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长歌」

第69章魂弥醉魄霜神归三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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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友道此时方醒悟过来,一脚便将那男子踹倒在地道:“猴崽子,你知道大爷是费了多大劲儿才整来这么少许,你他妈的一口就给老子吞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配不配得起这一盒子药粉?”

那男子并不会功夫,这一腰又踢在他的腰眼上,只听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哥哥,你怎么了?你应我一声,你可听得见我说话?”那女子此刻什么也不顾了,整个人扑在那男子身上,疯了一般摇晃着那男子的身子,哭喊着。

刁普宁先是一愣,进而反倒是失了兴致,便劝阻道:“友道兄莫要气恼,来,来,来,先饮一杯,莫因这两个贱人败坏了我们的兴致不是?”

屠友道方欲再言,却见此时那男子突然缓缓站起,脸上露出闲适的笑容,仿佛见到了什么美轮美奂的景致,一只手调皮地伸出去,眼神向着天空飘乎不定,既而竟转起了圈,边转着圈,边狂喜道:“下雪啦!下雪啦!真美啊!真美啊……”

他虽神情欢喜,但嘴角尚残留着血迹,身子仍因站立不稳,行走踉跄,看起来便出奇的诡异。

刁普宁等人及那女子均不明所以,愣在当场,只看着他一个人在幻像中翩翩起舞!

“哥哥……”那女子只悲痛地道出这两个字,整个人便如石化般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刁普宁见状,与屠友道低声道:“他这是出现了幻像?”

屠友道点头道:“应是如此,我那位道友曾说过这‘醉魄霜’效能极强,且特意反复提醒我,每人只可食一小汤匙,这么大的量,他一个人全顺了下去,倒不知会如何了。”

“会如何?哈哈,会更好玩呀!”刁普宁闻言哈哈大笑道。

他与卢若虚见那男子为了保护那女子不被迫吃上“醉魄霜”竟一口将所有药粉吞下,果然沉浸在幻想中,心中狂喜万分。

二人邪笑着看那男子在“雪”中漫舞,林茂海初时尚怕几人太过,如今见那男子自已吃了药粉,倒也心安,仍与众人边饮边看着那男子痴傻状。

此时,那男子突然眼中现出惊恐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婶婶,不要卖弟弟,不要……”突然又毅然道:“我去,我愿意去了,我……我是自愿的……没人强迫我,没人……我自愿去……宫中……”

那男子断断续续地将讲完,整个人便如虚脱一般,双手锤在地上,头埋在怀里,肩头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哭泣,但却没有泪珠儿流下。

卢若虚、刁普宁本瞧着好笑,此刻突然听那男子提到“宫中”二人皆是一惊,相视一眼,都变了脸色。

若是两个茶楼酒肆卖唱的,便是真出了人命,不过赔些银子了事。但若这人是宫中逃出来的,却多了很多麻烦。

卢若虚再次细细打量那女子,只见她虽呆立在那儿不知该当如何,但她通身散发出的贵气仍是让人不可忽视的。直至此时,二人方明白,这二人可能是从宫中逃出的黄门、宫女,人常说:气养人,在宫中呆的久了,方养出这般气度来。

刁普宁凑到卢若虚身侧道:“卢大哥,你请他二人来之前可知他们身份?”

卢若虚镇了镇心神道:“不曾,本以为是寻常卖艺的,不过是才艺出众些,没想到……”

“如今该当如何啊?”刁普宁斜睨着卢若虚,没了主意。

卢若虚摸了摸鹰钩鼻,眼中露出杀气道:“不过是过路之人,又没有契约,幽幽斋一时失了二人行踪,想来,可能是急着赶路,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刁普宁眼露笑意,微笑颔首道:“正是如此,外乡人嘛,总有些莫名其妙之事。”

此时,那女子已经站立不稳,歪斜地靠在桌边,一行清泪延着面颊垂落,但却不发一声。

刁普宁挨近那女子坐下,一只手环在那女子依靠的桌边,另一只手轻抬,温柔地撩起一缕覆在那女子脸上的长发,那女子如瓷般的面庞在月光与灯光交相辉映下,美得那么不真实。

那女子没有一点反应,由着刁普宁从最初的试探再到大胆的摩挲,那男子仍在时悲时喜地“表演着”,他为她挡住了第一道关,但他没有能力保护她一辈子……

此后的事儿,刁普宁记得断断续续了,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喝酒,不停地喝酒。

他仿佛看到了屠友道在与什么人打着赌,赌人的脖颈上有一块骨头,只要这么一下,便会昏死过去……“不信?不信?来,拿这贱人试给你们看……”

