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

第 45 章 可不可以只看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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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后山的小路修了一半不到,走着走着便再也没有可供踏足的台阶。前面皆是陡峭的雪坡,唯有一串不甚清晰的脚印显示着山上并非杳无人烟,看样子应该是青卜寺的和尚留下的。

初一以往跟着师父师兄四处采药,这种山路倒还不算难行,她踩在前人踏出的痕迹上,一步一步亦十分稳当。

“郎君,路上滑,您小心些跟着我的脚印走。”

她没有回头,仔细地搜寻着一下个落脚点。蓦的,后颈上传来一阵凉意,是玄澈覆上来的手掌。

今天初一没有穿御寒的披风或者戴雪帽,有几缕未束起的碎发垂下来轻轻扫着衣领,越发显得脖子白皙细长。玄澈跟在后面看得真切,那几丝落在初一脖子上的头发丝也痒痒地拂在他的心上。鬼使神差地,他便径直按住了她的脖子。

初一一凛,很快就松懈地打趣道:“您这是拿我当拐杖么?”

玄澈暗暗用力,指腹似有似无地陷入她薄薄的皮肤中,吊儿郎当地反问:“怎么,难道不可以?”

初一缩了缩肩膀挣脱出他的桎梏,说:“当然可以,您想怎样都可以。不过咱们正在爬山,您掐着我的脖子我不好看路,容易摔倒。”

手中突如其来的空虚令玄澈有片刻的失落。他将手背到身后,重复初一的话问道:“当真我想怎样你都可以?”

初一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能给郎君当拐杖,我求之不得。”

若是以往,但凡初一讨饶的速度够快,态度够谄媚,玄澈便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同她认真计较。

不过最近,她总觉得玄澈说不上哪里怪怪的,屡试不爽地讨好卖乖似乎也不太管用。甚至于偶尔想要习惯性地奉承了事,反而会惹的郎君脸色不佳。就好比现在的情形,明明挖空心思挑好听的话说,可他却沉着脸,没有一丝笑意。

初一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唯有换个法子试图博这个祖宗开心:“要不,您牵着我走?”

“初一。”他开口叫唤她的名字。

玄澈惯常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好像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值得上心。他此时严肃的样子让初一好不习惯。

她赶紧竖起耳朵,大气也不敢喘地应声道:“郎君还有何事?”

初一忐忑的表情一览无遗,玄澈心想,算了,还是不要吓这个胆小鬼了。他从善如流地拾起她的手腕,道:“你以后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就为了这个不高兴?

初一傻眼,来不及细想就冲口而出:“您是因为我没有叫您的名字所以才不开心么?”

“我看上去像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么?”玄澈忿然,曲起两指弹了她一记响亮的脑门。

这人平时看起来主意多得不得了,可偏偏在男女之情上似乎少了一根筋,尽问些令人无语的问题。

初一揉着泛红的脑门,敢怒不敢言。她无声地看着玄澈,脸上写满了你就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么不开窍的人是不能指望她自己悟出个所以然了,玄澈无奈地道出缘由:“你叫我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让你一直这么客套地敷衍我。”

“我何时敷衍过你?”初一下意识地反驳道,随后迎上玄澈了然于胸的目光,又心虚地低下头,“其实那也不叫敷衍……”

玄澈冷哼一声,“你自己明白就好。”

“郎君,”初一诚恳地说:“不瞒您说,在遇见你之前我见过最了不得的大人物就是乔都护。每次和师父去都护府,见到他都得毕恭毕敬的。您的家世比乔都护还要厉害,我一介平民百姓除了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两人在半路上驻足了太久,她说话间都呼出了雪白的哈气。

玄澈冷不丁地打断她:“你冷么?”

“啊?”初一愣住,听清了他的问话后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不说不觉得,山上是真冷啊。

玄澈解下自己银针海龙的大氅,披在初一肩头,“知道出门要不多穿点。”

他个头比初一高出许多,大氅自然也长出一大截。初一裹在里面平添了几分纯稚,再加上她疑惑不解的目光,玄澈莫名觉得心满意足,突然就懒得再纠结她到底开窍没开窍的问题了。

“我同我舅父又不一样,”他替初一绑紧了系带,“你也不用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抛开家世背景,抛开所谓的云泥之别,我以真心待你,你是不是也可以认真地回应我?

