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凶年」

第24章人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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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大娘骂骂咧咧,倒了些水,涮了涮锅底,刮出些米粒,看着还是少了些,便招呼院里面劈柴的男子,道:“扈二,你来!”

那男子放下柴刀,进得门前,便听范大娘道:“烧点水,加把糙面!你自己个吃吧!我得出门了!”

扈二点头,上前蹲在灶台烧火。

范大娘想了想,又道:“加两把吧!省的吃得少了做不动活!”

又再叮嘱:“我那缸里的白面都是有数的,你要叫我知道你偷吃,小心把你卖到采石场去!可晓得了?”

扈二缩着肩膀,畏惧地再次点头,范大娘对他是一向放心的,便收拾收拾,将自己穿的像个乞丐似的,才乐滋滋出了门。

你道她是为何?却见那范大娘一路招呼同样衣衫褴褛的邻里妇孺,携手往那三元道场听道去了。

······

祝余执书,讲的口干舌燥,他天天都需作出一副老持沉重世外高人的样子,非常疲累,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坚持下去,这不是他,这不像他。

所幸听道的人越来越多,问道的人也越来越多,想来还是有所成就。

这日祝余收工,寅离等人欲言又止,只叹了口气,帮着拿了笔墨回了家。

晚餐略微有些简陋,只得白粥,就着点咸菜吃。

小相柳不高兴,捧着个比他脸还大的碗,看着稀稀拉拉的汤水,扁扁嘴:“我不想吃粥!我要吃肉!”

如同一个开关打开,正在默默吃饭的众人俱都停了下来.

寅离划拉了下碗里的汤水,没见着几粒米,无奈道:“确实有些······清淡了!”

轩辕重看着祝余,道:“我明天回家一趟!运些米粮,再拿些钱过来!”

祝余抬头看他,道:“不可!前几日你父母已经送上重礼,我权当是你的救命及拜师礼!便收了!但其他就莫要再言语了!此事也休再提!钱的事儿······我想想办法吧!”

他能想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去当铺,但是寅离与轩辕重都不赞同他将晶币抵押了,这才有了这般捉襟见肘的情况。

寅离闻言放下筷子,道:“恕我直言······如此下去,便是金山银山也要掏空!明日开始,只传道!不予吃食!”

小相柳眼泪巴巴的看着祝余。

祝余沉默良久,叹气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便如此吧!”,说完便起身回了屋。

轩辕重看着祝余背影萧索,就连双肩都有些聋拉,再不复往日跳脱模样,心情难受,踢了一脚大核桃树,骂了句什么,也回房了。

寅离摸了摸小相柳的头,道:“没事!快些吃了回屋睡觉吧!”

祝余回了屋,埋头就睡,连日来不停讲课,便是他也有些疲倦了。

第二日,祝余讲解半日,看了看时辰,已是午时,天气炎热起来,他浑身汗涔涔的,想要回家沐浴一番,便道:“诸位且回家去,午饭过后再来吧!”

群众一愣,便纷纷扰扰拉拉杂杂吵嚷了起来。

“怎么今日不给饭食?不是说好只要来听课便能每人每顿发两个馒头吗?”

“对啊!怎么今日不给饭食?”

“小先生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那人群里的范大娘声音尤其尖锐高昂:“我这早上听道到现在,还饿着肚皮咧,小孩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祝余被吵的头晕,站起身来拱手施礼,高声说道:“诸位!在下财力有限!实在是无法兑现当初的诺言!是我思虑不周!实在抱歉!”

奈何人群吵杂,他的话语没起到缓和的作用,反而如石破天惊,掀起滔天巨浪。

“当初说的好好的,听课就给馒头!如今不给了,简直就是骗子!”

“说些什么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要不是为了馒头,谁愿意听你啰嗦?”

“个子还没我家孙子高!作啥先生?叫声爷爷来听,就不要你馒头!”

“快些发馒头!我家里孩子们还等着呢!”

“就是!快发馒头!”

范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叫道:“哎哟······我的头好晕啊,一定是今早没吃饭,中午又没得饭吃的缘故!救命啊!老婆子要晕过去了!”

其余几个婆子见状,也有学有样,也倒在地上哀嚎,周围的人见了,立刻便倒了七七八八。

“哎哟,我嘞个胃啊,痛啊!快来人去找人救命啊!”

有人吆喝着:“发馒头!发馒头!”

