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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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众生】

西天佛国,大金轮寺,是至佛曾经剃度出家的地方

随着慧清禅师的回归,寺内空气都变得异常沉重。

如今的方丈是慧清禅师的师弟,慧觉。

这位身形枯瘦修长老僧此时正与一个小僧弥对弈

老僧执白子为先,小僧弥执黑子为后

黑子主攻,咄咄逼人。

白子主守,滴水不漏。

落子间,一片树叶飘落到了棋盘。

小僧弥见状,忽然问道:“师傅,眼下刚刚立秋,为何树叶就落了?”

慧觉禅师不答反问道:“你可知树叶为何到了秋天会落?”

小僧弥答道:“因为到了秋天,树叶变枯黄了,没有了生机就会凋零”

“那树叶为何会失去生机?”

慧觉禅师接着问。

小僧弥想了想,摇了摇头。

慧觉禅师答道:“因为秋天的树木吸收营养和水分的能力会减弱,为了自保,会自动切断枝茎与树叶之间的养分通道,没有了滋养的树叶就会变得异常脆弱,风一吹就落了。”

小僧弥点点头,其实生存与死亡,都是世间万物在适者生存的法则之下,所做出的选择。”

“有何感想?”慧觉禅师笑了笑,

棋盘上,他的白子不经意间已将黑子围住,直接可以抱死吃掉

对于师傅这一手化守为攻,小僧弥也不在意,他注视着棋盘,看似在思索解围之道,口中却说道:“古峪关就像是这树叶,人族是一棵大树,天渊消散沉寂的时候就象征着秋季的到来。待得秋风至,风吹满叶落,可来年春夏之交,又是绿叶满枝头,如此周而复始,便可堂而皇之谓为天理。”

“你心有戾气”慧觉禅师不待小僧弥把话说完,手起子落,又吃一子。

小僧弥叹了口气;“师傅也曾说过,我佛修行,非是让人变得无欲无求,如一潭死水般。而是要修是非之心,慈悲之心,普渡之心,智慧之心。既然世间一切众生皆为平等,一切苦难就皆由均受,为何有人偏安享乐,有人要注定牺牲,如此不公的天道,当由吾辈打破,而非逆来顺受。”

慧觉禅师惊讶于小僧弥态度的变化。

殊不知,一抹痛苦悲怆从徒弟那清澈的双眸中浮现。

“至佛圆寂了”

片刻之后,大金轮顶那座数十年不曾敲响的醒世洪钟突然连响三声,将寺内数千僧众齐齐聚集在广场上。

山之高,月出小,我有所思在远道。

…….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轩窗下,女子捧着一本诗集,津津有味地读着,还能随口吟诵几句。

案上烛火摇曳,清风涌动,带来些许初秋凉意。

女子衣衫单薄,半倚桌案,更显体态娉袅。

诗集中的这些诗句不但词藻华美,意境更是幽约隽永,美轮美奂。

每每读到这些佳句,女子那双剪水秋瞳都会焕发出沉醉向往的神采。

自从游历了人族这么多的壮美山河,她才知道原来诗句中形容过的景物都是真实存在的,各中人生哲理,悲欢离合,都被这些才华横溢的诗人寄情于了笔墨。

做人果然有趣得多。

月光下,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此时突然从窗外探了进来

“希荑姐姐,这么用功呢”

馒头调皮可爱的声音直接吓了女子一大跳。

“小馒头啊”

女子放下手中的书,边说话边拍了拍胸脯,温柔的眸光里盈盈笑意。

“下回可不许这样了,莫忘了姐姐也是位十方境的高手,万一错手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馒头站在窗外,连忙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我给姐姐介绍一位朋友,一会就跟着馍馍过来了,我先来报个到,嘿嘿”

“男的女的?”窗内的女子好奇地眨了下眼睛

“想啥呢,什么样的男人能配得上我希荑姐,当然是女的喽!”

“那……长得好看吗?”

“哎,我的这位朋友姿容确实平庸了些,不过她也热爱诗词,而且极有才华,我就想引荐你们见一面。”

“哦,可以啊”

女子双眼一亮,正所谓人生难得一知己。

说话间,便听馒头低声说了句来了,便匆匆跑开。

女子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闺房,便主动开门迎客。

此时馒头和馍馍已经带着何晓棠转过了连廊,门开后,四人正好碰个正着。

“快请进”

女子不待馒头和馍馍开口说话,笑语盈盈地便把三人迎了进来。

当看到何晓棠时,二人眼光相对,各自都有刹那间的惊诧。

馒头大大咧咧地找位置坐了下来,拿起身边的水果就吃。

馍馍可不像这个妹妹这般没礼貌,她给引荐道:“希荑姐姐,这位是我和馒头的好朋友,名叫何晓棠,拂晓的晓,海棠的棠。”

女子点头微笑道:“我年纪稍大些,就姑且托大称呼一声晓棠妹妹了,妹妹不但长得沉鱼落雁,名字也好听。”

“姐姐谬赞,晓棠愧不敢当,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何晓棠连忙说道。

“我叫李希荑,木子李,希望的希,葇荑的荑。”

“什么是葇荑?”馒头不待旁人说话,抢先问道。

何晓棠笑着瞪了她一眼:“姐姐说这个葇荑是指草木初生时的嫩芽,鲜嫩白净的意思。”

“妹妹好学问”

李希荑微笑着点点头。

“班门弄斧,让姐姐见笑了”

何晓棠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这么说话不累,我听都听累了,都是好姐妹,不用这么客气”

馒头没好气地拿起一串葡萄,刚想递到口中,就被馍馍上前揪住了耳朵

“哎,疼……”

“走,咱们捉蛐蛐去”

“这都立秋了,哪来蛐蛐”

“那就捉蚂蚱…….”

