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掌柜沉声道：“检查一下绳子!”

众人依言而行，但令人恐惧的是，没有人的绳子有问题——如果少了人，那么那个人的绳子要么断掉，要么空出一截，可现在每个人都紧紧挨着绑在一起，绳子没断也没多，但偏偏少了个人！

“是······是林莽不见了！刚刚都还在······”有个粗壮军士，额角冒汗，小声说道。

“雾太大了，身边人都只能看个轮廓，实在不知怎么就不见了的······”

这时又有人急促又压抑道：“二号也不见了！绳子没事，都还握在手里，绳子没有断······”

众人挤拢了些，这会儿虽都有些颤抖，但多年从军赋予了他们极大的胆气与纪律，没有人慌乱，也没有人言语，只都警惕地继续报数。

小相柳一张包子脸半点惊慌都没有，他瞅着祝余脸上再清晰不过的恐惧，有些无语，不过想到祝余才十四岁，自己已经有两百多岁了，便觉得小孩子嘛，长个不长心，还是得他这种老前辈出马才行，于是对众人道：“等会儿把耳朵塞起来！”

众人不明，俱都看向祝余，见祝余首肯，便纷纷伸手堵住耳朵。

小相柳见他们都捂好了耳朵，便腾身而起，瞬间冲上高空，化作一条金蓝长蛇。

那蛇身长百里，不似普通蛇的模样，反而极为漂亮，颈侧生出紫蓝长穗羽翼，翼上复繁花，头戴九羽金冠，眼若琉璃尾如凤絮，飘飘渺渺，祥云缠绕，行动间金星点点，又有天音降世，将整个雾气都搅合的朦胧缥缈如仙境，好一副天降神兽的派头。

海掌柜并着众人早已看傻了眼，哪里还顾得上雾里的古怪，连连跪地磕头不止，如此景象，闻所未闻，除了跪拜，实在是找不出任何能表达自己的激动惶恐之情。

轩辕重看着天上五彩斑斓神辉遮天蔽日的景象，下巴都要掉了，喃喃道：“真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有这样一幅好相貌······羡慕死我了······”

祝余羡慕嫉妒，酸里吧唧道：“西方相柳氏也就这么一个长得好看的！他的七大姑八大爷都长着九个头······生孩子有风险，需谨慎！”

寅离看了一眼，低声道：“有眼不识泰山·····从现在开始忏悔的话，他祖父能放过我们吗？”

鹿黎两只眼睛里都是痴迷，恨不得将小相柳捞下来揣怀里揉两把——爹啊娘啊，这娃娃真的是太漂亮了！我要他给我当儿子！！！

只见那百里长的相柳神兽，迎风摇摆一阵便昂首吞天，刹那间狂风乍起，一时昏天暗地，高空上的云雾争先恐后地冲进相柳大张的嘴里，船上众人俱被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住。

经他这么一吸，雾更浓了，先前还能模糊看清人影，这回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浓雾源源不断朝小相柳的口中奔腾而去，不知多时，小相柳突然停住，昂起上半身，背脊弓起一个巨大的弧度，祝余看得明白，对寅离几人急喝道：“掩耳！！！”

突如其来的巨响如天盖掉落，万钧之力砸了下来，众人头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听觉。

天地之音从相柳口中吐出，反复震荡叠加，响彻天地，音波将大雾尽数劈开，雾气不断被折叠、如浪潮翻涌，船身隐隐出现。

祝余只觉得一阵眩晕，血脉几乎都要爆开，忙开了结界将众人护住，但小相柳的音波实在是太强，即便开了结界仍然难逃胸闷气短，烦躁难安，祝余勉力撑着结界，心想要是相柳有心杀他，那日只需这么一吼，整个甲宋必定已经不复存在了。

船身逐渐在雾中显出身形，小相柳化作人身落在甲板上，他沮丧道：“不行不行！”

祝余撤了屏障，语重心长道：“相柳啊！以后这招咱还是用在群殴上吧！”

小相柳不明所以：“为什么？”

