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过去的一切无声地压在她身上。

晏哲揉了揉太阳穴，一副无奈也不想听的样子：“那你快点讲，我晚上还得值班。”

“你装这样演我可就太见外了吧，”陶湫溟一眼就看出他是在刻意让自己放心，实际上他不可能不感兴趣，她接着说，“血煞的来头估计跟琼湾的异状脱不了关系。”

“它其实也是一只念影，七年前我抢在你们之前去拿它，就是冲着这一点去的。”

“它做了什么？”

“当时我已经被叶行希下了禁制，感受不到念力，也看不到念影，是血煞主动引我去找它的。”

晏哲没听她讲过这些，当年那个时候，她要和晏哲说这些，也不过是打个电话的事情。当时那个状态下的陶湫溟，在念影眼里无异于一块会动的肥肉，如果不是运气好，陶湫溟恐怕早就死了，今天的她也根本没办法站在这儿。

“为什么不告诉我？”晏哲扣在桌上的手稍微用了下力，但他的理智又马上告诉他，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你又不擅长这些，告诉你你也帮不了我。”陶湫溟看了看时间，还有两分钟到六点，“总之，我自己去了一趟，拿到血煞之后，我和它做了个交易，我帮它回去，它帮我冲破禁制，然后在它回去之前，它会一直帮我。”

“回哪里？”

“它是被异数带来的。”

“这就是你去江城接触言沈的原因。”

陶湫溟深吸了一口气，把话直接说到了底：“她告诉我们，想要送它回去，直接去琼湾深处就可以，等到它离开之后，琼湾那边自然就没事了。”

晏哲阴着脸在键盘上敲入了一串数字，陶湫溟的通行证被撤了回来：“言沈那边管不到我，现在还不到你送死的时候。”

陶湫溟也不着急：“这不好吗，琼湾的事情解决了之后，云陇城里到底是谁在搞鬼，不就直接一清二楚了吗？”

六点零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但两个人的话还没讲完。

陶湫溟噤了声，晏哲说了声“进”。

进来的是个生面孔：“老大，下面有两个自称是游星者的人，要见你和……呃，陶湫溟。”

陶湫溟听见“游星者”三个字，抬眼看向他：“他们说自己叫什么了吗？”

那人看向了晏哲。

“说吧。”

“洛雯、洛越。”

晏哲与陶湫溟对视一眼，他点了点头：“让他们上来找我们吧。”

等到来人出了门，陶湫溟才再次开口：“怪了，他们两个小家伙是怎么从江城跟过来的？”

在她的印象里，这两个孩子都还年轻，来也应当是有洛决那种长辈领着。

“你认识？”

“还一起行动过，在江城和林茶她们接触的就是这一队。”

“那就让他们陪你去吧。”

“你真不嫌乱子大。”刚说完自己“独木难支”的晏哲，就这么随便地把这种大任务丢给了外人。

陶湫溟也没反对，既然他们两个能想办法从江城跟来云陇，那就证明他们有跟着自己下琼湾的本事。

年轻？异视者里可最不缺年轻人。

片刻之后，礼貌的敲门声响起，陶湫溟主动去打开了门，门外两张熟悉的面孔，一张正笑着，一张依旧紧绷着。

“湫溟姐，好久不见。”洛雯笑着打了个招呼。

“先进来说话。”陶湫溟把两个人放进来，重新关上了门。

晏哲没有她那份亲和，他直说：“你们来得正好，陶湫溟要去出任务，麻烦你们把她活着带回来。”

洛雯依旧是笑着开口，话语中带着完全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沉稳：“晏局长，我们来这里有另外的事情要做，您应该已经知道，江城现在已经开始疏散普通人了，我们需要确保云陇作为另一座要塞的可靠性。”

晏哲耐心地听完了她的话：“陶湫溟要去做的任务就是除患，水放干了之后，搞鬼的人用不着你们出手。”

洛雯看陶湫溟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应了下来：“谢谢你们的信任。”