馍馍临出门一句话,直接让何晓棠和李希荑都忍俊不禁,相视一笑。

李希荑亲手给何晓棠泡了一杯茶。

何晓棠轻声道谢,起身双手接过。

“妹妹来自哪里?”

李希荑落座之后,随口一问。

何晓棠微微低下了头,再抬起时,眼神都有些恍惚。

“说来话长,姐姐愿意听吗?”

李希荑直视着她的眼睛,鼓励地点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江南女子的柔情温婉。

…….

馍馍带着馒头在院子里转了又转,差点把馒头都转吐了,

最后两个丫头坐在了高高的屋檐上,此处可举头望明月,又可低头看小轩窗内的两位绝色,简直一举两得。

“她们俩真是一见如故啊”

馒头看着窗内秉烛夜谈的身影,长长一叹。

馍馍听出了其中的酸味,笑了笑:“等有一天咱们长大了,也会变成有故事的人”

馒头哈哈一笑,实在等的无聊,趴在姐姐的怀里沉沉睡去了。

馍馍摸了摸馒头圆圆的脑袋,明月清辉洒下,处处透着宁静祥和,小丫头忽然觉得此刻的时光美极了。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一个月后的某天

天色阴沉,黑云笼罩。

城内的气氛已经很紧张了,来酒馆喝酒的人都少了。

老午头这两天跟那帮江湖客混得越来越熟,几人经常坐在一起喝酒,天南海北,无话不说。从他们口中,老午也了解到自古峪关的消息传出之后,天下各地的反应,跟他预料中差不多,众生百态,不一一赘述。

反倒是各路江湖人的表现让老午赞叹有加,他们第一时间就自发组织起来,各门各派,不分大小,不计嫌仇,汇聚一堂,商量着如何支援古峪关。

大敌当前,总有血性男儿愿意挺身而出,他们中有人一身武艺稀松,甚至连修行资质都没有,却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古峪关的征程。

老午特意立下个规矩,以后只要是来支援古峪关的江湖好汉们登门,必须拿出最好的酒来,分文不取让他们喝个痛快,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咱古峪关的人。

至此,小二哥才由衷对这位一直不怎么瞧上眼的抠搜老头充满了敬意。

今天又是门可罗雀的一天。

小二刚在门口坐下,忽然一阵香风拂面,一位少女大步跨进了店里。

“是你”

小二刚一照面,大吃一惊,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着馒头喝道;“谁让你进来了,出去!”

面对小二的一脸怒容,馒头挑了挑眉

“别给脸不要脸,姑奶奶今可是给你道歉来了”

馒头的气势可一点也不差。

小二一听更怒了,大吼道:“臭丫头,谁要你道歉”

馒头这火爆脾气,哪受得了这臭小子如此顶撞自己,一把抓过少年的衣襟,就要一巴掌抡上去。

幸好这时馍馍和何晓棠走了进来,连忙制止了馒头的胡作非为。

小二又惊又怕,竟然躲到了何晓棠的身后。

馒头指着少年骂道:“哎呀,你这不要脸的玩意,离我晓棠姐姐远点”

何晓棠微微一笑:“别胡闹了,要赔罪就好好坐下说。”

最后在何晓棠的建议下,四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馒头看那坐下后红着脸,低着头的小二就来气,啪地一拍桌子

“上酒啊,你是小二,还是我是小二”

小二哥挠了挠头,起身去拿酒。

“你别这么凶嘛”

馍馍笑道。

馒头冷笑一声,大大咧咧地将一条腿翘在了板凳上。

不一会,小二端着一坛子酒走了过来。

馒头摆上自己携带的酒杯,一字排开,道一声“满上”

小二也不废话,干脆利索地启开封泥,将四只精巧的酒杯倒满。

何晓棠正要拿起,却被馒头止住了

“你小子没在酒里下毒吧”

馒头斜瞥了少年一眼,满脸阴阳怪气。

“有毒没毒,你别喝呀”

小二也不甘示弱,直接回怼过去。

馒头取出银针,将前三杯酒挨个测过之后,才拿到馍馍和何晓棠面前。

何晓棠叹了口气,看了看馒头。

“咳咳”

馒头干咳了数声,心不在焉地拿起手中酒杯,站了起来

“我叫展秀,上次是我冤枉了你,对不住啊,俗话说得好,杯酒泯恩仇,咱俩都是大老爷们,呸呸,你是个大老爷们,就不要跟我一个弱女子计较了,来走一个”

当馒头说到弱女子三个字时,少年伸去拿酒杯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何晓棠看着苦苦憋住笑意的馍馍,也是大感有趣。

少年只得站了起来,准备跟馒头碰杯时悄悄将杯口上抬了少许,这下馒头不干了,趁着还没碰到一起,立即将酒杯举高了一大截,

少年怒目而视,将酒杯抬得比馒头还要高,恨不得举过头顶去。

馒头一看自己身高没有优势,索性踩着凳子站在了桌上。

看着目瞪口呆的小二哥,馒头居高临下,得意洋洋,主动弯腰用杯底碰了下少年的杯口。。

感受到了少年投来委屈巴巴的目光,刚看了一场少男少女斗气闹剧的何晓棠也是苦笑了一下,表示爱莫能助。

在回来的路上,馍馍不由给馒头竖起大拇指

连上门道歉都能如此威风,我馒头真乃古今奇女子也。

馒头走路都飘飘然了,只说了一句“以后请叫我馒大侠”

馒头一行人走后不久,门前的石街上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小二坐在门口,一脸担忧的发起呆来,不知道那位叫何晓棠的姐姐有没有淋着雨。

正是情愫初生的年纪,少年对世间的一切美好难免心生向往。

何晓棠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优雅淡然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这就像普通人面对一幅美人图画,即使画上的美女再栩栩如生,都很难为之朝思慕想,辗转难眠。

可如果这个美女走出画里,跟自己有所交流时,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即使这种交际只是一面之缘,说了一句话,交换了一个眼神,共同走过了一段路,一座桥,甚至只是一个错身而过,都能勾起少年人无限的遐思。

