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愠再见面大概是端午之后两个月，我要出门了，来找他告个别。

当时老师追杀赵狮秀，沈愠就躺在我身边，刚开始我们俩还能有来有往地聊上几句，过了一会儿，他的胸膛突然炸裂开来，然后整个人就开始哐哐吐血，我吓坏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尝试用我那点单薄的修为给他渡送气机，同时一句一句地喊他。

“沈河神。”

“沈河神。”

“你别死啊，《五雷破霄正法》都没拿你怎么办，你别死啊。”

我趴在地上，摇晃着沈愠的肩膀，用力呼喊着他。

然后我感觉有人拍我的头，我扭头一看，是老师回来了。老师打完架连衣服都没脏，当年在河里救我的时候他衣服还被沈愠打湿了呢。真的菜啊这赵狮秀，我心想。

“带着这两具尸体，速速离去。”老师盯着剩下的龙虎山弟子，冷哼道。

随后老师也蹲下身来，把手盖在沈愠破烂的胸膛上，也给他渡送气机。

后来我才知道，沈愠之所以会被再次重创，是因为老师当时追杀赵狮秀一直追到了大弱河畔。虽然老师没有过多的解释，但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老师看，哎正好，俩人凑一堆儿了，然后就把赵狮秀的身外化身赶到河里了，这才利索给他杀掉。

读书人是真的记仇。

不知道我会不会也这样。

起码现在我还不是恨沈愠，即使我不知道十年前他为什么就想杀我。

经过这么一宿的折腾，天都快亮了，回家之后，我刚扑通跳上老师家的炕，就听到老师跟我说，“扶摇，你该出门去看一看了。”

我一听，以为老师又要带我出去长见识呢，超级高兴地坐起来问：“好啊好啊老师，这次咱们去哪儿？“

老师一脸严肃地摇摇头，慢慢说道：“扶摇，是你，不是我们。“

“啊，我自己啊，那我出门又挨揍了咋办嘛老师，你不是刚说你不会再让我陷入死劫的嘛。“我一下子低沉下来。

“两个月吧，两个月之后你去城里，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只读书也不行的。“老师坐在了书桌前，看着我说。

我不死心，又问道：“那老师我去了城里干啥啊，我也没成年，我去了不得捡垃圾吃吗这一天天的。“

老师没再说话，只是在一旁自顾自地翻书看书。

我回自己家之后跟爸妈说了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是，我爸妈也说出门去看看也好，我都看到我妈眼里噙着泪了，可是他们俩还是没说一句留我的话，只是说老师说得对。

看来老师已经跟我父母商量过了，我爸妈一直都很信服老师。

临走前我来大弱河畔转了转。

沈愠最后也没有死，村民们也都毫发无伤，村长认识到了自己的冲动，把镇河碑在祠堂前碾成了粉末，又带着乡亲们在河畔建了一座河神庙，规模不大，除了沈河神的金身像、一张长桌和两个蒲团，就装不下其他的了。

那天晚上之后，沈河神有一次和全体村民开诚布公的谈话，沈河神也为自己的过激行为给村民们赔了错，从此大家约定，沈河神保村子一方水土平安，村民们日夜供奉沈河神金身。我和老师也在场，老师看着大家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声，善。

我坐在河神庙门口的台阶上，背靠着门框，自顾自地说道：“我要走了沈河神，老师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回来。”

沈愠的身形在我身旁渐渐凝聚显现，他用手指点了点我的手背，又递给我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说道：“给你也赔个不是，两次想杀你，两份赔礼。”

我也没推脱，把珠子揣进兜里之后，便运转气机，将这股从手背传来的暖流运往全身，暖流流转一个周天之后就没了动静，我想应该没那么简单，所以也就没再问沈愠。

“沈河神，你说，我这次出门，还会遇到死劫吗。”我问道。

沈愠的伤势看起来恢复的不算太好，所以并未过多停留，他只说了一句话，便返回金身像了。

“没有死劫，死劫都是从小孽缘累积成的；也没有生门，生门都是从死劫里硬凿出来的。”

我起身看向沈愠的金身像，高约三米，沈愠衣冠整齐，嘴角带笑，正视前方，左手托书本，右手持笔，好似凌空书字，立像全身镀金，宏大巍峨。

“沈河神，其实我不恨你的，我不知道你十年前那次为什么想杀我，但我心里一直认为你是个好人。”我扭过身子，背着河神庙摆了摆手。

我正沿着河边准备回去，突然听到有水声，扭头看去，发现有只猴子正在河边掬水解渴，我冲它招招手，它冲我咧嘴一笑，扔过来一颗拳头大的桃子。

这猴子手劲还真够大的，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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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去捡起来，好家伙，是颗玉雕的蟠桃，看来这猴子也不简单啊，我顺手也揣进兜里。