停了停,玄澈又幽幽地垂眸看她,似乎颇有怨言:“其实你不过就是嘴上说说,何曾真的对我恭恭敬敬过。”

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初一词穷,不得不讪笑两声作罢:“嘿嘿。”

玄澈皱眉:“别笑了,怪傻的。”

“好。”初一听话地捂住嘴巴,可弯弯的眉眼还是出卖了她手掌下盖着的越来越明显的笑意。

玄澈抬手,顺势想要再弹一个脑门,不过眼光落在她还在发红的脑门上,良心发现地就此打住。

于是作势伸了身腰,他越过初一,走在了她的前面:“愣着干嘛,还不走?”

“哦,这就来。”初一紧走了几步,若有所思了片刻,突然抓住他的胳膊,雀跃道:“玄澈,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这种本该心领神会的事情非得说出来,初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深深地吸气,再吐气,接着努力平视玄澈的眼睛,十分笃定地说:“你是不是想和我做朋友啊?”

当她忽然从后面扯住自己袖子,笑容满面地说着我知道了的时候,玄澈瞬间觉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

但很可惜,两人明显没有什么默契。初一胸有成竹地给出了一个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答案。

“难怪你一直让我叫你玄澈来着。”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玄澈之前所有莫名其妙的行为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初一笑眯眯地进一步问道:“我说得对不对啊,玄澈?”

我压根不是这个意思!

虚惊一场过后,小小的失望和沮丧随之而来。玄澈黑着脸自暴自弃,“……你说得对。”

初一浑然不觉,还在沾沾自喜:“诶呀,早跟我说不就好了,一直藏着掖着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继而她又补充道:“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毕竟我们身份地位实在差别太大。我以后私下里都叫你玄澈可好?”

玄澈猛地停下来,“还私下里?原来我这么见不得人?”

“没有这回事!”初一摆手,“我是说尊卑有别,如果在外直呼您的名字被人听到了终究不好……”

“尊卑有别?”

玄澈被气笑了,上前一步抓住初一的腰带,提气纵身,不由分说地带她跃上了枝头。

“啊啊啊!”初一尖叫着缩进他的怀里,半天也不敢睁眼

伴随着她的尖叫,玄澈轻轻巧巧攀上高高的树梢,选了一支能承受两人重量的树枝停了下来。

“别叫了,你睁开眼睛看看。”

初一牢牢箍着玄澈的腰,先谨慎地睁开一只眼,摇摇晃晃的脚下依旧是层层叠叠落满积雪的枝丫,透过缝隙隐隐约约才可看见数十米之外的地面。

她吓得立刻把眼睛又闭了起来:“飞这么高干嘛啊,咱们下去吧。”

玄澈在颤巍巍的枝头上如履平地,他稳稳地站好,“不是尊卑有别么,那你自己下去好了。”

“又不是我要上来的!”初一闻言也顾不得害怕,瞪大了眼睛道:“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眼看她真的要生气了,玄澈收起了玩笑之意,哄道:“好了好了,逗你玩的。”

初一撇嘴:“一点都不好玩。还说不需要我言听计从呢,一不如你的意就吓唬人。这让我怎么放心和你做朋友?”

“是我不对。”玄澈居然破天荒地道了歉,说:“因为你老说我们身份地位不同,我就想告诉你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他悄悄把放在初一肩膀上的手收紧:“地位也好,家世也好,这些都是虚的。你无需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感到负担。同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相比,我才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好么。”

“林初一,”玄澈牢牢盯着初一的眼睛,神情近乎恳切:“你可不可不要想那么多,看着我就好。”

“好……”

细小的战栗自皮肤蔓延至心脏深处,初一同样凝视着玄澈的眼睛。他的眼睛生得这样好看,薄薄的单眼皮,睫毛很长却不卷翘,总是倦倦地半垂着,在眼尾画出一片燕羽般的剪影,瞳孔如曜石般是纯净的黑色,眸光盈润澄澈。

她哪里招架得住如此近距离地同玄澈面对面,唯有涨红了脸讷讷地点头称是。

远离地面,站在这么高的树上,积雪簇簇地自脚下掉落,耳畔可以清晰地听到另外一个呼吸,以及另一个同样剧烈的心跳。这样很容易生出茫茫天地间只有两个人的错觉,刹那间的悸动也会被误以为是永恒。