唯有别时今不忘,

暮烟疏雨过枫桥。

本不相干的两个人,命运偏偏安排他们交集在了一起,这既可能是美好奇妙,又可能是痛苦煎熬。

就在少年想得入神,天空响过一串滚滚惊雷。

看看,连老天爷都在嘲笑自己大白天做什么美梦,惊醒后的少年不禁有些懊恼起来,只觉脸颊都在发烫。

他叫卢雨,下雨的雨,他那铁匠老爹给起的名字,不用想,生他那天肯定是下雨天,不然就他那大老粗的爹恐怕连这个雨字都不太能想到。

这个普通且随意的名字,像极了他平凡的人生。

没有英俊潇洒的容貌,没有文武双全的才情,更没有显赫的家世,卢雨从小到大除了上了几年私塾,认识几个字外,甚至连他那老实木讷的老爹都不如,最起码铁匠打了一辈子铁,还有一门手艺。

在卢雨记事的时候,父母都相继走了,他母亲在大户人家做女红,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妇女,身体一直不好,却很爱笑,笑起来还挺好看的,这是卢雨唯一对母亲长相的印象。母亲走的那天晚上,父亲牵着他的手,让他给母亲磕个头,可那时不懂事的卢雨怎么也不肯跪下,父亲第一次打了他,那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卢雨哇哇的哭了,气的面色惨白的母亲从床上爬起来,挣扎着要去打丈夫,后来铁匠捂着脸走出了房门,只剩下病入膏肓的母亲抱着哭闹不停的卢雨,一直笑着一边哄着他,直到夜深。

后来铁匠走的时候,卢雨已经懂事了,但他没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只记得初闻噩耗,满脸泪水地跑回家时,来瞧病的郎中都已经摇着头从屋里走出来了,只嘱咐了一句赶紧准备后事吧,就匆匆离开了,连钱都没收。不知是铁匠临终前给过了,还是郎中看这已家徒四壁的孤儿可怜,于心不忍。

反正是铁匠的尸体很快被人抬了出来,上面盖了一张白布,卢雨哭喊着要去揭开时,被邻里大人们大声呵斥住了。

反正父亲的遗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草草下葬了,这件事一直成了卢雨心中永远的痛,每每想到这,他心中都如刀绞。

此后的少年变得越来越没心没肺,沉默寡言,一个人守着家里那间老破房,过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潦倒生活。直到三年前,在村里遇到了来此歇脚的老午头,老掌柜一眼就相中了卢雨,并把他带到了古峪关来。

其实卢雨挺感谢老午的,虽然他一直克扣工钱,什么脏活累活都让自己干,但平心而论,如果没有老午,他卢雨还只是个在村里偷鸡摸狗,人人可怜却又人人嫌弃的野孩子。

所以当老掌柜决定要留在古峪关时,卢雨虽然跟他一直又吵又闹,但终究没有狠心离开,这几年他也听了好多妖族攻城的故事,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但少年人也想最后洒脱一回,死就死吧,过了这么多年窝囊日子,留着这条贱命做什么,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还给老掌柜算求,早死早投胎,到了阴曹地府,遇到爹娘了,一定得把该磕的头补回来。

雨势越下越大,青石板铺成的坑洼路面上,积水很快成了一条条小溪。

卢雨守着空无一人的小酒馆,双目无神,百无聊赖。

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雨珠密集地排成了线,阻挡了少年的视线,直到那个身影走近,卢雨才看清那是一个小女孩,穿着深褐色的破烂衣服,还是个盲人,每走一步还得用手中竹竿点一下前方地面。

女孩背后还绑了一把琵琶,看样子应该是个卖唱的,这么一个跟乞丐一般的普通人出现在天下任何地方都不会惹人注目,但这里是古峪关,着实让卢雨有些惊讶。

但不管如何,少年一腔热血,急忙起身冲入了雨中,可能是听到了脚步声,女孩也停了下来,拄棍的手被卢雨一把握住。

“小妹妹,这么大的雨,你跑出来干什么”

卢雨一脸关切,语气却有些责备地说道。

女孩转过头来,满是雨水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又有些开心的笑容

“我来找了。”

听到声音喑哑的女孩这么说,卢雨的心猛然被刺痛了一下,他连忙脱下了自己的衣衫,盖到了女孩的头上

“走,我先带你避避雨去,我是这里一个酒馆的伙计,不是坏人,你不用害怕。”

少年热心又细心地解释着,在看到这女孩点头之后,他搀着盲女一步一步向酒馆走去。

进屋后先让盲女坐下,卢雨跑去后厨烧了一大锅热水,期间胡乱拔出了几件自己洗过的干净衣服。

“我担心你这小身板会感上风寒,你先去洗个澡吧,不嫌弃的话可以换我的衣服,都是洗过的,等雨停了,我帮你找人。”

卢雨拿着衣服走过来说道。

盲女将头露了出来,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又白又整齐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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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实是瞎子,卢雨看到了那一双混白的眼珠。

卢雨叹了口气,明明自己也过得不好,还偏偏看不得这世上苦难。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盲女小声说道

“我叫卢雨,的卢马的卢,下雨的雨,你呢”

“我叫薛晚亭,晚上的晚,亭子的亭”

“哇,好名字,比我的强多了”

少年憨厚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心好比什么都强”

盲女微微一笑,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

卢雨连忙扶着她,又找了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费力地搬来一个浴桶,先倒些热水进去刷了一下,换掉了水,才把干净的热水全部倒了进去。

卢雨接着又把毛巾和自己那套干净衣服拿了进来,放在浴桶边的搬来的板凳上,做完了这些,直累的他满头大汗。

盲女全程站在旁边,默默地等着。

卢雨过身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脸上一红,急忙说道:“你别误会啊,我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帮你,你自己洗,我肯定不会偷看你的,衣服就放在浴桶右手边上,还有毛巾,你洗完穿好衣服记得喊我,我现在就出去。”