“先活着回来吧，”晏哲拿起手机开始叫人，“我让他给你们三个弄通行证，截止到明天中午十二点，如果在那之前你们还没有回到任何一个城区，我会亲自去找你们。”

“你晚班不是六点开始吗？”陶湫溟看着晏哲，在心里暗叫不好。

“去琼湾矿场一来一回要两个小时。”晏哲一脸有理。

“行吧。”

洛雯听着他们的对话，也顿感不妙：“你们的意思是，现在就要准备出发？”

“没，你们要是饿的话，还有时间吃顿晚饭。”这才六点半不到，他们的时间还是相对宽裕的，陶湫溟还打算顺路回家看一眼。

“你们说的琼湾矿场是怎么回事，方便详细说说吗？”

陶湫溟往沙发上一坐：“你们也先坐着，那边的情况有点复杂，我先给你们说说吧。”

“琼湾矿场基本上是整个云陇城区念影的来源，因为那地方念力异常充盈，比起找异视者下手，念影们更倾向于直接去那边吸取念力。”

“所以问题就来了，因为那边念力充足，所以养出来的念影最小也都能蹭上中大型的评级，加上有心人把它们往城区里引，所以后果一般都挺严重的。”

“矿场核心基本没几个人去过，进去看过的不是死了就是疯了。但是我们也不算是没有优势，那地方晚上念力会比白天充足一半多一点，所以绝大部分的念影不会主动攻击我们，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在晚上去的原因。”

说完这些，洛雯的眼神凝重了起来：“你说的核心区域，就是我们这次的目标？”

这要是换成往常，她怎么也得去见一面陶湫溟口中那几个疯了的人，然后再把死者的信息能看的都看一遍，最后再评估一下自己的实力才敢出发。

但现在，她也不是看不出来，晏哲不是那种刚愎自用的傻子，之所以派他们三个去，是因为只有他们三个能用。

“你们放心，核心区域没必要一定进去，这次你们赶在天亮之前把那周边的情况调查清楚即可。”

“那第二次不也得是我们下去。”陶湫溟瞥了他一眼。

晏哲看向两位陌生的游星者：“所以要麻烦你们看着她。”

洛雯之前说谢谢他们的“信任”纯属是客套话，但现在，她觉得晏哲正很认真地把一份沉甸甸的信任放在她手上。

稍作犹豫后，洛雯笑着回答：“一定。”

陶湫溟笑着凑了过来：“你这倒是比洛婧那家伙看着顺眼，安心，我到时候肯定听你们的。”

“你最好是。”晏哲冷声道。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这回进来的还是刚才那人，他手里拿着三张临时通行证，搁在了晏哲的桌上。

“你们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晏哲把那三张通行证都检查了一遍才给陶湫溟，“记着，云陇不是你走时候的云陇了。”