他又仿佛看到林茂海与年思稀在低声嘀咕着什么,年思稀一脸狂喜,不断地点头作揖,连连致谢,高兴至极,一时无处发泄,那女子便成了他一时的玩物。

他见到刁普宁、卢若虚频频对饮,那五色秦筝已被推在地上,那男子抱着筝,一脸甜蜜,低声哼唱着什么,惹得刁普宁、卢若虚哈哈大笑。

眼前的景致逐渐模糊,最后一眼,他只见到那男子似乎终于清醒过来,见到眼前一幕,顿时癫狂,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抱起那只有一口气在的女子摇摇晃晃地向院外走去。

刁普宁似乎想上前拦阻,卢若虚却轻轻一挡,缓缓摇头,待二人走远,方笑道:“暗夜无光,有些人饮得多,行走不慎,跌入河中,也是难免……”“不过,终是人间悲事,来,饮酒……”

呼啦啦,一阵狂风将魂帛吹动,发出刺耳之声,将枚孤舟自回忆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眶,定了定神,环视左右,见守夜的苦石派家丁均已昏沉睡去,月隐云中,灵堂寂静,只是风声狂悖,呼啸而来,似要将一切吞噬。

枚孤舟又想起白日见到屠友道的尸身,他脖颈处有一块骨头被打得粉碎,登时断了气血,其死因与家中一妻一子一模一样。而那一处,正是当年屠友道拿着那姑娘的身子给众人示范之处。

本自那日之后,枚孤舟已与“江南七友”其他人不再亲近,但屠道友家发生此事后,几人虽不明说,但却均猜到许是他来了。

那女子那晚被那男子抱走前便几乎断了气,卢若虚此后又安排了人将二人推入河中,自然不可能生还。

但那男子,许是药力已过,又清醒过来。

“贱命便是这般,踩不死,烧不灭。”枚孤舟记得当众人议起此事时,刁普宁咬牙切齿所说的一句话。

心中,对刁普宁的断语不置可否,但原本就慌乱不安的心却更加搅扰不宁了。

“血……血……救命啊,来人啊……”枚孤舟突然被一声嘶喊声惊扰,他皱了皱眉头,白日里接二连三的变故已让他头疼不已,如今却又……

他拦住像疯了一样往外逃窜的家丁,问询道:“发生了何事?”

那家丁是苦石派家生子,名叫林勇泉,年纪已有四十上下,正是因为平时里自称胆大方被安排在灵堂里伺候着。守灵堂的工钱是平日里的三倍,在他眼里算是个“俏活儿”。

但这一次却不同,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已让他快吓破了胆,只强撑着一口气罢了。他的职责是晚间给摆在香案上的油灯添上香油,但刚刚他却在添油的时候听到“滴答、滴答……”犹如水滴坠在石板上的声音。

林勇泉好奇地顺着声音寻去,只听那声音越至里间越清晰,因屋室空旷,隐隐尚有回声传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直至他找到声音的源头,他手中的火把腾地扔在地上,后背一阵发凉,待他回过神来,便拼了命地往外跑。

那并不是水滴石板,而是自棺材缝里淌出的血水,一滴、二滴、三滴,打在棺材下铺着的大理石块上,被溅得四周都是。

枚孤舟扯住林勇泉,斥道:“莫要慌慌张张的,过来,指给我看。”

林勇泉已被吓得瞳孔放大、浑身瘫软,只被枚孤舟扯住,不至于瘫在地上罢了。

“枚,枚公子,就这儿,啊,就这儿……你看到吗?全是血,全是血。死人怎么会有血?死人怎么会有血?”

林勇泉越喊越大声,似乎只有吼叫能平衡他的恐惧。

“这是谁的棺材?”枚孤舟行至此处已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儿,不自觉地用手擦了一下鼻子。

林勇泉似乎努力地让自己的心神归位,想了半天,方道:“十五房焕峤,是,是她的。”这时候,他连尊称都忘记了。

知道了自己想要了解的信息,枚孤舟不再扯住林勇泉不放。林勇泉待感到脖颈上的拉扯感消失,便如只兔子般迅速地向外间窜去,顷刻便消失在夜色里。

人在受到惊吓时便如炸了毛的鸡,恨不得周身所有的毛孔都可以张开,更是手脚并用,口鼻全开,喊、抓、爬……动作越夸张,似乎心里越安慰。

但当感到极度恐惧时,却连气都不敢喘,好像如果不出声,那恐惧便发现不到自己一般。

枚孤舟并未拔剑,他甚至开始有点熟悉那个人的套路了。这一刻,枚孤舟感到心中有一只沙漏,时间到了,便该轮到自己了。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棺材盖,只等着“惊喜”到来,却看到让自己作呕的一幕。