少年人说着先把盲女往前边带着走了几步,就赶紧松手,用力关上了房门。

“我便走边唱歌,这样你就放心了”

听到少年随口哼起说不上好听,也谈不上难听的曲子,渐行渐远。

盲女熟练地解下身后琵琶,褪去了身上衣物。

朦胧的水雾中,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头微微一动,一滴水珠弹了出来,悬停在空中。

她轻轻屈指一弹,水珠穿过了杂物间的窗户纸,极速地向远在十几米开外的卢雨飞去,在快要贯穿这少年脑袋的刹那,水珠竟然自动停了下来。

最后只是润湿了几根头发,少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依旧摇头晃脑地哼着口中曲子。

等到换上一身男孩衣服的盲女背着琵琶走出来的时候,卢雨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晚亭妹子,你再晚出来会儿…….我嗓子都说不出话了”

“想不到这……这唱歌也是……个力气活”

听到少年有气无力的说话,盲女微微一笑,说了一句

“谢谢卢雨哥哥”

这简短六个字似有无穷魔力,一下让少年如打了鸡血般快步跑过来。

“别客气,雨还没停呢,你先坐”

“肚子饿不饿,我给你找些吃食,今掌柜的不在,吃什么这里都有”

卢雨搬来了两个凳子,在中间放了一方小桌,桌子上摆了一盘油炸花生,一碟切好的熟牛肉,还有卢雨最爱吃的酱肘子和一份解腻的黄瓜条,一盆蛋花羹。

询问过女孩还能喝酒,卢雨特意摆上了一壶挂花陈酿。

反正今儿下大雨,掌柜的和客人都不会来,自己好不容易做主一回,可不能寒掺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卢雨有些飘了,对面的盲女还是面色如常。

注视着女孩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容貌

卢雨猛地鼻子一酸。

“你说你好好一个姑娘,怎么眼睛就瞎了呢,是得了什么病,还是生下来就这样,看不到东西,该多难受啊…….”

声音都带着哭腔的少年说到最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对地呸呸吐了两口唾沫,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我不是人,说这混账话,该打该打”

卢雨抽完了自己,涕泪横流地道歉。

“没事,我都习惯了,哥哥不用自责”

盲女嘶哑的声音此刻变得无比温柔。

有了几分醉意的少年一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倒满眼前的酒杯,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我卢雨没有什么本事,爹娘也都不在了,本身就是贱命一条,既然你唤我一声哥,从今天开始,我就拿你当我亲妹妹了,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定让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若违此誓,有如此杯!”

慷慨激昂的少年仰头饮尽杯中酒,将空杯狠狠摔碎在门外的雨水中。

盲女默默地看着他,放在膝前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少年又一杯连着一杯,越喝越多,连这位刚认的妹妹都劝不住,期间还说了一大堆胡话,从这些年在古峪关的所见所闻到自己悲惨的童年经历,都一股脑吐了出来,此刻卢雨也不管对面坐的是谁了,想起啥都说,毫无顾忌,当说到当年欺负他是孤儿的村头李寡妇家小儿子时,更是怒不可遏,拍着桌子满嘴脏话地骂了起来

“他个有爹生没爹养的杂种,凭什么嘲笑我,还来我家偷我的木剑,那玩意是我爹给我做的,谁也拿不走,这狗东西见抢不过,就一把把它掰断了,呜呜,我....操.....他大爷的,呜呜……狗东西…..打不死你……..”

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少年骂着骂着终于一头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从头听到尾的盲女,在卢雨说起他童年一桩桩遗憾事时,就再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听着。

最后等那少年呼呼大睡了,

她才抬起头来。

门外大雨倾盆,

檐下雨落如珠。

此刻,万籁俱寂,

唯听盲女一声长长的叹息。

随着年纪增长,也许我们会逐渐原谅世间的凉薄,

但有些人和事,一旦错过就是抱憾终生的痛。

老午头返回酒馆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卢雨身边的盲女。

他手执一把破旧撑花,立在门前雨中。

“冤有头,债有主,堂堂一位天境大魔头,想必怎么都不会为难一个普通孩子”

“不为难他”

盲女轻轻点了点头。

“好,你要的东西也不在我身上”

老午淡淡说道。

“我知道”

盲女再次点头

“那你就非要我这一条老命?”

老午苦笑一声。

“是我爷爷要你的命”

盲女说道。

“阴君阳神,孰不知阴君为大,你怎样才能放我一马”

老午叹了口气。

惹上这么一个在天下十大魔头排行榜中都有一席之地的大人物,老午自知难以活命,但不愿坐以待毙的他还想努力寻求最后一丝活命的机会。

盲女很认真地想了想,以右手食指在杯中蘸了一些酒水,在桌面写出了一行字。

“事成之后,一笔勾销”

当卢雨找到盲女的时候,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她一个人正在树下避雨,举着一把红色的撑花,正是老午头的那把。

这个地方远离内城中心,让卢雨好一番寻找。

“你怎么来了”

盲女转头看着还站在雨中的少年,声音既温柔又欣喜。

“你能看见我?”卢雨不禁大吃一惊。

“你别忘了,盲人的耳朵是很灵的,我记住了哥哥呼吸的特征和脚步声。”

盲女伸手指了指自己发梢后的小耳朵。

“真了不起”

卢雨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又支吾着说道:“我还是不放心你,就…….就追出来了”

盲女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卢雨撑着伞来到树下,与她并排站在了一起。

雨珠滴答滴答地砸在伞上,卢雨此刻只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

“你怎么在这里?”

卢雨问道

“我来找我爷爷,雨太大了,在这避会儿雨”

“哦”

“你又跑出来,掌柜的没说你?”