回到家，老师和爸妈已经把我的行李准备好了。老师交给我一张纸条和一个木匣子，说让我去找纸条上那个地址，在那里我可以生活，木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可以保我的命。但我还是想问，既然外面那么危险，我就不能不出去吗，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我也没打开木匣子。爸妈把箱子递到我手上，我妈泪也绷不住了，哗哗往下淌，我爸稍微好点，只是拍了拍我的肩旁，说好儿子，大丈夫就该出去闯荡。

我也没再多说，我怕再说我也哭出来。

三天两夜的火车，我来到了省会渡江市。

我按照老师纸条上写的地址找到了这个地方，渡江市长华区红缨路4号，好运来来来寿衣店。

红缨路是建国初就有的一条老街，之所以叫红缨路，据说是因为这里是军内某位大人物当年发迹的地方，所以这里到现在还一直保留着老街风貌，并未被翻新改建。

这家寿衣店在红缨路最北边，我来之前打听了一下，五年之前，红缨路4号本来还是家小饭店，听到这我就明白了，得，估计是死人了，果然，第一天晚上服务员吊死在了饭店里，第二天晚上店主人夫妇吊死在了自己家里，两天时间，这家饭店连店主人带服务员一共三个人，全部死亡。据邻居说服务员死状极其凄惨，整张人皮都被揭了下来，露出里面殷红的血肉。

公安机关介入后，经过一个星期调查最后定性为自杀，这理由你说科学吧，它确实科学，但是不服众，反正我听了一耳朵，就认定是厉鬼作祟。一时间整条街的商户人心惶惶，听邻居花店的阿姨说，那段时间4号门面虽然清空上锁了，但是大白天都总是听到有女人的哭声，阿姨吓得都想直接退租搬走了。

大概半个月之后，有一老一小两个人租下了4号，开了这家好运来来来寿衣店。本来邻居花店阿姨和对面的豆浆大爷还觉得有点晦气，但是慢慢接触下来，觉得这一老一小是有真本事的，人也都还不错，所以便继续把店开了下来。

我大概下午两点找到这里的，我刚走进去的时候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柜台上正燃着一盏八角铜台立灯，电脑还打开着，我拔着脖子往里z一看，才发现柜台下面有个比我小点的男孩正打着地铺打呼噜呢，那个时候我就心想，这地方来对了。

我没叫醒那个男孩，而是选择自己在店里走走转转，毕竟自己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这里生活。寿衣店用一块隔板隔出了前后两个区域，前面卖货，后面生活，在前面我发现不仅有寿衣和花圈之类的白事用品，还在长桌上摆了好多尊各不相同的镀金佛像。我绕过隔板，发现所谓的生活区其实就只有三张木板床和几个木头箱子，其中两张床上的被褥早上起来都没叠，道袍就随意的堆在木箱子上，另一张靠墙的床上被褥整整齐齐，应该是给我准备的。无论里边外边，我都没看见锅碗瓢盆之类的，我心想，不会这俩人修道已经到了辟谷的地步了吧，这我咋办。

这时候打地铺的男孩醒了，我回身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张扶摇，我老师让我来的。”

男孩估计还迷糊着呢，揉着眼站起身想坐椅子，但没找准位置，一下坐了个趔趄，他扶着椅子慢慢坐好，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你好，李玉斧。”

“我师傅刚刚出去办事了，你来的再稍微早一点点，你俩就能碰上面了，他说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坐下等一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李玉斧边说边起身，还有掐住两根手指给我比划着一点点。

我在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发现李玉斧说着倒水反而出门去了隔壁花店，过了一会儿，这才端着两杯水回来了。

“不好意思啊，我和我师傅不太爱喝水，一般都是在隔壁阿姨那讨水喝，不好意思啊。”李玉斧把水递给我，又尴尬地说道。

我接过来，笑道:“没事没事，你们修道的人是都不爱喝水吗？”

李玉斧听到我的话，咧咧嘴，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不是，我和我师傅不爱喝水主要是因为我俩喜欢喝冷饮。”

这应该是实话。

我又心想，这地方来对了。

但是我还有个疑问，“你刚才不是在睡觉吗，是怎么知道我刚刚到的？”

李玉斧重新坐到电脑前，指着那盏八角铜台立灯，说道:“这是坤明盏，可以一定程度上记录在它光照范围内发生的事情，我刚才醒了之后，看它的烛火，这才知道你刚刚到了。”

我看着坤明盏，发现它的烛火从蓝色变成了红黄色。

我又问道:“以后我们三个就住里面吗？”

“不不不。”李玉斧摆摆手，我心里刚有了点希望，就又听到他说:“是我们四个。”

他指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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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我看过去，一只黑色的小胖狗叼着半根油条从对面豆浆店颠颠地溜达过来，“它叫白虎，我们四个。”李玉斧给我介绍。

