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累得很了，小乞儿躺在脏兮兮的被褥上睡着了，左臂垫在脑下，右手夹在两条腿中间，蜷着身子毫无睡相。

阳光自屋顶漏洞处垂下，无数微尘在白光中漂浮不定。

小和尚盘腿坐着，怀中放着一本古旧的经书，还没看几眼，脑袋也上下点了起来，竟是打起瞌睡来，要是让师父看见，少不了一顿教训。

外面突然喧嚣起来，小和尚睁开眼睛，看着经书上的口水印记，连忙拂袖擦拭，嘴里“罪过”不断，也不知佛祖菩萨听没听见。

“哎，俺说，你们消息准不准？”

“哟，侯老四，老子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才打听到这个消息的，你要是不信就赶快走。”

“嘿，俺老四就是随口说说，方爷你就当放屁！”

一群人吆五喝六进了破庙，为首一个青衣络腮胡子的八尺大汉，身后五人无不体魄雄健，眼中精光湛湛，腰间长鞘宽刀，威风凛凛。

为首络腮胡子就是被称作“方爷”的人，而侯老四似乎想要表现一番，大踏步将破庙转了一圈，看见地上的乞儿与和尚，左手按住刀鞘，回头招呼众人。

一行人将二人团团围住，打量了一番，方爷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小师父，敢问这是哪里啊？”

庙外呵斥侯老四满是嚣张跋扈的方爷对着小和尚倒是颇为客气，是因为行走江湖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裆，脑子不清醒的早就埋在野树林了。谁知道破庙里的小和尚是不是修行多年的老妖怪，江湖人，在修行者面前，总归是低头没错的。

小和尚合十微笑道：“贫僧只是路过此地，休息一番，倒是这位施主长住此庙。”手指着酣睡的小乞儿，众人看着睡姿奇特的乞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侯老四右手在腰间一挥，众人脸色一凝，看向方爷，内里肃杀之意几乎掩不住。

方爷摸着胡子沉吟许久，摇摇头，冲着小和尚笑道：“叨扰小师父了，我们赶路了好些天，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妨不妨，施主自便。”

众人来去如风，来到前堂，围成一团，窃窃私语。

“方爷，为什么不—”

“我感觉这小和尚不简单，不要招惹事端。”

众人皆知方爷往日直觉颇准，也就不再异议。

五人在庙中坐着，两人出庙不见踪影，破庙里除了此起彼伏的细微呼吸声，就只有小乞儿的鼾声了。

时间缓缓流逝，庙外风起，四围的树木随风摇摆，“哗啦”的声音不断，林海飘荡，偶有几只黑鸦倏忽掠过。

日头西斜，霞光如血。

霎时间，远处一声呼哨响起，庙里五人一跃而起，狂风般冲出破庙，地上沙尘四起。

荒凉的古道上野草丛生，老远就可以看见一团黑影缓缓而来，等近些了，才知道那是一个人，一匹马。

枣红色的马皮毛斑驳，像是被秋风打落的青草，黯淡无光，马身上还有着几处骇人的结痂伤口，随着呼吸起伏，像是要随时爆开。至于那瘦骨嶙峋的马身，嘴边呼哧的白沫，在这些伤口面前也无足轻重。

而旁边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瘸一拐，头发草草地扎着，脸上满是灰尘，身上的衣服像是新换的，然而几处地方竟有水迹晕染，越来越大，竟是鲜血溢出，可想而知衣服下的身体创伤多重！

仔细一看，这人年岁不大，约莫十七八岁，然而即使满身伤痕，他的眼中依旧带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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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想象为何这个年轻人如此豁达。

年轻人突然停下，摸了摸瘦马的鬃毛，叹道：“赤云，对不住了。”瘦马打了个响鼻，亲昵地转头蹭了蹭主人的手。

而年轻人看着前方，道：“真是没完了。”

“嗖嗖”数道破空声，年轻人手中出现一把不起眼的黑剑，剑在手中，一往无前，剑身在空中快速挥动，隐约见可以看见空中剑气纵横的痕迹。

而地上，出现了十几只细长的箭矢，年轻人一看，便知是江湖草莽制作的弓弩，各国严禁民间私造军械，但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从来都是铤而走险！

“上，他没真气了。”

三道身影从高树上砸下，而地上也有三人从三个方位快速靠近，夕阳下的刀光比晚霞还要猩红！

年轻人拍拍马背，早已默契无比的一人一马一个动作就知对方心意，赤云嘶吼一声向侧面跑去，而年轻人朝着反方向冲去，即使是跛脚也无法影响他的速度。

看着朝自己飞速冲来的目标，侯老四微微一怔，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失神，他的眼前一黑，再也没有了知觉。

淋漓的鲜血泼洒在地上，落下的四人一击不成，就看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兄弟尸首分离，无不目眦欲裂。

年轻人喘着气，看着眼前的五人，握紧了手中长剑，却止不住地颤抖。

“快，他没有真气，力气也不多了。”