盲女微笑着问。

卢雨挠了挠头:“掌柜的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对我特别好,见我喝醉了还把我抱到了床上……”

看着盲女捂着嘴笑了。

卢雨脸一红,整个人都不好意思了,连忙跳过这段:“反正店里没人,我说我出来找个朋友,他马上就同意了,哦对了,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盲女笑道:“你喝了很多酒后就一醉不醒了,我也拉不动你,干脆就一个人离开了”

“我……当时是不是说了很多胡话?”

卢雨小心翼翼地看了盲女一眼。

“是,很多”

盲女肯定地点点头。

“啊,我都不记得了,都说什么了”

“你说掌柜的对你刻薄,不给你发工钱,你还说小时候因为偷看村里李寡妇洗澡,被她儿子揍了一顿……”

“你是不是听错了,没有啊”

“千真万确,你还说…….”

“行了,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好不好,我求你了”

“哈哈,我逗你玩呢”

“啊”

“看来你小时候也没干什么好事”

“哼,谁说的”

……..

两人在树下玩闹了一阵子后,都各自安静了下来。

“你找到你爷爷了吗”

卢雨问道

“没有”

盲女摇摇头

“你们是在古峪关失散的吗”

卢雨有些伤感。

“我刚找到这里,听说他在古峪关”

“我帮你找吧,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年,哪里都熟悉”

当卢雨满汉期待地看着她时,岂料盲女摇了摇头

“不用麻烦哥哥了,这个地方多呆几天我总能找得到。”

卢雨一听急了:“你眼睛不方便,又人生地不熟的,找人无异大海捞针,你爷爷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我来帮你找。”

“我眼睛不好,还有耳朵,找起人来不比你们正常人差”

看她这个样子卢雨更心疼了,小声说道:“我只是想帮你,怕你一个人在外边受欺负。”

“哥哥不用担心,一般人也欺负不了我”盲女笑了笑

卢雨听得鼻子一酸,心想你眼睛都这样了还能不受到欺负。

“真的不用我帮忙吗”卢雨的声音都充满了乞求的意味。

“真的不用”盲女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坚决。

“好吧”卢雨叹了口气。

盲女沉默了片刻,冷不防说了一句:“你这么想帮我,莫不是喜欢我?”

说完这句话,她估计是已经想象出了卢雨张大嘴巴一脸惊呆的样子,自己先扑哧笑出了声。

卢雨果然脸一下变得通红

“我…我没有,一直拿你当妹妹”

听到少年支支吾吾的答复,盲女黯然地低下头

“是啊,谁会喜欢一个瞎子呢,长得又丑,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又臭烘烘的……”

盲女的声音越来越小

少年胸中腾地生起一股热血,大声说道:“你别这么说,我卢雨就喜欢你,我醒来见不到你,心中跟失去了什么东西似的,就想见到你,只要跟你在一起,心里就特别….特别…….”

感受到少年的气势越来越弱,盲女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笑意

“特别什么呀”

她仰起脸问道。

卢雨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才小声说道:“特别开心,就像现在这样,即使站一晚上,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也是甜的。”

说完这句话,卢雨的脸已经如同红透的苹果,他自己都佩服起自己此刻的勇气,这些话搁从前,打死他都说不出口。

盲女不说话了,卢雨等了半天才听她咳嗽了一声,像是润了润嗓子。

“你嗓子不舒服?”

卢雨没话找话道。

盲女又沉默了。

半晌过后

“你晚上住哪?”卢雨忍不住问道

“你想干什么呀”盲女大大方方地笑了。

“哦,我想把你送回去”

“那,走吧”

……

星月无光,客栈之外,男女止步。

“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上去”盲女转身轻声说道

“你在这住几天?别忘了,城门还有七天就关闭了,到时候不管你有没有找到你爷爷,一定要提前出城,不然困在城里就麻烦了。”

卢雨急切地说道。

盲女点了点头。

“到时候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酒馆找我,这有十两银子你先拿着”

卢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裹得结结实实的碎银子。

盲女摇头道:“哥哥好意心领了,如果有需要我会向你开口的”

卢雨哦了一声,识趣地把银子收了回去。

盲女微微一笑,知道少年人是误会自己刚才那句话是因为伤了自尊才说的,不过她也不去解释,只道了一句:“天色晚了,哥哥快回去吧”

卢雨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多看了几眼。

看到少年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盲女扔掉了手中雨伞,身体直直拔地而起,飘落在了三层高的屋檐上,一个转身消失不见了。

第十八章【为情】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这可是仅次于春节的重要节日,城里愈加剑拔弩张的气氛丝毫没有影响到馒头和馍馍这对活宝。

刚吃过午饭,俩人就来到晓棠姐姐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李希荑和和何晓棠坐下树下,各自捧着一本书,边看边聊着天。

“啧啧….啧啧”

馒头摇头晃脑地靠了过来。

李希荑白了她一眼。

何晓棠笑道:“今儿咋阴阳怪气的”

李希荑立马接道:“小醋坛子打翻了呗”

馒头哼了一声,用大拇指刮了刮鼻尖:“怎嘛,新娶的媳妇儿被人拐跑了还不让人说了。”

“去你的”

何晓棠忍不住啐了一口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

“姐姐也喜欢这篇滕王阁序?”

眼尖的馍馍看到李希荑手中的文章,一脸惊喜地问道。

李希荑笑着说道:“馍馍也喜欢啊”

馍馍连连点头:“古今第一骈文嘛”

“你最喜欢文中哪一句?”

面对李希荑抛出的问题,馍馍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句可谓是古来写景之极致,小姑娘一直喜欢得紧,恨不能亲自跑到滕王阁去看上一眼。

“妹妹呢?”

