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

第24章 缺个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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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沌中,初一茫然地环顾四周,不知道究竟身在何处,魂魄好像都抽离了出来,不明所以地旁观着泣不成声的自己。在这荒诞的情景里,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唯有跌宕起伏,痛彻心扉的感觉刻骨铭心,余韵久久不能消散。

初一嗓子发紧,不自觉地溢出声响,呜呜咽咽如同幼兽哀鸣。喉咙伴随着哽咽更加剧烈地耸动,鲜明而真实。感知渐渐回归,她倏地睁开眼睛,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被困在梦境之中。

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一片毛绒绒的暗影兜头笼罩下来。脸贴脸的距离间初一只瞧得见两丸水银似的瞳孔,碧荧荧圆溜溜几乎没有眼白。

“啊!”初一惊叫着弹起,头昏眼花之际身子一歪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那床榻搭建得十分简陋,只比地面高出一点,上面铺着毛毡隔绝寒气。按道理说就算跌下来也没什么大碍,可初一情急之下手脚发软,双膝结结实实磕在地上,一时半会痛得竟然站不起来。

她顾不上喊疼,连滚带爬地朝外跑去。尚未逃出几步,就再一次被绊倒。听着背后呼噜呼噜的粗重呼吸,初一心惊胆战地回过头。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仔细一瞧才发现压着自己的毛绒绒影子好生眼熟——

只见它身形不大,似豹似猫,双耳上有耸立的黑色长毛,周身遍布灰色的斑点。

这不是玄澈养的那只狻猊猞猁嘛!

初一松了一口气,试探着开口唤它:“悬光?”

听见自己的名字,悬光立即兴奋了起来,它松开爪子,热络地舔起初一的脸颊。它的舌头生着倒刺,柔软又粗糙,落在脸上湿湿痒痒,还带着些微微的痛意。

初一无心躲闪,见悬光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便由着它去,很快被舔了一脸口水。悬光表达亲近的方式不仅如此,它还东一下西一下地在她怀里拱着圆乎乎的大脑袋,发出猫咪一样的呼噜声,全然不像一只猛兽。

她箍着一点也不安分的悬光,无数嘈杂的记忆刹那间蜂拥而至,她想起了初见时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也记起了城墙上他决绝地放手,即刻明白了方才梦里难以言喻的伤心到底来自何处。

亲眼看着玄澈跳下城墙,初一才体会到痛苦原来可以铺天盖地的将一个人完全淹没,而且这还不是尽头。巨大的悲痛将内心夷为平地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锥心刺骨的麻木,寒气丝丝缕缕漫上心头,胸腔里的那股热气一点一点被冻结,呼吸犹在,但从此以后,心底的某个角落里却多了一座悄悄竖起的墓碑。

面对它的时候,哭失去了意义,笑成了背叛,活着的每一刻都变成了潦草的延续。

许是刚才动静闹得太大,一直守在外面的人听到声响掀开帐子走进来,瞧见地上抱坐一团的初一和悬光,十分惊讶地说:“初一,你醒啦。”

声音听着耳熟,初一借着帐子外的光亮认出了来人是一直侍候在玄澈身边的张弓。她轻轻回应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张弓一眼就看到了腻在初一怀里的悬光,呵斥道:“一会没看住你居然跑到这里来了?!”接着他点亮了帐子里的烛火,说:“初一,没吓到你吧。我就说么,你喝了雪芽的安神汤本应该睡上好一阵子。这时辰就醒了肯定是被悬光吵的。”

烛火骤然亮起,初一这才看清自己此时正呆一个帐篷中,寥寥无几的物件简易而生冷。她完全想不起来是如何从城墙上来到这灰扑扑得帐篷里,但也不愿再去细想,反正已经活了下来,更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张弓,你们……找到郎君了么?”初一问道。

张弓表情瞬间变得沉痛,他低声说:“自然是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初一喃喃道,她心不在焉地搂着怀里的悬光,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去看他,怕看到曾经张扬肆意的郎君最后只剩下血肉模糊,毫无生机的躯体。

不去看他,又怕将来午夜梦回之时后悔没有郑重地告别。

张弓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说:“你,想要去看郎君么?不然就晚了。”