五人冲来，于三丈外分开，试图从各个方位攻击。

年轻人提起一口气，手中剑光分化，身子前移，在一名大汉惊诧万分中贴近他的身子，一瞬间血光四溅，大汉经硬生生被搅成了肉泥，让年轻人冲了出来。场面是如此的可怖，宛若炼狱。

然而剩下的四人没有丝毫迟疑，咬着钢牙拼了命地冲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怨，竟是如此的激烈！

年轻人只觉得脑袋昏沉，麻木地挥动着手中的剑，眼里似乎糊满了血液，到处是血红，什么都看不清。

黄土地已经浸满了血，谁也没有想到几个男人的血能有这么多，这么沉，就像六个刀客怎么都没想到情报中身手重伤的目标竟然还有如此残酷的反击。

方爷早知如此，绝对不会鬼迷了心窍接下这个差事！依稀记得当初自己得知消息时的激动万分，立刻召集了弟兄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地，为的，就是传说中的宝物。

“方爷，真的是仙人？”弟兄们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然而沉寂许久，所有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贪婪。

简直比火还热烈。

所有的江湖人都知道，江湖之上，有一群修行者。

无论你是练了无坚不摧的铁砂掌，还是不动如山的硬气功，哪怕你自娘胎里练功，冬练三伏夏练三九，不近女色不贪好酒，数十年如一日的练功，名师丹药宝刀神功，成为武林扬名的大侠巨枭。

功成一品大宗师，也只能和地仙勉强掰掰手。

江湖很大，但江湖也很小，江湖事江湖了，不过是怕惹到江湖上的那些人罢了。

所以方爷说出那件事时，没有一个弟兄能够拒绝。

没有人比自己还知道练二十年的刀有多辛苦，武者靠的就是一口气，可这口气永远无法与真气比，这样的事情能让每一个武者发疯，谁不想以武入道，可就是走不上修行这条路，有什么办法？

古道上的血液已经凝固，变成了暗沉的颜色，而一起来的弟兄六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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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一个人了。

方二忘不了大哥死不瞑目的模样，连手中的刀都快握不住了。

而眼前的目标虽遥遥欲坠，却始终盯着方二，眼中，不复之前的冷酷，更多的，是一种痛苦。

这种痛苦绝不是几个刀客给自己留下的入骨伤痕带来的，而是另外一种，对于杀人的厌烦与不忍。

“你走吧。”

方二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看到了目标的眼神，确认了自己听到的话。他颤抖着身体，许久，他笑了出来，无比凄厉。

“什么狗屁仙人遗宝—”

声音戛然而止，低头，方二攥着刀冲了过来，连扭曲的脸都是贪婪模样。

他可以确定，目标不是真的想放过自己，而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终究是六个人中武功最低的自己拿到了宝物，方二举刀劈来。

而年轻人一屁股坐下，放下手中剑，不是认命的无奈，而是深深的叹息。

雄浑的嘶吼自身后传来，方二吓得魂飞魄散，刚刚转身，硕大的马蹄已经映入眼帘，剩下的，只有颅骨破碎的声响。

而年轻人，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当小和尚听到庙外的马蹄声时，刺鼻的血腥味已经早早地入了鼻腔。

走到外面，就看见瘦马背上鲜血淋漓的人。

小和尚惊呼一声，却毫不畏惧地上前，瘦马后退一步，瞪着眼前奇怪的光头。

小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略懂医术，能让我看看吗？”

兴许是听懂了小和尚的话，又或者是觉得小和尚不像坏人，赤云跪下，轻轻叼着主人的衣服放下。

而小和尚已经从袖中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乞儿迷迷糊糊地醒来，咂巴咂巴嘴巴，撑起身子，感觉身上被打的淤青好了不少，小乞儿得意地笑了起来，每次挨揍，睡觉就是最好的药物。

当她揉着眼睛走到前堂，定睛一看，不由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你你你！”

小乞儿叉腰指着小和尚，眼睛却盯着篝火旁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人。

“这位施主受了重伤，必须马上救治。”小和尚安慰道，怕小乞儿被吓到。

“鬼跟你扯这个，这些都是老娘平日里辛辛苦苦捡的柴火，你你你—”

小乞儿显然是气疯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兴许是声音太大了，躺在地上的伤员闷哼一声，睁开眼来。

扫了一圈四周景象，门外探进一只马头，欢快地打着响鼻。

再看着自己身上的绷带和满头大汗一手血污的小和尚，已然明白了是何人救了自己。

“谢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贫僧应该做的。”

“我叫庄游。”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着，带着感激的真诚。

小和尚起身，道：“贫僧法号道一。”

嘴里轻喃“道一”，庄游转头看向小乞儿，把小乞儿看得莫名其妙，好一会，小乞儿才叫道：

“喂，你弄脏我家地板知不知道？”

这下，连小和尚都看向她了，面对两个人的注视，小乞儿腰也叉不下去了，狠狠地说道：

“柴火和地板你们都得赔！”

“所以你们都记好老娘的名字，将来好还债。”

“我叫李木鱼，是已经死掉的老家伙帮我取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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