李希荑看了一眼何晓棠。

何晓棠认真地想了想,微微苦笑道:“可能现在心境不同了,以前最喜欢那句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李希荑眼中神采奕奕,接着问道:“现在呢”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妙啊,这句真妙啊,我也喜欢”

馒头立即接上话茬,习惯性地拍起大腿。

三人谁也没有理会她

李希荑叹道:“前一句对仗天衣无缝,诗中有画,意境极美,后一句志气高远,催人奋进,像极了一个人的心路历程。”

“中间好像还差了姐姐那句”何晓棠笑了笑。

李希荑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李希荑吟诵之后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不知在感叹什么。

馍馍低下头来,眼珠一转,轻声说道:

“我们既非失路之人,更非萍水相逢的他乡之客,如今能聚在一起,就是莫大的缘分,我有个提议,不知二位姐姐是否同意?”

馍馍说完,一本正经且落落大方地看着何晓棠和李希荑。

二女相视一笑,纷纷点头。

馍馍眼神中透出一丝羞涩,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地看了馒头一眼。

馒头看似大大咧咧,关键时候脑袋还挺灵光,瞬间领悟了姐姐的意思,拍着胸口说道:“干脆咱们四个就烧黄纸,斩鸡头,结为拜把兄弟如何?”

“拜把兄弟?”

馍馍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馒头不好意思了,嘟囔道:“就是义结金兰那种”

“我觉得可以”

李希荑当先放下书本,站了起来。

“瞧瞧,十方境的大剑仙就是有气魄”

馒头眼光一亮,想不到李希荑答应的如此爽快,连忙追拍个马屁。

何晓棠面露惊诧之色:“姐姐还是一位修行者?”

李希荑微微一笑,还没说话,馒头就绘声绘色地说道:“可不,看不出来吧,你说长得好看就行了呗,人家偏偏还是位大剑仙,那素手一挥间,无数妖族人头呸…..狗头落地,你说厉害不厉害。”

“厉害”何晓棠点点头

馒头兴高采烈地又比划了两下,显得意犹未尽。

李希荑嘴角含着笑意,只是站在旁边看着。

“那就希荑姐姐作大姐,晓棠姐姐为二姐,我当老三,你作老四。”

馍馍眉开眼笑地拍了拍馒头的脑袋。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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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苦兮兮地挠了挠脑门。

“因为你最小啊”。

出门之后,就下起了牛毛细雨。

何晓棠陪着馒头馍馍又登上了古峪关。

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丫头望着雨中的大地山川,叹了口气

“你说这帮畜生为什么非要侵犯我们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该多好”

馍馍看了一眼自己的傻妹子,也随之叹了口气。

冰凉的雨丝刮在何晓棠的脸上,她的眼神从未像此时这般坚毅

“这仗必须要打,而且我们一定打的赢”

当这句话说出的时候,何晓棠的身后响起了热烈鼓掌的声音。

一身红衣,头戴斗笠的男子走了过来。

“你是谁?”

馒头皱了皱眉,率先问道。

“咳咳”

斗笠男子清了清嗓子,摆了一个深沉的姿势,压低声音说道

“你见过一剑开天的剑客吗”

“啥?”

馒头好像没听清,歪着脑袋问道。

“剑客,一剑开天的剑客”

裴凉又重复了一句。

馒头立即摇了摇头,接着又挠了挠头

“啥叫一剑开天?”

顿时像泄了气皮球的斗笠男子,愤愤抽出腰间的木剑,朝着天空胡乱劈砍几下

“就这样,对着天劈了一剑,整片天都裂开了那种”

“哦”馒头故意拉长了声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眼神却像在看一个傻子。

“丫头片子,一边去”

裴凉也发现了馒头眼神的不正常,没好气地挥了挥手。

这时,恰巧远处一位老者从茅草屋中走了出来。

裴凉立即指着那人对馒头说道:“你看那个老头,他兜里有糖,你快去找他玩去”

馒头眨巴着大眼睛,很认真地盯着斗笠男子那张还算英俊的脸瞧了半天,摇了摇头,又叹了叹气

“咱们走吧,这真是个傻子”

馒头拉起一旁偷笑的馍馍,二人走开后果然朝着古江月的茅草屋走去。

没走几步还能听到馒头在自言自语:“你说傻子怎么能混进古峪关呢”

裴凉被馒头气得要哇哇跺脚,冒了烟,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风度。

因为何晓棠走了过来。

“这位美人看着不像古峪关的人”

斗笠人活脱脱的一副二流子相,靠近说道。

“奴家何晓棠,阁下怎么称呼?”

“我叫裴凉,悲凉的凉,我是个剑客。”

“看出来了”

“姐姐好眼力”

“咱俩年纪看着应该相差不大”

“妹妹好眼力”

何晓棠微微一笑,她倒没觉得裴凉油腔滑调有多讨厌,反而觉得这个年轻人相当有趣,不落俗套。

远处馍馍回头一看晓棠姐姐还没跟过来,连忙招了招手。

“晓棠姐姐快来啊,这人是个傻子,不要搭理他”

馒头双手合拢放于嘴边,大声呼喊。

裴凉也不觉得尴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美人。

何晓棠只得款身下拜,道了一声告辞,裴凉难得正形地说了一句话

“人族必胜。”

四目相对,互相点头。

都在眼神中看到了彼此的信念。

馒头走近之后,猛然发现古江月的不寻常之处。

“姐姐,这位老人家好吓人啊”

馒头有些害怕起来,紧紧拽着馍馍的胳膊。

“没关系的,别害怕,老爷爷只是眼睛瞎了”

馍馍小声安慰着。

古江月微微一笑,转过头来

“你们是谁家的小女娃”

“哦哦,爷爷好,我叫展秀,我姐姐叫展灵,我爹叫展闵。”

馒头一紧张,一股脑把家底全报了。

“展闵好福气啊”古江月呵呵笑道。

“老爷爷,你是这里看门的吧”

馒头说完就捂住了嘴,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馍馍果然就杵她了一下“咋说话呢,给爷爷道歉”