算了,还是去看最后一眼吧。既然张弓都开口了,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初一点点头,顺从地跟着他走出帐子。

初一的帐子外面还有一群同样灰扑扑的帐篷,她对这样的场景十分陌生。从迎面遇到的士兵来看,此处似乎是军营。

张弓带着初一走了没一会,就来到了一个与其他军帐截然不同的帐子外面。这个帐子不仅占地大,而且搭建得板板正正,说是一间屋子也不为过。就连外面的守卫也与路上见到的士兵不太一样,红衣黑甲,个个挺拔而结实。

离帐子最近的守卫初一也认得,是杜康和晒青。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当初一同杜康和晒青打招呼的时候,那个中年人回过头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犀利而直接。恰在此时,张弓正好掀开帐子示意初一进去,于是她立马将中年男人审视的目光抛在脑后,径直走进了帐子。

帐内精致奢华的布置颠覆了初一对在野外安营扎寨的所有认知,这里各色家具一应俱全,角落里甚至放着一架绣工精美的屏风,画上的美人活灵活现,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尤为夸张的是地上还铺着几乎没过脚背的羊毛毯,走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白烟自矮几上的鎏金香筒中袅袅升起,气味馥郁。这甘醇的香气之下是遮盖不住的浓烈血腥味。

帐子的深处,有一张被帷幔遮得严严实实的卧榻。初一知道,自己要见的人就躺在那里。

她慢慢走过去,脚步仿佛有千斤重。她在床边踟蹰着,怎么也不肯撩开这层帷幔,因为还没有勇气和玄澈说永别。

“你站在那里打算吓死谁?”忽然,帷幔内传出一个倦怠无力的声音。这声音不复从前的清亮,懒懒散散夹杂着太多空气,听上去低沉暗哑。

听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初一难以置信地拉开帷幔——

玄澈正倚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如纸,鸦羽般的长发散在胸前,显得更加虚弱颓唐。

初一呆呆地看着玄澈不肯眨眼,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的脑袋还是懵的,接下来的举动也有些匪夷所思。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去摸榻上郎君的脸颊,又凉又软,然后是喉结,在她的手指下不露痕迹地上下动了动,最后,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噗通——噗通——噗通——”

听到稳健的心跳,初一氤氲了许久的眼泪才终于落下。她仰头看着玄澈,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睛闪闪亮亮,满心欢喜道:“你还活着!”

但下一刻,她又“哇”的一声哭出来,含含糊糊地嚷道:“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死了!你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她哭了半天也不见收敛,仿佛要将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统统发泄出来,完全不是寻常女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路子。偏就是如此毫无章法的大哭让玄澈毫无对策。

“你别哭了,我不是没死么。”玄澈一边略显别扭地安慰着,一边强忍着不去在意她落在自己衣服和被子上的眼泪和鼻涕。他将视线从初一哭花了的脸上移开,随便盯着屋顶的某一处,感觉到心中的那一根细线又被牵动了起来,陌生的不适让他有些心慌意乱。

“郎君,该喝药了。”

恰在此时,帐外传来张弓的声音。玄澈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让他送药进来。

哭声戛然而止,初一飞快地擦掉眼泪,一本正经地跪坐在卧榻旁边。玄澈垂眼看着身旁的少女,勾起了嘴角。

除了张弓,进来的还有两人。除了刚才那个在帐子外面见过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妙龄女郎。她眉间一点朱红花钿,越发显得冰肌玉骨,美艳而夺目,令人见之难忘。

“郎君,您的药好了,快趁热喝了罢。”女郎端着药,娉娉婷婷走上前来,稳稳跪在玄澈的榻前。

趁着玄澈喝药的功夫,跟在后面的张弓瞧见初一发红的鼻头,没怎么多想便问道:“咦,初一,你这是怎么了?哭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初一就气不打一处来,对张弓自泼寒胡戏那夜积攒的一点好感又降低了不少。她说:“郎君分明还好好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张弓糊里糊涂地问道:“我哪里骗你了?”

初一气鼓鼓地说:“方才你不是让我来见郎君一面,说晚了就见不到了么?”