有了玄澈的特别关照,张弓一行人当然不会出现在青卜寺。初一和玄澈从后山下来,左等右等也不见后来的其他人,眼看天色渐暗,只好打道回府。

马车先停在了鑫鑫堂门口,初一下车之后又对玄澈说:“啊,你等我一下。”

她脚不点地地飞奔回去,翻箱倒柜了一阵又冲了出来。

“玄澈,”初一一面喘气一面打开手心,道:“这个送你。”

借着微弱的亮光,玄澈以为她手中拿着一坨乱麻,待慢慢展开才看清是一条编好的红绳,正中央的位置还嵌着一枚小小的银币。

“本来想带你去求签的,结果一点也不准。”初一捋顺了红绳,递给玄澈,说:“红绳是我自己编的,银币也是我亲自挑的,想来应该比签条灵验。你要是不嫌弃便拿去吧,就当是今天的补偿好了。”

玄澈伸手接过红绳仔细打量了一番,矜持道:“嗯,看着差强人意。”

然后不客气地伸出手,说:“帮我带上。”

初一凑到玄澈手腕近前束上红绳。红绳很细,非但遮不住他腕上的伤疤,还因为显眼的颜色让疤痕更为瞩目。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戴在手上。”她只想着送东西,情急之下没有考虑周全,看着伤口和红绳相互呼应越发明显,初一有些歉然地打算替他取掉。

“不用。”玄澈躲开,拉长袖子盖住手腕说:“这样挺好。”

他是真的无所谓,初一心下一松,又重新觉得这条红绳怎么看怎么顺眼:“对了,我还特意编了一枚银币,万一有人要下毒害你,你就可以提前用银币探出来了。”

“……那我可得提前好好谢谢你。”

玄澈哑然失笑,这人怎么就不能盼点好的?

告别了玄澈,初一就回了鑫鑫堂。一进后院,便看见端午的房间亮着灯火。

“师兄,原来你在家啊。”她推开了端午的房门,果不其然端午就坐在窗前翻起了毛边的诸病源候论。

“你回来啦。”端午放下医书,招呼她过来坐。

初一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说:“你们到底去哪里了,我等了好半天也没见到你。”

端午顾左右而言他,“你同那位玩得还开心?”

初一想了想,说:“还行。玄澈还抽了一个大凶的签,我还挺过意不去的。”

“玄澈?”端午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和他都这么熟了,可以直呼其名了么?”

初一喝了一口茶水,同师兄和盘托出:“可不是么。我就说他最近怪怪的,原来是想把我当朋友来着!他呀,以前估计压根没有和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打过交道,所以近些天的举动才让人摸不着头脑。”

端午大惊失色,道:“你说什么?”

初一看了一眼满脸震惊的师兄,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我也犹豫。你说,不久之前我见他还动不动就得跪着,现在突然平易近人要和我做朋友,我都搞不清楚这友谊是不是赏给我的。我要是傻乎乎地当真了,万一他哪天厌倦了又摆出世家公子的派头,我不就成了笑话么?”

端午欲言又止,傻丫头,哪里是朋友这么简单!他想起今天迫不得已和那帮侍卫待在一起,玄澈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怕是比自己这个懵懵懂懂的师妹清楚得多!

不过好在初一还是有自己的考量,并没有被玄澈纡尊降贵的示好冲昏头脑。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端午接着问道。

初一苦恼地挠挠头,说:“唉,可是我又觉得玄澈说得也没什么错。出身又不是他能选择的,可交什么样的朋友总能自己决定吧。他从来没有瞧不起我过,我总不能反过来嫌弃他的家世太好吧。”

“而且,我又不不讨厌他。”

初一又想起了今天在树上共度的时光,她按住自己的心口,那种难以名状的战栗和心跳仿佛又重新来过一遍。

“仅仅是不讨厌?”

“嗯,确切地说是讨厌不起来。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毛病不少,总有本事把人气的牙痒痒。但是吧,他又很神奇,不会真的让人无法忍受,我经常气着气着就忘记了,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好笑。”

初一说着,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笑。

端午看在眼里,觉得颇为棘手,这两人不就差一层窗户纸尚未捅破了么?!若是寻常郎君,他也乐得见他们水到渠成,可那人偏偏是玄澈!

但是他又不能挑明,只好旁敲侧击地劝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和年轻郎君在一起总要注意分寸。而且他最迟过完年就要回长安,你到时候可不要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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