馒头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小声说道:“爷爷对不起”

古江月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这看门的,年纪大了,别的也干不了”

馒头想了想,疑惑道:“可爷爷的眼睛看不见,怎么看门呢”

古江月道:“我耳朵好使啊,可以听”

“听”小丫头又疑惑了。

距离古峪关数十里外的几只妖兽正悠哉地啃食一只肥美的羚羊。

忽然一股莫名刮起的旋风卷着就往古峪关的方向拖去。

“你看,是不是有五只妖兽往这边来了”

古江月指了指峡谷对岸。

看着小姑娘张大了嘴巴能吃下个鸡蛋的表情。

古江月面露得色,不施展点小手段怎么能唬得住俩小丫头。

人活得太漫长了也不好,内心早如一座广袤干枯的湖泊,再难起半点波澜,偶然间流入的涓涓细流有时也能带来一丝生趣。

夜雨绵绵

酒馆快要打烊的时候,裴凉独身一人走了进来。

独自守店的卢雨拿起抹布,上前麻利地擦了擦桌子。

“客官一个人啊”

裴凉大马金刀地坐下,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个人?”

裴凉摇摇头。

“三坛酒?”

卢雨眼睛一亮,这可是个喝家。

“去吧”

裴凉随手摘下湿漉漉的斗笠。

“大侠不来点下酒菜?”

卢雨眨着眼睛问道。

裴凉咳嗽了一声,嘿嘿笑道:“高手喝酒,酒才是主角,一桌七八个菜配一壶酒的,那叫喝酒吗?”

“大侠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境界足够高,至少天境起步”

卢雨先是一脸由衷地感叹着,接着就眼巴巴站在原地。

裴凉无奈掏出一锭赏银,放在桌上

“马屁拍小了,下回直接说老子是绝圣境。”

打发了屁巅屁巅的店小二

裴凉这刚坐定,就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蓝衫男子,打扮像个落魄书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走进来。

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卢雨来了,也要了一坛酒。

裴凉喝酒是一杯一杯的喝,那书生摸样的人却是用大瓷碗,一碗接着一碗,也不说话,就是闷头喝。

虽然这桂花酿口感柔和,烈度一般,可书生的酒量也架不住如此豪饮,没过多久,人就开始东倒西歪。

没过多久,那书生就啪啪地拍起桌子“小二,小二”

裴凉刚一看他,那书生立即就冲自己吼道:“你聋啦”

裴凉翻了个白眼,回道:“你瞎?”

书生愣了片刻,一个大男人,突然就埋头痛哭起来。

这次轮到裴凉愣住了,难不成自己一句话就给怼哭了?

任凭卢雨过去怎么问,此人就是不理,哭的昏天暗地。

卢雨只能摇摇头走开了

裴凉刚开始也觉得心烦,败了自己酒兴,但三两杯酒下肚,蓦然觉得那男人的哭声甚是伤心,饱含深情,这一下就勾起了裴凉的兴趣。

他挥手示意卢雨再拿一个酒杯,自己拿坛酒就坐到了那人桌上。

“兄弟,可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裴凉歪起头问。

“说出来,让人开心一下”

见此人不答,裴凉笑眯眯地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酒。

那书生猛地抬头,狠狠瞪了裴凉一眼,又埋头哭起来。

看这大男人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女子做派,裴凉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兄台,你莫不是女扮男装,可瞅着也不像啊”

裴凉存心恶心人,此言一出,那书生的哭声就停了下来。

“这就对了嘛,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又不是媳妇儿跟人跑了”

“呜呜”

本已沉寂的哭声突然就一发不可收拾。

裴凉一呆,还真他娘被自己说中了。

卢雨笑嘻嘻地在远处给裴凉比划了大拇指,嘴真够毒。

裴凉自罚一杯,又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书生似乎终于忍不住了,起来大吼一声“闭嘴”

既不觉得尴尬,也不生气的裴凉将酒杯给书生推过去。

看着那张满含笑意的英俊脸庞,戏佻又不失真诚的眼神。

那书生胸口渐渐平复了下来,接过裴凉的酒,仰头一饮。

“再来”

书生满面红光地喝了一声。

裴凉将酒满上,叹了口气

“心结未解,喝多少酒都是徒劳”

书生闻得此言,双目木然,一言不发。

悲凉也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书生似乎鼓足了勇气,声音有些颤抖着说道:“兄台,我……你…..断不会取笑我吧?”

裴凉淡然说道:“为情所困的男人都是痴情之人,唯善良与真情不能取笑耳”

书生目光中透出感激之色,缓缓低下了头

“我在两年前遇到一个姑娘,她长得不算很漂亮,但一颦一簇都很动人,当时我要去州府赶考,恰好天下大雨,遇到了她,她十分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留宿一晚,

晚上又贴心地给我拿来了置换衣物,还非要帮我把衣服洗了,后来…….”

“后来你就喜欢上了她,在她家里一直住下了”裴凉替他继续说。

看到书生支吾起来,裴凉不用想,肯定是他心生情愫,爱上人家了。

这也难怪,一个长相和气质兼具的女人突然主动大献殷勤,一般男人都招架不住。

书生脸上有些窘迫,但还是点点头

“我曾考过乡试,中过童生,她见我有些学问,便聘我当家里的教书先生,我十年寒窗苦读,本为一展宏图,但当时实在受不了这种诱惑,一咬牙就答应了,在她家里住了一月有余……..”