棺中是已“失踪”的屠友道,准确的说,是半个屠友道。

除了头,屠友道的四肢已被卸去,暗红色的血液汨汨地冒出来,棺材里半个身子已经浸了大半。棺材缝隙毕竟窄细,那血液冒出的比渗出的多,便诡异地窝在棺材里,浸泡着那如怪物一般的半个尸身。

枚孤舟突然很想知道,屠友道的***可还在?他会不会将自己受过的苦也强加在他们几人身上。

他的目光搜索着,却见到了棺材上留下的一行字迹:屠人者人恒屠之。

果然,屠友道最擅长的便是依着骨缝拆卸肢体,便如他此刻一般。

不知何时,枚孤舟感到身后的人影逐渐增多,但没人出声,相反,他感受不到被环绕的温暖,反倒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足底升起,一直蔓延至四肢。

“孤舟兄,是几时发现的?”林茂海哑着嗓子道。

“比林兄早不过一刻钟罢了。”

“可发现了什么奇异之处?”

“棺内有字,林兄可识得是谁的笔迹?”

林茂海闻言,挪至棺前,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林茂海皱了皱眉头,仍强忍着弯身下探。

林茂海尚未察看清楚,便听刁普宁惊呼一声道:“林大哥,你来看,这里也有字。”

众人只见刁普宁不知何时已将棺材盖一一揭开,此刻正指着年思稀的棺木一脸惊恐,林茂海来至此处,向里观望,只见棺木内的年思稀一身泥淖,想来是因掉进水池中被打捞上后尚未经擦洗之故。那一行字却是一张纸贴,扔在年思稀的身上,上面另有一行字:污人者人恒污之。

那一瞬间,卢若虚、刁普宁、林茂海、阮济云、枚孤舟都在想着同一件事,当年自己是如何对待那一男一女的,如今看来,那便会是自己最终的下场!

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谁?究竟是谁?你给本公子出来!鬼鬼祟祟、龌龌龊龊,算什么本事?不过是死了一个女子,有什么大不了?如今已经偿了你四条人命,为何还不善罢甘休?”

只见阮济云如同疯魔了一般,边向院中行去,边拔出佩剑,指向四方。

但任他如何漫骂,除了夜风的呼呼之声再无一点回应。阮济云持剑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长剑下垂,剑尖杵在地上,这被他视为宝贝的青锋剑,如今沦落成了他的一枝拐杖,若离了这一点支撑,他便要站立不稳,滑倒在地。

枚孤舟突然记起,那晚,阮济云似乎并没有做什么过份之事,不过如自己一般,袖手旁观罢了。此刻,他反倒有点好奇,如他二人这般只是冷眼旁观之人又该接受怎样的刑法呢?他苦笑一声,暗思,怕是自己看不到那一幕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马上便亲眼见到了。且在见到的那一刻,他自心底涌上的心情竟是由衷的叹服。

因为他眼见不知从何处射来一股墨绿色的汁液,那汗液散发着恶臭,最初击在阮济云的身上时,只吓了他一跳。但便在他尚要准备叫骂之时,阮济云的皮肤突然发出“滋滋”的声响。

旦凡沾到汁水的地方均开始腐败溃烂、严重处还冒着惨白色的水泡,那水泡初时不大,但很快便展开、炸裂,浓汁流过的地方便如刀凿斧砍一般腐化成一条条痕迹。

阮济云的声音从开始的撕裂至哀嚎再到沙哑,继而再无生息。当他倒在那自身流下的汁液里时,他的身体很快地在汁液中消溶,直至不见……

没有一人敢上前相救,众人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像被人点了穴一般。

直至阮济云彻底地从众人眼前消失。

已石化般的卢若虚至此长叹一声道:“不救人者……人恒弃之!”