轩辕重道：“太可怕了······你这招完全是同归于尽啊！”

寅离道：“相柳啊，这么厉害的招式，一定压轴出现！轻易不要出招！”

小相柳憨憨茫然道：“我就是随便吼一吼······我根本没出招呢······”

······

这真的没办法聊下去了！

祝余道：“传说中相柳天音能开天劈日······今日为兄算是开了眼界了······”

小相柳挠挠头：“我平日里在家吹灯油就这个力度！就是考虑到这些人类是凡胎肉体，我要是尽力一吼，肯定都吹成灰了······可惜轻轻吹一口，这大雾是吹不散了！”

······

祝余再次羡慕嫉妒，但这是人家天赋神音，除了暗搓搓腹诽，没别的招。

他装出一副淡然样，道：“没事，至少一时半会儿这大雾是聚不过来了！”

小相柳音波实质化将大船包裹着，浓雾靠近，均被震荡出去。

轩辕重指着海里，道：“海里有东西！”

祝余凝神一瞧，见得海里密密麻麻游来一群鱼，身生鸟翼，音如鸳鸯，正潜水而行。

小相柳眼睛一亮，这鱼他熟啊，欢呼道：“哈哈！好久没吃了！快捞几条上来！”

众人绝倒：如此关键的时候能不能别想着吃？？？

祝余盯着这些鱼，眼见着越来越多，皱眉道：“怎会如此之多？”

小相柳撩袖子，就要下水：“不管不管！先吃了再说！”

他下海捞鱼，祝余也不管，只对一众人低声道：“这种鱼学名叫蠃鱼，因生翼，能在空中短暂飞行，又叫飞鱼、鸟鱼！此物生性喜戏水，哪里水大就成群结队去哪儿，特别是有狂灾的时候，它们能觉察到水流动向，往往在水还未发之时便已在那处等候，时间久了，人们都觉得它是不祥之物，唤它鳉妖！后来因为一些缘由被大肆捕捞几近灭绝，在我家乡那儿都算是非常珍稀的一道名菜！此处竟然如此之多，实在是不寻常！”

小相柳拿了个乾坤网兜了数百条鱼扔在甲板上，随之跃上来，道：“好奇怪呀！”

寅离给他擦头发，道：“如何？”

小相柳擦擦脸上的水渍，道：“太多了！而且······”

话音未落，便听众人惊呼。

二人望去，只见无数蠃鱼铺天盖地的朝船上跃来，哔哔啵啵落在船板上，刚欲翻身，却被后继密密麻麻的蠃鱼砸了个头晕眼花。

祝余拿出个乾坤瓶，将蠃鱼悉数装了进去，奈何乾坤瓶都装满了，还有数不尽的鱼朝船上蹦。

“······它们在逃命！”，小相柳道。

祝余将乾坤瓶丢给小相柳，凝神听了片刻，只听见了那些鱼叽叽喳喳尖叫着，确实是在逃命，却不知逃得是哪门子命。

寅离挥舞着神王笔，将大船加了高高的围栏，阻挡了大部分鱼跳上来，才有功夫招呼这边：“逃命？”

海掌柜指挥着众人将鱼扔下船，高声喝道：“诸位先生，这船怎生动不了了？”

因先前小相柳露了一手，这会儿船上的人都把他们当主心骨了，盼着能跟他们活出生天。

之前的狂风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巨大的船体沉静无声，半分没有移动。

正说着，一股暗流扑面而来，众人望向远方，便见不知何时，围绕在船身周围的浓雾以极快的速度向后方退去，极宽极广的海平面露了出来，海的尽头有一片陆地，山极高，遮天蔽日，绵延千里，犹如一条腾空跃龙，要昂首吞天。

海掌柜眯着眼，脸色很是不好，道：“竟有如此山势？生平仅见！”

祝余看的远，凝重道：“那不是山！是水！”

众人惊呼，议论纷纷，难以置信道：“不能吧？怎会是水？郁郁葱葱有棱有角，怎会是水？”