“你俩发生过床地之欢?”裴凉一鸣惊人,一语中的,不但书生都呆住了,就连躲着偷听的卢雨都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都是男人,也不用太过忌讳,回过神来的书生怅然叹道:“兄台果然是明白人”

裴凉点点头,这就顺理成章解释得通了,书生之所以会在情网中越陷越深,如此痛苦,肯定是俩人之间有了更深层次的关系。

“好景不长,当我幻想着接下来能跟她喜结连理时,她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事事都看我不顺眼,没过两个月,我就被扫地出门了”

书生的眼睛中此时泛着泪光

“我本不相信她这么绝情,可我在庄子里经过多番打听,才知道她就是个放荡的女人,经常勾引来往的年轻俊彦,见一个爱一个。没过几天,我便亲眼看到她跟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有说有笑的回到府里,我整整在那里守了一天一夜,也没见那人出来,我痛苦极了,脑海里都是……..”

裴凉正要再补上一两佳句来,那书生显然怕了,连忙痛苦地摆了摆手。

裴凉识趣地闭上了嘴

俗话说的好,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说的就是这种女人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论家境,论长相,论口才,样样皆不如人,可我真心喜欢她,愿意一辈子对她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书生又哭又笑着摇了摇头,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可没灌两口,就吐了出来,书生突然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光

“哈哈,我真没用,连喝酒都不行”

裴凉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地说道:“你要想清楚,真正折磨你的是什么?是不能与她长相厮守的遗憾,还是对她刻骨铭心的怨恨,又或者单纯云雨之欢的贪恋?”

“都有吧,我知道她不值得我这样痛苦,她也不属于我,可我就是忘不了她,这两年来我每时每刻都生活在痛苦的煎熬中,活得太累了。”

“你来古峪关就是为了解脱自己?”

书生沉重地点点头:“如果我死了,官府承诺会给我一大笔抚恤银子,到时候我会让人把这些银子和我的亲笔书信一并转交给她,让她知道我汪某人也是个热血男儿…….”

“你觉得这样她就会后悔抛弃了你?”裴凉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

“她……不会,可至少对我的印象会有所改观吧”书生痴痴地叹了口气。

裴凉放声大笑起来

汪姓书生有些羞恼地看了他一眼

裴凉端起酒杯,浅尝一口,润润喉咙,才说道:“兄弟,所谓你的真情和真心,在喜欢你的人那里,才弥足珍贵,在不喜欢你的人那里,跟狗屎没区别,我要是她,银子会一分不少的收下,那封信我是根本不会看的,满篇酸词烂调只会影响吃饭的胃口,我不但不会对你有所改观,反而会更加看不起你,谁会喜欢一条愚蠢到临死都执迷不悟的的可怜虫呢,是吧”

裴凉的话让那汪姓书生脸色愈加铁青,他猛地拍桌而起,吼起来:“你不是她,你胡说!”

裴凉淡定的说道:“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如果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你能考中童生?”

“我….我….”

汪姓书生颓然坐到椅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的心魔还需你自己来解,什么时候想清楚,放下了,你才会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裴凉说罢站了起来,最后喝了一杯酒

“人生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当自身强大了,那些令你痛苦迷茫的事都成了过往云烟,如果你给自己的定位只是个挣扎在情网中的弱者,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不但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更负了男儿平生之志。”

裴凉说着又看了一眼一脸认真之色的卢雨,走出了酒馆。

等卢雨反应过来,追出去时,裴凉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二哥,那位先生可是没付酒钱?”

卢雨转身回来时,书生已经站了起来。

“无妨无妨,没几个钱”

卢雨大大方方甩了甩手,自己好歹还得了一锭赏银,这酒钱要不要都无足轻重。

那书生从怀中摸索出几块碎银,放于桌上,笑道:“一并结了吧”

卢雨摆了摆手:“我家掌柜说了,凡是来支援古峪关的英雄好汉,断不能收酒钱,公子请拿回去”

书生闻言,道了一声惭愧,只身来到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正衣冠,对着天地作了一揖。

那一刻,读书人的浩然气又盈满一身。

裴凉心情愉悦中又有一些怅然。

很多人明明知道对方不值得深爱,还如飞蛾扑火一般,爱得死去活来。

谁又能说得清。

明天就是中秋佳节了

晚上,卢雨和老午头一起在院中赏月。

“哎,掌柜的,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要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少年人慵懒地躺在椅子上,干嚼着口中的月饼,垂头丧气。

这一句话差点没把抽着旱烟的老午头呛死,他呸呸地往地上连吐唾沫

“你个小王八犊子,上辈子莫不是扫把星转世,晦气晦气”

老午头一边骂一边还不忘倒掉烟锅里的烟灰。

卢雨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城门关了,想出也出不去了,凭咱俩这三脚猫功夫,还不够妖兽塞牙缝呢”

老午头嘿嘿笑道:“你这兔崽子不是不怕死吗,怎么突然怂了”

“哎”少年又是长长一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照亮了天边的云彩。

清风拂过少年人的面庞,突然问了个问题:“老午,你实话实说,这辈子碰过女人吗”

一抹不屑的笑意逐渐绽放在老掌柜干褶的老脸上

“哼,老夫这辈子碰过的女人,没有八十,也得有一百。”

卢雨点点头,丝毫没有觉察出来老掌柜语句中的毛病,冲他抱抱拳。

“确实佩服”

老午头得意洋洋地用指头夹起一粒花生,扔到了嘴里,笑容玩味道:“你小子还是个雏吧”

卢雨耷耷拉起脑袋,像只落败的公鸡。

“别不好意思,要不要老夫传授你几招,包你找小妞无往不利”

面对老掌柜的循循善诱

卢雨只用一声冷笑,表示自己毫无兴趣。

老午头仍然不死心,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你知道干那事啥感觉吗”

少年似乎一下来了兴趣,瞬间挺起了腰板。

“快说快说”

面对少年不停催促。

老掌柜不免白了他一眼,咳嗽了一声,捋了捋自己下巴稀疏的胡须,举头望月,像极了看透这世间男女情情爱爱的智叟。

……

看着院内那聊天越来越不正经的一老一少,盲女坐在远处的钟楼之上,清风拂面,嘴角挂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正所谓人间烟火情,最抚凡人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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