“我明白。”陶湫溟笑着接过通行证，发给洛雯和洛越，带着两个人转身出了门。

晏哲看着在眼前关上的门，指尖夹着一片又小又薄的透明塑料片，那是他刚才从临时通行证中间找出来的东西。

那个塑料片没有任何作用，只是一种威慑、一种警告。

会是谁？

这么蠢。

晏哲看着手中的塑料片，心情好了不少，他打开手机，发出了另一条短信。

他蹲了三年多的鱼，终于被陶湫溟激出来了。

陶湫溟拿着通行证，开着摩托在前面带路，两个小的是开车过来的，洛婧舍了一辆他们游星者自己的车给他们祸害。

陶湫溟还感慨了一番，游星者究竟用了什么材料，这辆车从江城一路到这里，车身上竟然连个印子都没有，不像她的摩托，一路上换了两次壳子。

进了承荫区之后，陶湫溟带着两人拐了个弯，回了自己之前住的小区外面。她张望了一下四周，那些熟悉的饭馆没几家开着的，有几家撂下的卷帘门，看起来是有些时日没开了。

“怎么了？”洛雯两人的车停在她身边。

“没，本来打算带你们吃点晚饭，要不先跟我回趟家？”陶湫溟望向不远处的居民楼，熟悉的窗子里透出熟悉的光。

她知道，他回来了，但她不在乎被外人看到这一切，也不在乎再多送他一程。

走进单元门的时候，陶湫溟把那双高跟拖了下来，光着脚往楼上走，长裙拖在地上，在暗黄的感应灯光下随着她拾级而上，顺滑的面料反射着灯光，一阶，又一阶。

穿着高跟打架她可以，但是爬楼还是有点难度。

洛雯带着洛越不动声色地跟在陶湫溟身后，虽说她也算是和陶湫溟合作过，但那时候的陶湫溟明显是收着自己在配合他们，至于如今，她能感受到陶湫溟和之前大不一样了，如今的这个才是她的真实面。

三人穿过老旧的居民楼楼道，最终停在了502的门口。

陶湫溟动作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的灯亮着，叶行希正半躺在沙发上，黑雾已经顺着刚刚陶湫溟给他留下的伤口，彻底侵入了他的身体，他自知自己没救了。

就算是陶湫溟反悔也没用。

陶湫溟只看了他一眼，就径自放下鞋，对着身后的两个人说了声：“先随便坐，我去烧点水——对了，有什么想吃的吗？”

“谢谢，不过我们车上有，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下去一趟？”

“我请你们吧，”陶湫溟脸上还是那副笑容，“吃什么先保密。”

她独自走进了厨房，厨房里很快传来了她翻找热水壶的声音。

这屋里的家具都罩着一层防尘布，能看得出来是许久没有住人。

洛越看着屋中的叶行希，又看向洛雯，皱着的眉直接把他的担忧写在了脸上。

但洛雯也跟着走了进去，甚至就坐在了叶行希斜对面的沙发上，洛越一脸紧张地跟了进去，他站到洛雯身后，死死盯着叶行希。

叶行希看这两个人，洛雯对他一脸好奇，洛越则是一脸防备，他无奈地笑了笑，对着洛雯开口：“你想问什么，趁现在赶紧说吧。”

“你和余烁是怎么结的仇？”

厨房里传来了什么被打碎的声音，洛越转身就走：“我去帮忙。”

明明是开放式厨房，但此时的厨房和客厅似乎变成了两个世界。

叶行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你确定要问这个？”

“我可没比洛婧正常到哪里去。”洛雯笑着，她觉得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有那么一点被洛婧上身的感觉。

然后她听到了叶行希的回答：“我喜欢她，但是用了点错误的手段。”

“一般的死缠烂打应该不会激怒她。”洛雯倒是没打算再问下去，让一个临死之际的人讲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实在是有些……尴尬。

毕竟她们这群人，其实更习惯在对方死前从他们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东西。

叶行希自嘲地笑了一声：“可恨我那时候真把自己当成了叶家的人，我威胁了她的家人。”

“怪不得，那她脾气还挺好。”换成是洛雯被人威胁家人，用不着洛越，她自己就会把那人彻底送上路，哪儿还会和叶行希似的，能活到这会儿？

“如果我知道她是特事局的人，从一开始我就不会……不，我那时候就是那么蠢。”

“打住，我不听临终忏悔，况且你就算要忏悔，排在前头的人应该也不是余烁吧？”洛雯眼角带笑，看着叶行希的眼神毫无感情。

她不同情他，也不会拍手叫好，更不会高高在上地投下自以为是的怜悯，叶行希这样的悲剧，在这个世界上每日每夜都在发生，或许下一个就会轮到她自己。

“别忘了，我们终究还是敌人。”

这时候，陶湫溟从厨房里对着他们喊了一句：“外卖要到了，帮忙拿一下。”

“好。”洛雯起身要去开门，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叶行希濒临溃散的念力仍然被他强行聚起，悄无声息地袭向了洛雯。

另一道自空中凝成的念力如笔迹一般划过空气，挡下了袭击。

洛雯回过头，没有出声，用唇语对着沙发上脸色越发惨白的叶行希说了一句：“你以为洛婧指定的继承人是那么好杀的？”

