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途，几个正在分享压缩垃圾罐的家伙，将路堵了起来。

我不急着过，便站在一旁等他们完事。

他们中的一个，将垃圾罐的伸缩管，拧在脑袋上的接口。

按下气压吸头时，旁边几个人明显紧张起来，密切关注着透明刻度条，以便能在那个家伙收集超出自己份额的情绪垃圾之前，将他控制住。

或许是因为我在看好戏时，不小心发出了几声轻笑，聚集的人们犹如惊弓之鸟，探寻这令人不安的声音来源。

他们一见是我，便放下心来，扯了扯嘴角嘲笑我：“是程奕呀，真羡慕，总这么快乐，再也不用像我们这样为了超标发愁咯！”

“每天都满满的正能量不累吗？”

“你去看过你妈没有，我上次去看了，呵呵，精彩！你妈应该是最畅销的吧？”

“你有没有给她拍拍手加油鼓劲呀？”

说实话，我对他们这番言论，是能够理解的。

当一群人都心怀复杂的怨恨时，虽然眼前的人，或许不是坏心情的来源，但人们乐于互相发泄情绪。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会就此作罢。

母亲曾经告诫过我，她没空帮我处理学校的人际问题，所以就算是遭到霸·凌，也只能自己承担。

因此，我学会了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件事。

秉承着这一人生信条，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我，突然扑上去一通乱挠。

而那几个嘴贱的始作俑者，则互相推诿着应战。

旁观的人变得多了起来，所有人眼见我的样子，都不敢上前，疯子力气大不好惹这句话，大家都听说过。

过了好半天，这场闹剧才平复下来。

我看着围在身边的众人，捡起因剧烈动作而背带断裂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枚笑弹，大声宣布：“有需要的可以来找我。”

话说到这就行了，他们能认出那是什么，不需要多费口舌。

回到家还没过一会儿，人们便在门口排起了长龙，包括那几个找我麻烦的家伙。

不过，顾客就是上帝，虽然他们排在末尾，但我还是在本子上记上了名字，保证下次进货，按顺序先卖给他们。

而买到了笑弹的人们，打量了一番铁质外壳上的衔尾蛇喷漆，不再试图找我麻烦。

笑弹生意，按部就班。

我每周找银轴领一次货、上交回收空弹壳、清算收入。

领到钱后，去商城购置生活用品，然后绕远路到中心区的婴儿售卖展示中心，探望母亲。

我的母亲因负能量浓度多次超标。而被扣光了居民信用，无法获得工作领到薪水购买足够的情绪垃圾倾倒份额，犯下了自我谋杀罪。

他们对她的处罚，是去除自我意识。

许多孩子都是这样被孕育、购买，然后长大的。

不过，我并不是。

说不上幸运还是倒霉，我不清楚我的父亲是谁。

偶尔有听母亲提起过，说那是个不可靠的家伙，总是笑嘻嘻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好起来。

这就是我妈的不对了。

我爸确实没有扯谎，他落荒而逃之后，境遇可能确实好起来了，至于我们母女俩怎么样，他不知道，也就可以当作没发生。

橱窗里，我的母亲正在给一个孩子喂奶，我隔着玻璃，朝我同母异父的兄弟做鬼脸。

没成功把他逗笑，倒给我自己乐得不行。

他还太小，幽默感知器官尚未发育完全，不能怪在我身上。

一个穿针织衫的女人，凑近了橱窗，她呐呐自语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在询问我的意见。

她是这么说的：“要不再买一只吧，路易斯总是喜欢跑跑跳跳，弄坏他的心脏。”

未等我想好答案，下一秒，她便推门走了进去。

我看见她在柜台前驻足了几秒，便被经理请到了沙发上，喝马黛茶。

工作人员从里面打开橱窗的门，将孩子抱走。

而我母亲对此一无所知，仍旧保持着喂养的姿势，没有意识的好处之一，大概就是不会再自我意识过剩，对一切变故，都能坦然接受。

挂在商店门牌上的钟敲响了7声，马上就该天黑了。

我朝母亲挥手告别，用口型小声说：“再见妈妈，下次再来看你。”

便转身离开了那家高档婴儿售卖店。

“做好自我管理，维护我们共同的社会安全。”

“每一毫升外泄的负能量，都将无形中杀死你最爱的人。”

“不制造不传播，保护他你我。”

踩上OLED广告牌的光，手指抚摸着口袋里的钞票边角，不用照镜子我都能想象出，在我脸上蔓延出来的希望与无忧无虑。

不远处的街角，有人正被按在地上检测浓度。

而我，浑身充斥着快乐，还有整整一背包的笑弹。

母亲曾告诫过我，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只有免费的前菜。

这是真理，在我把笑弹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第二个月，银轴便亮出了他的真正目的。

他脸上仍旧挂着招牌式笑容，以笑弹货源作为威胁，引·诱我转而开始替他走私垃圾罐。

听到提议的那一刻，我便立即拒绝了：“我不能这么做，你知道，现在最大的罪，除了自我谋杀，就是私人恶意持有情绪垃圾。就连晚了几周处理垃圾罐都是不被允许的，更别说走私了。”

这是实话，半点没扯谎。

光我住的地方附近，就有好几个倒霉鬼，因为没购买到足够垃圾倾倒份额，把垃圾罐藏在弹簧床的破洞中间，被执法者搜出来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似乎是做好了准备会被拒绝。

听到我的回答后，银轴既不恼怒也没有失望，只是耸耸肩问：“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放松放松？”

见我面露狐疑，他赶紧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就当是咱们的散伙局吧。”

银轴带我来到附近最有名的高地酒吧，面对我这个生面孔，酒保有些警觉。

银轴靠近他耳边，不知嘀咕了些什么，便使其放下了戒备，带着我们由小道进入了酒窖，叩响了隐藏在巨大威士忌贴画后的门。

与楼上的喧闹不同，地下室的秘密聚会，显得十分安静并且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