张弓略微回想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诶呀,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天色晚了,你若不来见郎君,郎君就要歇息了,再想见不得等第二天了不是?”

“啊?”

这回轮到初一傻眼了,原来是自己会错意闹了乌龙。不过想到那么高的城墙,玄澈能活下来还真是个奇迹。她之前光顾着哭也忘了问郎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我死不了。怎么,你是不是以为我必死无疑了?”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玄澈抢先开口说道。

初一还想问得再详细一点,不料再一次被人抢了先。是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

他语调平平,凶险万分的经过自他口中说出仿佛只是小事一桩。对玄澈的告诫也像教书先生教育幼童般不疾不徐,“小郎君切莫大意。若不是当时翀宇卫恰好赶到,布阵结网将您接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侥幸不死,怕是也要变成残废。您务必要吸取教训,以后万不可托大。”

“是,师父,徒儿知道了。”

初一头一次听见玄澈用如此恭顺的语气讲话,不由对他的师父心生好奇。对上初一的目光,中年男子一点也不躲闪,声音依旧没有一点起伏,“在下京墨,玄澈的师父。

初一连忙回礼,“见过京墨师父,我叫林初一,是鑫鑫峡的医女。”

“哦,原来你也是医女?”那边正服侍玄澈喝药的美艳女郎听闻,也开腔搭话道:“真是巧了。我是郎君的医女雪芽,幸会幸会。”

“雪芽娘子。”初一继续行礼。心道原来她是玄澈的医女,难怪容貌气度都不一般。

雪芽微微一笑,说:“叫我雪芽就好。你我不必这么拘谨。早听闻关外医术典籍与中原大有不同,我以后还想向你请教呢。”

玄澈喝了药,嫌弃屋内人多,正要让他们都下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问初一:“你现在住在何处?”

初一也不知道那个帐篷的具体位置,她想了想,努力形容道:“在离这不远的帐子里。旁边又有很多士兵的军帐,反正还挺安全的。”

玄澈皱眉,“你毕竟是个女子,同一群士兵住在一起还是不妥。张弓,可还有别的地方?”

张弓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郎君你放心,初一旁边不是旁人,我特意把她安置在了咱们翀宇卫的营地里。她左边住着杜康,右边是晒青和韶峰。晚上初一要是怕了,还有我们几个呢。诶对了,初一,你会玩叶子戏么,要不咱们晚上一起玩叶子戏?”

玄澈忽然觉得,张弓没有选上翀宇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当时自己为何要留他在身边做贴身随从。这么多年自己到底是如何忍过来的?

雪芽察言观色的本领比还在絮絮叨叨的张弓要高明得多,她笑骂道,“张弓你简直胡闹。初一之前在城墙上就受了不小的惊吓,外邪侵体,好好修养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同你玩劳什子叶子戏!”

张弓这才意识到初一也算半个病患,于是诚恳地道歉,“初一,我忘记了你也需要休息,实在是抱歉。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雪芽又执起初一的手,对玄澈说:“郎君,就让初一同我一起住吧。不过我晚上还要守着郎君换药,初一你可怕一个人呆着?”

初一刚想说不然我也同你一起守着,雪芽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秀眉一拧,道:“诶,郎君手上的伤之前也不知是谁处理的,包了还不如不包呢,真真是浪费功夫,一点用也没有。好在没有耽误太久,不然我非得找这个人算账不可!”

雪芽言语间的嫌弃让初一咽下了想要说的话,她嗫嚅着向后退去,道:“不用麻烦,我之前住的地方其实挺好,一个人也无妨。大家就别为我费心了。”

玄澈打断了初一,说:“罢了,不然你就留在我的帐中吧。”

“什么?”除了京墨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帐中的其他人都不可思议地齐刷刷看向玄澈。

玄澈无奈,恨不得挨个敲开他们的脑袋,扔掉他们不切实际的多余想法。但他又不屑解释,只得生硬地说道:“我缺个侍候的丫鬟,她用着还算顺手。”

“郎君,您可从来没有丫鬟啊。”张弓傻愣愣地说道。

“闭嘴吧你!”玄澈终究是没有忍住,朝着张弓扔出了喝尽的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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