“白虎，来认识一下新朋友。”李玉斧走出去把白虎抱起来，顺手就把那半根油条塞到了自己嘴里，白虎并不看我，只是傻傻地盯着李玉斧的嘴，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啥啊，你干啥就把我的油条抢走了。

这会儿功夫，李玉斧的师傅已经回来了，他师傅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样子，很是慈眉善目，但是修道确实是有让人鹤发童颜的功效，他师傅具体多大岁数就不好说了，只见他师傅拎着一大包的东西，乐呵呵地走了过来。

“你好啊，你就是小扶摇吧，颜老师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这里边都是你爱吃的。”李玉斧师傅举起手中的袋子拍了拍，笑着走进来。

我按老师教的，手执道门礼，半弯腰，恭敬地说道:“前辈好，我是颜放老师关门学生张扶摇，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李玉斧师傅原本是想躲开我这一拜的，但是见我也跟着扭身，无奈地把袋子递给了李玉斧，没想到他半弯腰，执礼，缓缓道:“贫道武当黄满山。”

李玉斧举起袋子，脸凑近黄满山前辈，略显痛心地问道:“老头，里边东西都是他爱吃的？”

黄满山前辈把袋子又接过来，一手拎袋子一手搂着李玉斧，笑道:“都是你俩爱吃的，都是你俩爱吃的哈哈。”

我本来想把袋子从前辈手里接过来，前辈却摆摆手，说道:“小扶摇，你别这么拘谨，我像你俩这么大的时候，颜老师就跟我师傅走得很近，颜老师还指导过我的太极拳呢，他说我拳意过于糅合阴阳，不适合走老祖宗那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路子，以阴阳合一最佳，按理来说，我也算半个颜老师的外门学生，你叫我师兄就好。”

老师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沈愠猜到他身份不敢杀我，和武当山老前辈几十年前就相熟。原来我还有这么大背景呢，我心想。

“小扶摇，你坐下休息就好，晚上咱四个好好吃一顿，给你接风洗尘！”黄师兄高兴地说着。

把东西放下后，黄师兄就去了对面豆浆店，过了一会儿拎着一个电磁炉回来了。

黄师兄在隔板里边忙活着，我问李玉斧，“你师傅一直这么乐呵吗？”

李玉斧点点头，说道:“没错扶摇哥，我师傅特别乐观。”

好家伙，听完师傅说的话，李玉斧直接开始喊哥了。

今天寿衣店早早就关了门，到晚上，黄师兄、李玉斧、白虎和我，我们四个凑在隔板里面，三人一狗坐着小马扎围着木箱子煮我最爱的番茄火锅。白虎也有自己的小马扎，它蹲在上面正好能够到桌子，听黄师兄说那是李玉斧亲自动手给白虎做的，而我们三个的小马扎则是黄师兄亲自动手做的。

李玉斧说之前他们刚来那会儿，每逢自己吃饭的时候都是坐地上就开吃。我就问他，还有不是自己吃饭的时候吗？平时这里客人很多吗？李玉斧挠挠头才说，其实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对面豆浆大爷那买饭吃，要不就是在邻居花店阿姨那蹭饭吃。

饭桌上，啊不是，木箱子上，我问黄师兄，“师兄，你说我来之前我老师还跟你打招呼了啊？说了点啥啊，没说不让我干这干那吧。”

黄师兄吃的红光满面，白胡子上都沾了好些汤汁，说道:“没啊，没说没说，就给我嘱咐了你爱吃啥喝啥，要不今天晚上咱这饭也不能这么合你口啊哈哈。啊还有被褥，颜老师说你晚上踢被子，我特意给你买的厚被褥，肯定暖和，这下不用怕踢被子感冒了。”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离开老师，尽管临走前老师给了我保命的东西，背包和箱子里也都塞满了父母老师给准备的生活用品，但听到这我还是心里一酸，这倔老头，你说这些干嘛，你不让我出来不完事了。

倔老头，倔老头。

然后黄师兄放下筷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扶摇，颜老师让我替他嘱咐你一句话。”

我看向黄师兄。

黄师兄一字一顿说道:“当从本心。”

不说不要紧，这一说我更想家了，当从本心的话，我应该立马拎行李回去，但是我又觉得不能回，我不想让父母老师失望。

吃完饭，我们仨躺在各自的床上，聊闲天，白虎钻进李玉斧的被窝跟他睡。

聊隔壁的阿姨今天特别漂亮，李玉斧说扶摇哥你不知道，等再过一个多月，九月二十五那天的荀阿姨是最漂亮的。

聊对面豆浆大爷今天早上又请他们仨吃火烧喝豆浆，黄师兄咂咂嘴说还是山下好啊，山上可没这么多好东西。

慢慢地，黄师兄的鼾声响起来了，也没有人再说话，我枕着胳膊，心想，这地方来对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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