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陶湫溟等着洛雯和洛越走到自己身边，提前提醒道：“在我说可以之前，不要主动攻击这里的任何一只念影。”

“我们最好调查清楚完核心区域附近的就离开。”洛雯看到陶湫溟身上的鳞片已经蔓延到了右手手背上，就明白了这里的环境对她的念影化进程也有不小的影响，比起去找她口中所谓的方法，洛雯更希望先把人带出去然后再找办法。

陶湫溟摇了摇头：“我的刀就是那只念影，如果我输了，它会不惜一切代价回去……总之，我等不起。”

“你用了它的力量？”洛雯想起她之前提过的“禁制”，大概拼凑出了陶湫溟的经历。

禁制这种东西，在同一个人身上最多也就用个两次，如果用到了第二次，就相当于是抛弃那个人本身，仅仅是压制她身上的东西或者力量。

只有最顶级的阵术师，才能做到在第二次禁制的时候保留载体的神智，如果再过些时日，说不定就会出现顺利用出第三次禁制的阵术师。

好巧不巧，洛雯就是那“最顶级的阵术师”中的一员。

“你应该看得出来。”陶湫溟依然不动，洛雯知道她在顾忌自己。

所以她干脆把话说开了，谁也不要耽误时间：“我们边走边说吧，你放心，在这里一切以你的方案为准。”

陶湫溟笑了：“如果我的方案有一半的可能……会让我死呢？”

“我陪你赌。”

“那走吧。”陶湫溟走进矿场的入口。

琼湾矿场整体是一个露天的深坑，当初为了方便开采，修了类似于栈道的通道，悬空的木质栈道和石质的依山台阶一段一段相互拼接。

她们一层一层地转着圈接近核心区域，巨兽般的念影浮在深坑中，与她们擦肩而过。越向深处，念影的体型就越大，念影的数量也就越稀少，就这一点而言，此处倒是像极了海洋。

“虽然我没有进去过，但就现有的资料，我猜测核心区域是一处幻境，当然，是那种攻击性很强的幻境。”陶湫溟隐去了那些资料具体是什么，现在说那些无异于废话，“至于为什么会形成幻境，我认为是这就是念力的本质，你的所思所想都会成为念力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核心区域会通过我们身上的念力读取我们的记忆，然后针对我们每个人造出杀伤力最强的幻境？”

“我想的大概就是这样，所以我有优势，我身上的念力既有我自己的部分，也有它的部分，所以我赢的机会会更大一些。”

洛雯在心里忍不住给这个疯狂的计划鼓了鼓掌：“那我们需要跟你进去吗？”

“进去的话我们有可能被分开，而且你们游星者的噩梦应该不比这些玩意温柔吧。”陶湫溟指了指身边的巨大念影。

“好，那我们就在外面等你。”

“顺便盯着这些念影的变化，有不对你们就先撤，找晏哲过来。”说到这里，几人已经来到了矿场的最下层，也是整个坑洞的底层。

陶湫溟指了指一旁的幽深山洞：“核心区域就在里面，你们在外面等我，如果外面乱了你们就撤，我在里面想办法把山洞搞塌。”

“我们也进去，要关着一起关着。”洛雯对着身后的洛越招了招手，意思很明确。

“你们随便。”陶湫溟在这一点上倒是无所谓，外面的这些巨型念影看着虽然可怕，但是如果失去了足够的念力来源，就会加速异化，强烈的异化过程会直接把它们自身推向毁灭。

所以她们需要挺的时间也不会太长，这也是陶湫溟放任他们跟着自己的原因。

这条山洞直通矿脉，越往里走，山洞的洞壁上就夹杂着越多的翠色宝石。

不久，他们就抵达了山洞尽头，山洞的尽头比起外面窄了许多，大概只有一个卧室那么大。但是洛雯能感觉到，这里的念力明显比外面浓郁，甚至有些狂暴；而在她们的面前，在山洞收窄的地方有一层若隐若无的屏障，阻隔着她感知最里面的情况。

“你们先记录一下这周围，”陶湫溟拉开琴包，拿出血煞，“我要进去了。”

