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克丽丝团长也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老人，这个老家伙看着卷轴的样子就像一只饥饿的老虎盯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刚才的脸色枯萎得犹如秋天的落叶，现在却像阳光照得秋叶金黄而透明一样了。

“一件我为了它死上一百回也在所不惜的东西！”老家伙双手颤抖，嚷道，“好多金子呢！好多金子呢！每颗足有两公斤重！哦，哦，你们真的愿意狠下心来把这整座矿山交给我吗？”

克丽丝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爱好和平的人们！这里坐着的每一位都愿意与你们达成协议，需要多少土地都可以，尽管拿去。”老家伙认为这几个人就是帝国大使了，事实上，他才不管这几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大使呢，便装作听不见别人的劝告，说，“我的耳朵不太好，往年，我给你们很多土地，换成是曾经那位吝啬的国王，或者是现在的依伦谢尔，他们宁可将人类推下火海也不会妥协，依我看，不划算，真的一点都不划算。”

老家伙显然把这当成一桩买卖，直到一声门锤敲响了。

“是霍姆加德先生和瓦拉女士。”庄园看守再次出现，他的后面站着一男一女，那女的已是四十多岁，却生得白暂、安详，另一个男的才二十出头，有着未被世俗玷污的高贵气质，以及那种坚决而大胆的魅力。

“赞美我们的领主，领主万岁！”霍姆加德先生进门就说，一旁的瓦拉女士倒是生了病似的也不说话。

霍姆加德先生坐在离领主最近的地方，他看到那张卷轴就把脸凑过去，老家伙却坐在火堆上似的一下子把椅子挪开了：“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大使送给我的礼物，是我的礼物！”

换成是其他人早已吓得半死，但是这位霍姆加德先生却彬彬有礼地问：“是作为礼物送给你的？”

“难不成是送给你的？给我走开！若不是你的父亲，我可不会邀请敌人共享晚餐呢！”

霍姆加德先生呢，好像有一种表示怀疑的意思，不过他的表现很精明，他伸出一只戴满金戒指的手，手中托着一只匣子，那匣子里放着比刚结了冰的栗子还要大的钻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老家伙却看也没看就收下了，还一面指着图纸说：“果然不出所料！世界上所有亮晶晶的东西都应该生在这上面了，从南到北，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富矿，每天能开采出几百吨，让我想想，那得用多少人力呢？”

“两千名工人，不是还有上万人正为找不到活而等着饿死吗？对他们而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领主在赚足金子的同时也可以拉拢人心，领主万岁！”一个鼻头上挂着肉瘤的中年人说到，还朝霍姆加德先生得意地点点头。

“两千工人？那得付多少工钱给他们？不，国库里可没有多余的金子喂饱他们，四个人的活，辛苦一下一个人也能完成，五百矿工就可以啦！”一个长着老鼠眼的贵族这样说。

老领主对后面那个人的提议表示赞同，他顺手把钻石收起来，和这图纸相比较，一颗钻石是多么地微不足道，不过无论是多么平淡无奇的礼物也总比什么都不送的好。其实老领主的态度是明显偏袒霍姆加德先生的，他对这位二十出头风度翩翩的贵族青年显示出与别人不一样的奇特反差，先是情不自禁地看他一眼，又有意在这里提醒大家似的咳嗽一声，说：“你们都没有别的好主意吗？那就听听霍姆加德是怎么说的吧，如果他说那两千工人是多余的，我就把矿山开采权交给他，随便他怎么干，不过手续必须一丝不苟，工钱也得一次性清算，多出来的交给国库。”

“我想应该先租给商人，以一年一百万卡布的价格出租，从南到北可以分成十块租售，工钱全部由租户结算，多少工人也由他们请，不过我们必须得在合同条款里加上一条，开采出来的百分之七十得上交给领主。”霍姆加德先生说道。

“真是令人钦佩的回答！你们就不该多学学他吗？”老领主笑得灿烂极了，差点就从椅子上摔下去。

霍姆加德先生摘下最大的戒指送给领主，又装作一副无聊的样子，说：“所有丰收的葡萄都可以压着不卖，据我所知，那座矿山的脚下适宜种植葡萄，领主可以令亲信包下那块土地，一面种植葡萄，一面监视山上的一举一动，等盆地里的葡萄价格抬高了，领主就能以每车一万的价格出售，这我全算在心里，两年后，葡萄的价格肯定翻倍。”

“你得跟我一块回去，我封你为霍姆加德公爵！”领主说。

坐在霍姆加德身旁的贵族说：“霍姆加德说得对极了，而且你也饿了吧，从大老远的卡斯托走到这里来，就为了给领主献出好主意。”

坐再霍姆加德对面的贵族说：“无法想象，你的那位遭人谴责的父亲怎么能与你相比，他是个大罪人，而你完完全全就是个圣人，霍姆加德公爵，我提前祝贺你，领主万岁！”