这声音慷慨激昂,颇有节奏,立时像是点燃了某个火药桶,人群声浪滔天:“发馒头!发馒头!”

“发馒头!发馒头!”

“发馒头!发馒头!”

众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千人的呐喊,回荡在天空中,震耳欲聋。

场面一片混乱。

祝余站在台子上,面容惨白,一语不发。

轩辕重见祝余手足无措,心中愤怒,忍无可忍,高声道:“简直贪得无厌!面目可憎!”

他‘噌’一声拔出剑跳下台阶,口中叫道:“老师你不要阻止我!就有几个是专门来闹事儿的!且让我打杀了!”

寅离身形极快,一脚将轩辕重踢翻在地,反手将剑归鞘。

轩辕重惊讶道:“你会武?”

莫怪他奇怪,这寅离长得就是一副文人风骨,他和祝余,甚至小相柳都从未觉得寅离会武。

这会儿是真的惊讶了。

只是情势急切,轩辕重也来不及细思,腰身一使劲,便翻转了过来,又要拔剑,但再一次被寅离握手一推。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前方民众尚未反应过来,只看到两个人打在了一起,遂并不在意,呐喊示威,声浪震天。

寅离双手交叉压着轩辕重的双臂,将他按倒在地,喝道:“他已经够难了!你还要添乱?”

轩辕重挣脱不得,一脚踢向寅离脑袋,借力起身,怒道:“这帮贱民,根本不值得拯救!你滚开!”

寅离让过腿风,双手却未松开,只借轩辕重的双臂在空中一个翻转,到了轩辕重身后,箍着他脖子,奋力一甩,将轩辕重再一次摔在地上,单膝跪在轩辕重胸膛,压着,也怒道:“公子哥!你根本不知道他要做的是什么事!此事之难,必然是荆棘丛林,是刀山火海!你现下就受不了?不如回你轩辕家族享福去吧!”

轩辕重被他膝盖压得喘不上气,双目猩红,怒喝着挣扎,居然将寅离推动了稍许,骂道:“你又如何知道我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此路重重,是血海滔天!我早已立誓,要做他的盾!他的剑!此事乃是与天下为敌!你以为就说几句道理知识,这天下人就可以欢欢喜喜回家拜他了?少天真了,少爷!你若真如此想,我相信我们会死得很快!只有力量!权利!才是达成目标的最快捷径!只要杀一两个这群贱民,他们就都乖乖听话了!”

寅离一愣,缓缓松开了他,膝盖从他身上挪开,眼里流露出些不明的意味,道:“你虽称他为师,却原来如此看轻他!我原以为你有些不同!却没想到你如此可笑!”

轩辕重挣脱开来,闻言反问道:“什么?”

寅离不再看他,直说道:“你去杀吧!”

轩辕重也不理他,爬起来便拔剑,却不知为何,剑出一半,却再拔不出,他看着吵杂荒诞的人群,涩声道:“我······”

祝余看着汹涌人群,又看打在一起的两人,头痛不已!

正在此时,又有人高呼:“拆了他这棚子!看他还骗人!”

“对对对!拆了它!”

“拿不出馒头就给拆了它!”

“有力气的都给我冲!小骗子!爷爷今天都没去做工,那亭子料还不错,拆了扛回家,当抵馒头钱了!”

此言一发,人们的目光便如饿狼一般落在了祝余身侧矮几上的笔墨纸砚上头了。

他用的东西,一惯是极好的,不说那砚台,就说那一摞书册,纸张在阳光下,也泛着七彩豪光,正是他前些日抄写的经书。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前方百来人便如饿狼般朝道亭冲了来。

原本在前方的数十人乃是真心向道,一开始就在与众人争执,也手拉手拦成人墙,一边阻止人们冲击,一边为祝余高声辩解,此时见大势不妙,惶惶不知何如,一时走神,便被汹涌人群冲散了。

人潮如浪翻涌,爬上高台,台前几个首先抢到了砚台纸墨,后来的也有几个将几本书揣在怀里,翻找祝余带来的笼箱。

人们争吵着,愤怒着,叫嚣着,抄着棍棒锄镐冲上高台,砍的砍,踹的踹,推的推,挤挤攘攘,不多时便听到一声巨响,却是那传道亭轰然塌下。

祝余被挤出道台,倒在了台下,他从人群缝隙中看见亭柱弯曲、折断,草木飞屑,漫天石渣,不知不觉流出眼泪来,惶惶然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不过两个馒头,竟会如此?