此时，血煞身上缠着的黑雾已经不见了，它此时的样子和普通的黑色长刀并没有什么区别。

陶湫溟看着眼前的黑暗，平静地走了进去，洛雯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说实话，陶湫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一切，尽管那只潜藏在她身体里的念影让她烦躁，她心里对这件事也没什么太多的想法。

包括刚刚对洛雯说谎，说她猜测这里是一种幻境的时候，她心里也没有任何波澜，她和血煞的约定在先，这是应当的。

至于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陶湫溟看着眼前地面上繁复晦涩的阵法，言沈告诉过她，这里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唯有身负异数者才能通过。

而这个阵法也不是谁画出来的，它从血煞的执念出现的那一刻起，就自然而然地从这个世界的大地上长了出来。

她拿着血煞站到阵法中心，一瞬间，天地转换，身边从沉寂无声，变作了人声鼎沸。

只不过那些嘈杂的声音离着她有一段距离，陶湫溟想抬眼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现身体并不受自己操控。

“她”看着自己看向了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男人的手，玄色广袖随风飘起。

这是“血煞”。

“你回来了。”她对着自己的意识说。

“你为什么会与我一同？”

“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说实话，陶湫溟自己也不知道。

“你应该回去。”“血煞”说。

陶湫溟只觉得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语气中又带上了笑：“无所谓，那边少我一个也不少。”

“但，你答应过你的朋友要回去。”

“是当年我先答应你在先，借你的力量白活了这么多日子，我还是挺赚的。”陶湫溟能感觉到一种力量从远处飞掠而来，“抬头看看吧，有人来找你了。”

“云离，你竟然还活着？”

“哦？你的名字还挺好听的。”陶湫溟跟着他的视线看向来人，是个看着仙风道骨的老头儿，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着年轻的青年，应当是他的徒子徒孙？

“吾不过是暂时离开，”云离想要动身从大阵上离开，然而就在他试图转身的一瞬，一股剧痛从他的双肩传来，他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穿琵琶骨锁人，是你们能干出来的事情。”

陶湫溟见他有些束手无策的样子，开口问道：“你这副身体的愈合能力怎么样？”

“只要能挣脱，不过数息即可。”

“不如借我试试？”

云离想到那种剧痛，断然否决：“不可，此事已经算我亏欠你。”

“那你要是死在这儿，我们可都没有未来了。”陶湫溟感知着周围的力量，那些并非念力的力量，虽然看起来强大，但是密度远不如念力。

如果念力是存在在自己这个意识中的呢？

“好……失礼了。”

一瞬间，陶湫溟感受到了风、周围深山中的飞鸟、山那边海中的浅鲸，她对着那老头儿笑了起来，念力聚于双手，一柄长刀重新凝出，她抽刀划过身上叠加的阵法。

风息云止，大阵随着身上的枷锁一同碎裂，但陶湫溟并没有等那“数息”，而是如同猫扑鸟一般，借着爆发出来的念力冲到那老头面前，把刀尖送进了他的胸腔。

她不会飞，但她知道怎么让天上的东西死。

就在那一刻，云离把她压了回去，借着她的刀直接向下捅，老头的丹田直接跟着他的肉体碎成了齑粉。

“配合不错。”如果这时候有手，陶湫溟大概率会鼓掌。

云离在那段神志不清的日子里已经见惯了陶湫溟的各种胡来，他已经习惯了。

他清楚，陶湫溟虽然胡来，但若是杀人，不是拿钱就得师出有名，这么说来，也算不上胡来。

这人是当初被选派来守阵门派的掌门，龙族有多少人被他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锁在一地取血取鳞为他门派所用，就这么死了，反而算是便宜他了。

雷云翻涌，云离自嘲地笑了笑，他作为龙杀了人，所以天要罚他吗？

天？不，天算得什么，他早就看过了在所谓天则之上的规则。

那规则选他去别的世界延续整个世界的生命，他在那个世界看过了许多足以否认天则的事物，而他又被那个世界的人满足了“遗愿”，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哈？这啥，你杀个要害死你的人还得挨雷劈，有理没理啊？”

云离自嘲地笑了笑，他想赌一回，就像是陶湫溟当时拼死选了他一样：“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做不到我可就把你身子占了。”陶湫溟笑着说，她有些怀念当初那些意气风发的日子了。