寅离修行有得，自比诸多凡体看得远，也道：“虽是郁郁葱葱长岭有角，但那确实是水······嗯？有驭水者在其中？”

就在众人说话的功夫，那滔天巨浪已近前了许多，众人也看得分明，哪里是什么山，便是一条巨鱼，身有千里，赶着浪在海里穿行嬉戏，搅得整个大海巨浪翻天，雾气四起。

那鱼一吞一吐，便有无数大鱼小虾、海藻珍宝入了肚，荤素不忌。

前头密密麻麻的各色鱼类争先恐后逃着命，大约是那蠃鱼游得快，走在最前方，因此被众人先遇着了。

“怪不得这些鸟鱼要逃命，这大块头根本看不见这些子子孙孙，一呼啦全吃了！”，轩辕重远远望着，也能感觉到那通天巨鱼身上恐怖的威压。

鹿黎战战兢兢道：“能别讨论了吗？咱们快想想办法呀！”，她将求救的目光指向刚刚施展了神迹的小相柳。

那几乎将整片天空塞满的巨鱼游行极快，追浪逐日，上一瞬间还在天尽头，下一瞬几乎就要在眼前。

小相柳想起了什么，打个寒颤，连退数步：“不不不！别找我！这位我也惹不起！就让他玩够了走吧！”

祝余见得小相柳动作，灵光一现，恍然大悟道：“你们可知鱼跃龙门？”

众人点头，不解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祝余语速飞快：“你们说的鱼跃龙门，虽颇为失真，但也是有迹可循！从前我也认为大荒志怪上面，关于这个的记载是惶惶野史，当个逗趣故事来读！”

“说的是天初地始，混沌生九子，应运而生得了灵力的，便是神之一脉，其中有这蠃鱼与相柳，蠃鱼得道之人名唤祖，相柳自然便是小相柳的祖父，世间事本就是愈传愈远，愈远愈失真，后来便有了鱼跃龙门之说，实际上指的乃是这二者。但不知为何，这蠃祖天生反骨，欲与天道试比高，被降下惩罚，使其一脉肉质鲜美，可治数病，皮肉血液鳞片均是好物，又去了这一族的智慧与修为。再，蠃鱼常与狂灾相伴，乃是不祥之物，为众生所弃，时间一长，谁还记得这蠃鱼当初也是神脉？后来渐渐有人知晓它的好处，有原有由，如此好时机，便众生相食，几至灭绝，所以大荒志上最后都写了个不可考！只有那蠃祖，争天不得，便遁了神行，不知所踪······料想便是这位了！”

寅离等人也不知是该同情这位通天霸主，还是该同情遇见这位霸主的自己······谁知道他争霸失败后脾性如何？

能与天道论长短的牛人，想来也不是个温温柔柔的老祖父形象！万一当年见着子子孙孙被吃了个精光，受了刺激，自己也开始吃人呢？再说刚才这祖宗连自己子孙都胡吃海塞的······自己几个，完全可以友情赞助塞牙缝！

言语间，那浪又近了，眼目所及，均是滔天骇浪，避无可避，只能干等着浪打过来。

小相柳捏着乾坤袋不知是感叹谁：“真可怜！”，他回过头想对祝余说什么，却惊恐发现周围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因为巨浪来的太突兀，他都忘了刚才一系列诡异事件。

小相柳心突突跳个不停，他既不想是自己消失了，更不愿意是祝余等人消失了。

与此同时，祝余等人也发现小相柳不见了。

祝余安慰众人道：“无事！相柳铁当当的身板，认识他的不敢动他，不认识他的动不了他！据我推测，这里应该是有许多空间裂隙，刚才的诸人，应是进入了别的空间！但是他们还在我们船上，这会儿首要事物是这个！”

他眼神落在在远方，那滔天巨浪已经停下，正在因水势下落而改变形状，水幕突然左右劈开，中间探出了一条巨鱼，果然体态绵长绝远，身高抵九霄。

一颗几乎有甲宋城那么大的眼珠子，侧目看见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