他第一次,懵懵懂懂看见了人性!

顷刻间,祝余被人群淹没,他只来得及看见不远处的那二人,刚想呼唤,便被无数鞋底踏过,鞋印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落在他的眉眼身躯、落在他的嘴角,落在他的心上······

若说小牛事件,乃是被逼无奈,那此时此刻,又是为何?

轩辕重和寅离不断在人群中寻找,将一波波人分开,又被更多的人群淹没,他们高声喊着祝余,根本无暇顾及暴动的人群。

暴动的人群不多时便有了新的变化——有那平日邻里积怨的,此时便混手偷袭,却又被别的人打了脑袋,踢了肚子,只一瞬间便变成了混战,初始只有喧嚣的人群中,开始爆发出哀嚎与惊呼声。

祝余大脑一片空白,他恍惚间听见有人喊他,他想高声回应: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然而他的喉咙干涸的发不出声,他倒在那里,任由人群践踏他,唾骂他,扇他耳光,踢他头颅。

寅离与轩辕重如何都到不了祝余身边,眼见着他被一脚一脚踢来踢去,不多时便没了影,二人怒发冲冠,腥红着眼怒吼:“都给我住手!!!”

声音响彻天际,如同一声惊雷,疯狂的人们停滞了一刻,俱都面面相觑起来,可停滞只是一瞬间,顷刻,便都互相又殴打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两个馒头的事,乃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轩辕重因那一瞬间的停顿看见了祝余的衣角,奋力挤过人潮上前,却被惊的顿住了脚,他看见祝余抱着头蹲在人群中,泪流满面,眼神空洞无助,仿佛迷路的小孩。

寅离欺身越过轩辕重,挤上前去,看着这个平日欢脱的少年,心中酸涩不已,他伸出手来摸摸祝余的头顶,缓声道:“不要怕!我们在呢!”

他的手温暖坚定,仿佛给与了祝余莫大的力量,他望着寅离,终于放声大哭,嚎啕道:“我什么也没有做错!我什么也没有做错!我只是想传道而已!我只是想将神族的自由也带给人族而已!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

他仿佛痴呆了,反复嚎啕着我没做错。

轩辕重双目发红,死死捏着手中的剑,指骨泛白,幽幽道:“老师·······这就是人······这就是人啊!”

寅离长叹一声,道:“你走的道就是这样!你就是要领着这样的愚民野兽往前走!你就是要经历无数的背叛无数的欺凌无数的放弃!”

“他们就是这样披着人皮的禽兽,不值得知道更多,不值得被别人需要,不值得被拯救,你给多少便要多少,你不给便要反噬你!你睁开眼看看,你救的到底是人,还是无知无觉的牲畜?你还要走这样的路吗?”

祝余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道:“要!我不放弃,我不服!”

他想起了小牛,想起了那个村落,他还想起了招摇山,想起了神族的诸多自由美好。

他不忍,便出世。

他的师父、师兄,没有人理解支持他,即便是陈颉与墨染陪着他跪了过多,但这条路,也没有一人愿意陪着他走。

他从出走的那天起,便是孤身一人了!

他泪眼朦胧,心想,哪怕是身死道消,他也要在他选择的路上前行,假如他倒在了路上,但他总归是走了第一步,有这一步,后来的同道人,便能少走一步。

如此,也是值得的。

他嚎啕着,却也第一次明白了。

轩辕重看着他,手中剑几经松紧,最终长叹一气,像是抛弃了什么似的,单膝重重跪在祝余身前,声音里透着些肃杀与庄重道:“既如此,重愿为先生执剑之手,愿为先生折戟之盾,披荆斩棘,栉风沐雨!”

寅离闭眼,深呼吸一口,双手握住祝余双肩,盯着他通红的双眼,郑重道:“你记住,若涉渊水,寅离赴之!末路穷途,寅离伴之!”

祝余哭花了脸,使劲点头,伴着鞋印鼻涕,好不狼狈。

在这一刻起,他不是普通的友人,是他跨越千山万水才相遇的兄长!他不是路上遇见便随心招的弟子,是愿意为他倾尽所有的守护者!

何其有幸,此生能相遇!

曾经他所失去的,都在此刻被这二人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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