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一宿没睡》

林渐正在看有志青年的新书《海上摸鱼史》。

新书写到了七十五章，发布在网上，林渐问秦借晚，“你能查到是谁上传的吗？”

秦借晚趴在林渐肩头看书，正看得哈欠直飞，她说：“我是魔道仙尊，不是电脑仙尊。”

林渐：“你就不能找个懂电脑的人吗？”

秦借晚：“有道理。不过太晚了。明天我再去找。晚上我睡哪？”

林渐指门外，“对面。”

秦借晚出去。

林渐继续看《海上摸鱼史》。

故事很简单。有志青年去海上采风搜集素材，要写一本关于海洋的书。结果游轮中途抛锚，又来了风暴，一船的人相互猜忌，发生各种小摩擦。最后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却发现有个人不见了。

是个典型的暴风雪山庄的封闭悬疑故事。

照郑六如的说法，有志青年的写作手法是借假修真，疑真实假。把自己真实生活中的事换个角度叙述，造成一种荒谬或编造的假象，实际上从细节上反复推敲，有些就是他真实生活的写照。有志青年很享受这种创作手法给他本人带来的安全感，就像穿了奇装异服，外面又罩了一层大衣似的。需要时，掀开大衣，不需要时，紧紧裹住就好。

假和真的定义由作者本人来掌控和解释，不仅给他自己很多创作上的自由度，也让他的真实想法得以掩藏到作品背后。

林渐看了，确实如郑六如所说，书中一些乘船的细节，只有出过海的人才会经历过。

书的前半部中规中矩，可到了后半段，风格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在大海深处，孤零零的游轮内突然消失的人又突然出现，没有伤痕，没有消失这段时间的记忆，好像只是跑到船舱某个角落睡了一觉，就完好无损地回来。

然后海怪出现了。

船上十个人先是听到管线里的怪声。有人怀疑是老鼠，有人说是幻听，有人说是发动机舱里的泵坏了。

之后怪声又消失了，没人在意。到了半夜，有志青年躺在自己房间里，正想着要把自己这次海上经历写成什么风格的，他突然听到一种怪声，哩应，哩应，像是谁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他毛骨悚然，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都没查到声音的来源。

第二天，他把这件事说出来，每个人都说没听到，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却都慌张警觉，吃完饭，各自回到房间，锁起门来，不再聊天。

他在海上呆的十个晚上，每晚都能听到这样的怪音——

然后故事一转，开始写一个贸易公司小职员的事。

喂！这是什么走向？

看到这里，林渐就想摔书，还好及时发现根本没书，只有手机，这才没摔。

他又耐着性子看了几页，直到最新的第七十五章，以为小职员郑六如的事会跟海上的事有什么关联，结果——

完全没关联啊！

这是什么奇葩思路。前期塑造那么好的悬疑感和压抑感一下子没了，只剩下日常叙事的无聊和无奈。

谁想看一个小职员的生活？

而且都是日常不变的固定操作。上班，加班，值班，去公园，回家，跟老婆吵架，去公司值班，其实是睡觉。

每一个细节都不厌其烦地写出来。

林渐好不容易看完最后一行字：每次和老婆吵完架，郑六如都会去公司值班，就算是凌晨也不例外。家有悍妻，一宿没睡。

林渐看看窗户上静止黏稠的暗青色的晨光，想睡觉了。

他放下手机，缩进被窝，然后手机响了。

手机屏幕上跳出“孽畜”二字，林渐接起来，“喂？”

“组长。是我。”

“嗯。”

“我已经找到有志青年的重要线索了！”

“哦。”

“再给我点时间，很快就能给你看到！”

“嗯。”

“永劫、紫阳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跟你差不多。”

“那就好。我一定会赶在他们之前完成的！相信我作为一个剑道仙尊，剑意所至，宁直不曲，找人也会是最——”

林渐挂掉手机，闭上眼睛，准备赶在太阳升起来之前睡个好觉。

手机又响了。

林渐本不想理会，可手机的铃声一直响，他受不了，接起来。

“喂？”

“组长。是我。”

“嗯。”

“我们已经找到有志青年的重要线索了！”

“哦。”

“再给我点钱，很快就能给你看到成果了！”

“嗯。”

“钱不多，600块就行了。”

“没钱。”

“那永劫、玉虚他们怎么样了？”

“跟你差不多。”

“好的。等我赚够600块！我肯定第一个找到有志青年！组长，真的不能借我600块吗？早饭想吃炒鸡蛋吗？土鸡蛋呦——”

林渐挂掉手机，扔到一边，用力闭眼。睡觉、我要睡觉！

等等。

林渐睁开眼，拿手机，关机，这才如释重负，缩回被窝里，蹭了蹭脚，瞥了眼窗户，比之前更亮了，外面隐约听到汽车疾驰的轮胎声。

赶紧睡觉，赶紧睡觉，自己不像这帮不用睡觉的畜牲，睡不好，火气会特别大。

林渐闭上眼，躺了一小会儿，又睁开眼，盯着手机看，耳边出现了铃声的幻听。

确认了半天，发现手机确实没响，林渐才合上眼。

现代人的焦虑和失眠大半都和手机相关，以后睡觉前不看手机了。

林渐刚下了个决定，卧室的门响了，嘟、嘟、嘟。

有人敲门。

林渐半坐起来，看着门。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门后是一片漆黑，远远的，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向林渐平移过来，问：“有被子吗？”

林渐把枕头砸过去，吼：“开门不要用引力魔掌！被子在储藏室里！有事不要进来手机联系！”

枕头慢慢飘回来。

秦借晚说：“我给你手机发信息了，你没回我。”

门缓缓关上。

林渐打开手机，等了半天开机画面，微信里果然有秦借晚发来的信息：睡了没？有被子吗？

仙尊睡觉要什么被子啊！

林渐放好枕头，用力躺下去。

这回他一定、一定要睡觉了！

5分钟，也许是10分钟后，林渐可能是睡着了，他沉入一片海，鱼群环绕着他，冲他吐泡泡，他继续下沉，看到一块石头，石头后游出一尾金鱼，他开心起来，想叫秦借晚过来看，看吧，海里有金鱼！

金鱼吐出一个大泡泡，泡泡朝他飘过来，啪的破裂，里面掉出一截断指，断指叮铃铃地响……

林渐的耳朵先醒过来，区分出梦境与现实的区别。

不是断指，是手机在响。

他睁开眼，接起手机。

“喂？”

“组长，在我的不懈坚持和鼓励下，我和紫阳终于赚到了600块钱……”

“去死。”

林渐简洁明了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然后从被窝里跳了出来，看着窗外初升朝阳，再回看墙上立着的孤影，悲从中来。

家有仙尊，一宿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