众人闻言一惊,但旋即明白了卢若虚所言正是那背后之人以毒汁处罚阮济云的用意。

这不只是一场杀戮,更是一场审判。

此时,却见林翞来至林茂海身边,附耳说了几句,神色慌张。

林茂海听罢,先是望了林翞一眼,随后神态又变得淡然,道:“随他们去吧!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人之常情。”

灵堂设在林府西北角的一处内院里,院外是一条甬道,正通往角门,此刻便听得院外开始有稀稀落落的脚步时。

初时尚听得出那脚步声中的迟疑,而后,这样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脚步声多了,声音便沉稳了,声音沉稳了,人心便安了,那脚步便也变得稳健了。

林翞虽仍站立在林茂海身边,但身子却微微颤抖着,终是忍耐不住,大吼一声道:“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吃林家的,喝林家的,如今家主有难了,便一个二个的跟个耗子似地出溜溜地就走了……你们出了林府的门,就别想再回来,我倒看看,家主有难就跑了的奴才,还有哪家敢用的?”

林翞是被气得颤抖,但有一人却是因惊恐。刁普宁很想让自己镇定下来,“玉树公子”刁普宁,便是死也要死得体面。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腿已经麻了,身子因恐惧而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着,从嗓子里发出的“嗬嗬”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见,但却越发恐怖。

那晚,他是折磨二人最久的人,灌酒、拉扯、暴力、强迫……他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刑法,他的“游魂掌”如今无力地相互摩挲着,这一刻,他方发现自己很怕死,非常怕,怕到他明知未来等待着自己的将是多么残暴,却仍不敢自我了断。

没有人理林翞的怒斥,在命与声誉面前,普通人的选择最为纯粹。就算是一条贱命,但也得先活着。

刁普宁一向自视甚高,自己天生高贵,与那些蝼蚁岂可同日而语?

但如今,他多希望自己是那些匆匆背着行囊可以自由离开这大院的人。哪怕像蝼蚁一样活着,只要可以活着。

林茂海扯了扯披风,望了望左右,突然道:“起风了,诸位可愿饮一杯清酒?围炉待天明啊!”

不待他人回答,林茂海当先出了院。打开院门,林茂海向左侧的小径踅去,那是一条七扭八歪的石板路,隐匿在竹林丛中。

设计之初是为了增添园林中曲径通幽的情趣,如今却是林茂海带众人避开那些逃离之人的他途。

“宗主,怎么?我们反要躲着他们?”林翞愤慨地道。

林茂海望了一眼那些猫着腰,做掩耳盗铃状的背影,只淡淡地道:“既然要走,便让他们走得踏实些。虽脊梁骨已经弯了,但总比被人当面戳着好!”

林翞吃惊地看着林茂海,他突然发现宗主老了,没了当年的锐气,更没了当年的狠厉。反倒像一位迟暮的老人,多了慈悲,但也更加软弱。

一行人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了一条长龙。延着前人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这条路林翞也从未走过,因前日的春雨,阴暗处仍残留着雨迹,草苔之上滑腻难行,林翞身体肥胖,走起来更是磕磕绊绊。

这样走了一段,林翞已是心惊胆战,待他眼中终于见到前方光亮时,不由地大喊出声道:“宗主,怎么我们竟穿至这里了?哈哈,也不知他父女睡了没有?他的‘三更雨’酿得才叫好,若是能讨来一坛喝喝,才驱得散这春寒呢!”

林茂海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现出一个小宅院,四周以竹林以篱。透过竹林的缝隙,微微地透出烛火的光芒。恍惚间还听得见几声鸭**鸣,透着田园中的情趣。

林茂海自嘲地一笑,对身边一路随侍着的九凤道:“镇漳有句老话叫‘才出寺门便至府门,镇漳二分苦石竹林。’用来形容苦石派之大。我们平时只当听个趣儿话,没想到竟当真如此!你看这院落如此有意趣,我却从来没有涉足至此过。倒是今晚得此机缘了。”

言罢,又看向林翞道:“林管家,这里是何处啊?”

“回宗主,这是咱们府里文书英琼,英永好的院子,如今只他与女儿两人住在此处。他性喜竹,自做的‘竹酿酒’名‘三更雨’更是一绝。那真是陶坛一开,香飘十八弯啊!”

许是回味起那酒的滋味,林翞嘴里滋滋作响,脸上现出湿润的色泽来。

林茂海突然记起,当时选择林翞当管家的原由。他喜欢林翞忘性大,哪怕刚刚经历了如此多的惊恐之事,但转过头来,林翞仍能瞬间沉醉在回忆中的酒香里。

高府大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如果不能一一记得,一一解决,不如便像林翞这样,可以随时忘掉,随时重新开始。

“走,既然未睡,便去讨杯酒来。”林茂海绕过林翞,当前引路,向着宅院的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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