过的文章，他一句都不曾记住。

他唯独记住的，是某节课时，他心血来潮的听课，所听得先生对一成语的解释。

他还记得，那天很热。

“所谓管中窥豹，即指从竹管的小孔里看豹，管孔小而豹子奔跑的速度极快，这是在嘲讽有些人以狭窄而片面的视角以及知识而看不清事实；比喻只见到事物的一小部分，指所见不全面或略有所得！”

“意思就是没有大局观！没有大局观懂不懂！？”

“曾修！你又睡觉！！！站起来！解释一下管中窥豹的意思！！”

曾修突然笑出了声。

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就是脑残到不考虑大战场的战况导向，反倒是只注重一个个小战场的优势，哎呀先生，这世上还有这么蠢的人吗？”

后来的事，曾修便有些记不清了。

当往事太过久远的时候，便会让人连回忆都觉得吃力。

那年的夏日，蝉鸣盖不住少年远大的志向。

如今的浅秋，少年还是少年，却开始计算自己的死期。

而甚至，没人会在意他这些年的故事。

拥有出众才能的他，为什么会拥有如此远大的志向？为什么会加入袁术的军队？加入前的成长历程是什么？加入时的契机是什么？加入后的故事又是什么？他为什么在广陵，又为什么拥有如此才能的他，只能在广陵？而不是一个阵前将军？

这些问题，都没人会在意。

连历史都不会在意。

因为这样的人，有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