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

昌明行宫正殿，太后楚氏一袭常服，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不若世人想象中的年迈，楚氏看起来年轻的有些过分，乍一看恍若三十出头的妇人，精心描绘的眉眼并不因为那暗色的服饰而减色半分，乌黑的青丝绾成双刀髻，只插一支细腻透润的白玉簪。

若不细看，无人会将她当成一国之太后，当做皇帝后宫嫔妃都绰绰有余。

殿外钟声响起，楚太后微微睁开眼睛，眸底一抹天然的冰冷之色久久不曾散去。

女官方玉悄声走了进来，在旁微微躬身道：“娘娘，宫里那边来信了，是陛下问您身体安康，并询问太妃病情，可有好转。”

楚太后微微抬手，一旁的方玉便上前扶起她，楚太后起身，捻着佛珠轻笑一声道：“他是只想问秦氏好没好，而不在乎哀家的生死。”

方玉忙劝慰道：“太后这话，可是误会陛下了，陛下奉您为生母呢。”

“到底，哀家也不是他的生母。”楚太后几不可查的轻哼一声，“秦氏那边，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如今太妃虽然神智清明些许，但体内那毒到底是影响了心脉了，若想同以前一样，怕是不能了。”方玉低低的说着，“陛下那边，怕是要着急了呢。”

楚太后勾了勾唇，朝着侧殿软榻缓步走去，坐下，瞥了方玉一眼：“他能不着急么？若不着急，也不会将汝南王派去北亭，如今都没了消息，也不知道埋尸在何处了。”

方玉揣度着，十分谨慎的回话道：“汝南王到底是外姓王，身份尊贵，想来不会的。”

“会不会，要看命，连皇帝都管不到。”楚太后眸色微深，“汝南王若是能平安归来，后头还有的是坑等着他跳。”

方玉觑一眼楚太后的神色，心中了然，不免低声道：“那太后，可要插手？”

“不急。”楚太后捻着佛珠的速度快了些许，神色也意味不明起来，“且看他们两个哪个是有福的。皇帝这些年越发的不听话了，如今皇后势大……”

楚太后微微眯眸，捻着佛珠不吭声了。

方玉顿了顿，提议道：“不如，太后去瞧瞧秦太妃吧。太妃那日跟伺候的宫女说，想好了之后，来跟您请安呢。”

楚太后手中动作一顿。

“也好。”楚太后颔首起身，“哀家也是该去看看她。”

出了正殿，来到秦太妃所住院落，楚太后在门前顿步许久。

小宫女见状，没敢吭声，等着楚太后发话。

“这座院子的位置不好，想来是气运差一点，冬面跟这院子临近的地方，当年住过几位老太妃，都薨在那儿了，想来魂灵不散，也是会影响你们太妃养病的。”

楚太后和颜悦色的看着小宫女：“这样吧，明日若天气好，让你们太妃搬到哀家住的院子去，侧殿还空着，也敞亮。”

语罢，楚太后缓步进了里屋。

那秦太妃就坐在轮椅之上，如同瘫痪一般，梗着脖子，目光随着太后进来，似是激动不已。

她身旁站着一个宫女，见状便凑近了，拉过秦太妃的手。

秦太妃的指尖在宫女手上轻画几笔，那宫女便代为出声：“太妃给太后请安，太后懿安；太后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楚太后微微眯着眼，笑的一派慈和：“并无什么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在这里养病，可是拘着你了，只不过宫中人多眼杂的，你这病又麻烦，唯恐你在宫中被人打扰了，皇帝这才叫你来哀家这里。你可觉得舒服吗？”

秦太妃目露感激，又在小宫女手上画了几下。

“太妃说，很舒服，多谢太后照拂。”

楚太后微微颔首，笑道：“跟伺候你的宫女说了，让你明日搬去跟哀家同住，到时候哀家也能多多照看你。你可有什么想见的人，也可告诉哀家，哀家为你安排。”

只见秦太妃眼中透出几分哀伤，还有几分彻骨的恨意。

她抓了一把小宫女的手，颤抖着在宫女手心写写画画。

这一次的时间格外的久，那小宫女的表情也愈发有些紧张起来。

等秦太妃停下，小宫女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楚太后，许久才坑坑巴巴的开口：“回太后，太妃说，她想见……汝南王殿下。”

楚太后眼底的笑意便的玩味，也带着了然。

垂了垂眸子，楚太后笑道：“如今汝南王得了皇帝的命，到边境去处理军务了，你想儿子也是寻常，但如今想见，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恐怕得等中秋重阳这样的大日子，届时哀家再跟皇帝商议，让你儿子回大都来看你。”

语罢，楚太后起身，不准备再给秦太妃什么发言的机会。

秦太妃紧紧地盯着楚太后的背影，还想再去拉小宫女的手，被小宫女微微甩开了。

那宫女低声道：“太妃，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这么晚了，太后也要休息了。”

秦太妃只得含恨作罢。

另一边，楚太后回到寝殿，卸去钗环妆发，烛光之下，那张面容越发显得年轻。

她盘腿坐在榻上，捧着一本金刚经默念，方玉在旁边添香添烛。

念完一篇，楚太后啪的一声合上了书本。

而后，若有所思的看向桌上的香炉。

“方玉你说，这香炉里的香，是不是很像哀家的母家……”楚太后蓦的开口。

方玉不敢随便接话。

她知道楚太后是什么意思。

楚家凋零无人，皇帝也并不是太后娘娘亲生，当年若不是因为后宫中宫无主，太后彼时又是后宫之中出身最为高贵的女子，如今坐上这太后宝座的，恐怕就不是如今的楚氏了。

楚太后虽然如今贵为天下女子之首，也并不是宣承昱正头的养母，两人半路做了母子，自然相互之间多猜疑。

且这些年，皇帝越发的看重皇后母家，对楚家满门越发冷淡。

楚太后虽然面上不露什么，但心中的不满，早已经积压。

“哀家辛劳了一辈子，若不是先帝临终前还顾念着哀家，恐怕如今，哀家就进了皇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