敲门声响起，洛雯开门带着笑对送来外卖的中年妇女道了声谢，中年妇女愣了一下，问道：“这不是小陶家吗，你们是？”

“我是湫溟姐的朋友，您找她吗？”

“不，不用了，”妇女往客厅里望了一眼，局促地笑了笑，“你们趁热吃。”随后，她低声念叨了几句“回家就好”，转身下了楼。

“阿姨再见。”洛雯提着略重的食盒挥了挥手，关上了门。

叶行希此时已经闭上了眼，一滴眼泪从他紧闭着的眼里流了出来，洛雯把食盒放到餐桌上，陶湫溟和洛越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但陶湫溟的样子，却和刚才大不相同。就算她端着碗筷，一脸平静，但她此时的模样，却完全不似常人：黑色的鳞片从她衣服内部延伸而出，覆盖了她的手臂和脖颈，同样漆黑的一对角此时正顶在她头上，那双金黄的竖瞳看过来的时候，洛雯想到了一种传说中的生物——

龙。

“抓紧时间吃饭吧，我之前能压住，也是多亏了他之前阴我给我下的禁制，”陶湫溟平静地把筷子分好，拿着一双筷子从食盒里拎出一份饭放在了茶几上，“现在他要死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等等，”洛雯抓住她的手臂，在摸到鳞片的一瞬间，她就确认了，“你怎么会念影化？”

陶湫溟抽出手，笑着拍了拍洛雯的头：“你也不想看着晏哲提枪来杀我吧，那就快吃饭，去了琼湾说不定我就能找到办法了呢？”

洛雯皱了下眉，轻轻叹了口气，又捡回了刚才的笑容，拿过筷子打开食盒。

很普通，但对他们来讲也算得上是豪华的一份茄子加狮子头盖饭，茄汁和肉汤浸透了米饭，让香味充分地发挥在空气中。

就像这一方小小餐桌上十多年前频频出现的气味一般。

洛雯似有所感地抬头看了一眼，如果她没闻错，从他们刚刚踏入这个屋子开始，她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灰味。

她没问，这不是她该问的。

陶湫溟比他们两个都吃的快一点，等到两人吃完，陶湫溟已经换了一身长衣长裤，踩着一双厚底靴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随手把头发在脑后扎起来：“准备走了。”

“陶湫溟……”从客厅的方向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喊，叶行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看我打算给你机会吗？”自从念影化开始的那一刻，陶湫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情越来越烦躁，甚至她已经没办法做到像往常那样假笑着面对一切了。

她转身带着两人出门，关上门之后，门里传来了叶行希倒地的声音，她没去管，也已经没心思想了。

云陇缓缓扎进深夜，三人抵达琼湾矿场只用了将近五十分钟，陶湫溟把车停在矿场紧锁着的大门外，对着两个人挥了挥手，就转身翻过铁门进了矿场。

洛雯下了车，站在洛越身前看着那扇铁门，轻轻说了一句：“我们都得活着回来。”说完，她也一手抓上铁门的栏杆，有样学样地翻了过去。

洛越紧随其后，他知道，洛雯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过了铁门，不远处就能看着挂着警示牌的栏杆，但是在漫天漂着的无数巨大念影之下，那块特地漆了反光漆的牌子，反而显得渺小而平凡。

陶湫溟在前方的入口处站下，等着身后的两个人。洛雯看着天空，月光沉默地撒下，他们就仿佛身处某一片深海，无数长相怪异的巨兽在空中游弋。

如果这些念影有心攻击她们，洛雯也只有逃走的把握。

但最神奇的一点就是，这些念影似乎并不在乎他们。她感受了一下周围的念力，确实如陶湫溟所说，浓郁得过分，他们这些异视者站在其中，根本算不上“显眼”。

“走了，下面还有更大的家伙呢。”陶湫溟在前面出声提醒两人，她丝毫没有压着声音的意思，在这里，就算是你故意大喊大叫，那些念影也不会多给你一个眼神。

尽管有的念影身上已经长满了眼睛。

“啊，这就过去。”洛雯两人回过神，加快脚步追上了陶湫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