“另外，我想将瓦拉夫人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霍姆加德先生趁热打铁说，“当我还是个地方法官的时候，她就来找过我很多次了，今天我也把她带来了，她身为瓦拉家族的后人，理应改嫁给贵族，就因为她的父亲破了产，加上依伦谢尔夸大他父亲的另一个错误，因此多年前早已成为寡妇的瓦拉夫人就很难改嫁了，而我就想借这个机会，恳请仁慈的领主大人修改她的姓氏和家徽，她就再也不用以瓦拉这个姓氏示人了。”

“这个容易，但如果改了，就有人愿意娶她为妻吗？”一名贵族问。

“早就有了呢，就是斯泰尔侯爵，但是斯泰尔侯爵对瓦拉夫人那样的门第抱有成见，如果改变她的姓氏和家徽，瓦拉夫人的五十万财产及其名下的两百骑兵就能和斯泰尔侯爵的家产合并到一起，更为关键的还不止这点，瓦拉夫人和斯泰尔侯爵之所以要在一起，是因为他们都是虔诚的奥玛斯派。”

“啊，为了人类的和平，奥玛斯派必须胜利！”贵族们一致起身呐喊，“赞美我们的领主！”

除了老领主和霍姆加德先生，大家都已经站起来了，而有的人原本就一直站着，现在才被重视起来。

领主完全忽视了客人的存在，他的野心和乐趣全都放在卷轴上，正高兴又惶恐地哆嗦着。这个时候，霍姆加德先生也才重视起客人，他朝克丽丝身上瞄了一眼，然后轻声问领主：“他们就是大使？为什么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

“你觉得他们是假的？那么这张图纸也是假的啦？不，这是真的，货真价实的契约，你看看这儿，看到没有？上面盖着帝国人的火漆印。”凡是和金子有关的东西，领主一眼便认出来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真的啦，不然咱们刚才就白白商量了。”霍姆加德先生看到老领主的眼神又陷入卷轴中去了，他的思想上仿佛闪过一道亮光，因为长期独处的关系，霍姆加德先生善于沉思默想，对周围事物的观察就更加细致入微了，而这几个客人，特别是那位过于美丽的女人，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在人类社会中长大的。

霍姆加德的语气冷静而庄重，他替拜倒在黄金之下的领主问：“我可以肯定你们几个不是帝国人，那么事情就变得非常奇怪了，矿山的图纸是怎么到你们手上的呢？”

“你这种眼神是灵魂要堕入地狱了，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克丽丝反而加重语气，用帝国人惯用的那种轻蔑说，“我巴不得他们能够自己来呢，作为他们的高级侍从，宁可守在城堡里擦洗金银餐具也不愿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如果不是遇到些强盗，那位耿直的莱姆斯指挥官也不会改变主意了。”

“啊，对不起。”霍姆加德先生可能算是贵族中的佼佼者了，懂得什么时候前进什么时候让步，现在该是让步的时候了，就像从暴风雨中拯救快要沉入海底的雕像一般，立刻以最完美无瑕的态度承认刚才的无礼，“这就是我，一个把自己当成大贵族的乡下人经常犯的错误了，对不起，啊，瞧我这眼神。”

克丽丝可一点都不比他笨，霍姆加德仍然在怀疑她，克丽丝摘下白手套，搓了两下手，说：“所有人都认为在帝国人身边做事是多么不光彩的事，但如果是伺候被关在牢笼里的公主呢？她需要一个女人去关怀她，照顾她。”

“于是她就找到一位性感聪明的天使！”霍姆加德先生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态度对她说，“可惜了这样一位公主，如果她的父亲能在当时做出和老领主一样的决定，那么她现在就应该住在宫殿里了呢。”

“可她的父亲选择了崇高的苦难。”克丽丝这样嘲讽说。

也不知道老领主听见没有，耳朵确实是抖了一下。

霍姆加德先生惊讶这个女人有着和帝国人相似的傲慢，就渐渐觉得她应该是在帝国人身边长大的，不过他仍在继续问：“刚才你说起莱姆斯，他是个不错的指挥官，他现在也应该在鹰湖附近庆祝任务的成功吧？”

“恰恰相反，先生，如果不是看到诸位如此热爱和平，我刚才就想打断你们的谈话了。”克丽丝说，“全副武装的强盗为大使的安全出行制造出各种麻烦，莱姆斯指挥官正在追踪幕后势力，而莫索副官也已经送大使回家了，我想，在座的诸位不可能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吧？”

“千刀万剐的依伦谢尔派！”有人喊了一句，让霍姆加德先生感到万分惭愧。

“的确是他，可他们是怎么知道大使会来的呢？”霍姆加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知为什么，他把头低下后就不再说话了。

“没完没了的战争，先是和帝国人打战，再是人类之间的战争，为什么就不能喘口气呢？现在的人类需要疗伤，需要和平。”老领主的鼻尖抽动了几下，他说，“我现在需要休息了，你们也会住上几天吧？”

“为了赶上队伍，大使只允许我们住上一小晚。”克丽丝说。

老领主马上摇了摇放在壁炉上的铃铛，庄园看守就立刻进来了，领主对他说：“吩咐下去，客人只需要一晚上，明早别忘了备马。”

‘用你的金子去疗伤吧，贪婪的老家伙，这将会是你背叛人类的最后一晚了。’克丽丝一面想，一面跟着庄园看守离开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