念力迸发，云离重回龙身，一条黑龙腾空而起，直接撞向了气势汹汹的天雷。

等着看他被天雷活活劈死的那几个徒子徒孙已经呆住了，他们以为这龙疯了要自杀，却没想他能撞散一道天雷。

撞散一道还不够，他飞向雷云。

“有意思。”陶湫溟这么说着，也散出自己的念力，绕在了龙身周围。

清越的龙吟与雷暴的轰鸣同时响起，云散雨落，彩虹由云层之上落向人间。

云离几乎是砸在地面上的，他化成人形，雨浇了他一身。陶湫溟也有些脱力的感觉，刚才的那片雷云炸开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给云离套上的三层念力几乎在同时就被打散了。

但结果还算不错。陶湫溟借着云离的视线看着身边的阳光，感觉心里的某道阴云也散了。

“当初念影潮爆发的时候，有人说这是我们异视者咎由自取，”陶湫溟的思绪回到了过去七年不敢回的地方，“但我们只是想活下来。”

“说实话，我妈被我连累死的时候，我真觉得他们说得对，异视者不仅仅是咎由自取，还是人类里的害虫，是人类不该睁开的那只眼睛。”

“但没有谁是天生就该怎么样的，就算是一开始我们不能决定的事情，我们最后也把决定权抓在了自己手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比天地间的自然灾害还要恐怖的，无外乎是同类间的互相倾轧，有人想把别人踩在脚下，让别人替自己去当刍狗……呵，区别对待可不是这天地间真正的法则。”

云离本来在安静听，但他突然感受到，陶湫溟的意识正在消散：“你别说了，你……”

“我知道……这回帮了你，算是送佛送到西了，你得记着我，你活得久，记得久，那我就还能在你的记忆里多活一阵子。”陶湫溟笑着叹气，“就算大家都能不老不死，也总要说再见的。”

云离还想说什么，就听见脑海里的陶湫溟哼起了一首歌，这首歌他很熟悉，是陶湫溟作为明星的主打歌。

这首歌叫《无名》，她说过，这首歌不需要有名字——

“你是否怀疑过

哀恸与希冀

都是虚无的烟尘？

风一过就散尽

你是否歌唱过

飞鸟与潜鲸

在那无边的深蓝

暗流中成了梦……”

风声逐渐沉寂，光芒在眼前消散成黑暗，周围又陷入了幽寂，但陶湫溟的歌声却没停下：

“我看你独自跋涉过死亡泥沼

又扎回虚伪嘈杂的人群中

无名低语撕扯我仅剩理智

喑哑已久的咽喉只余噪音

暂且听我演奏那遥远的传说

真伪是否也算不得太重要

流传过千百年的古老诗篇

请与我共同鸣响壮烈悲歌”

外面的洛雯在她踏入阵法中的时候，就感觉到周围念力的浓度开始下降。她在山洞洞口布了阵法，如果外面的念影出现异动，她就会引爆阵法，让洞口坍塌下来保护他们。

但随着陶湫溟的歌声响起，一切计划都乱了，这周围的念力几乎是顷刻间就回到了正常的水平，同时，之前阻拦着洛雯的屏障也消失了。洛雯能清晰地看到，陶湫溟正站在那处狭窄的山洞中，左手握着刀柄，右手握着刀尖。

就在刀尖嵌进陶湫溟的皮肤，鲜血涌出的瞬间，她的歌声染上了强烈的念力，悠扬的歌声携带着极强的念力沿着山洞传到外面，所到之处，念影纷纷消散。

就在这歌声之中，有人走了进来，洛雯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身后的陶湫溟，却发现来人是晏哲。

“你不是说……”洛雯顿了顿，没接着问，他们这种老队友之间默契，不是她能置喙的。

晏哲提起手中的枪对准陶湫溟，上膛的声音在歌声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歌声缓缓停下，站在山洞尽头的陶湫溟转过身，缓缓看向晏哲。黑暗中，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金黄色的竖瞳，但云离的力量依旧留了下来，一圈金色围绕着她的黑色瞳孔，在黑暗中尤为扎眼。

“我回来了。”陶湫溟笑着看向他们。

晏哲放下枪：“你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