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容修以前, 顾劲臣并不知道，总把公寓清理得像酒店的自己，原来更喜欢家里“满登登”的感觉。

只要容修在屋子里。

容修带他来看国外的房子, 是已经开始做最坏的准备了？

说是“避世”，到底是谁要避, 为什么要避？

为将来两人关系被曝光而铺后路？

还是说，容修想在自己看不见这个世界时候, 找一个不被打扰的地方躲起来？

到时候容修眼疾新闻爆出, 国内住处一定会被媒体跟踪关注, 所有人的正常生活都会被影响。

顾劲臣脑中混乱又担忧, 他太了解自家先生了——

容修是不是想一个人隐居在这里, 然后任自己天空海阔、展翅高飞，拍戏累了就来这里见他？

因为这里不是他们真正的“家”, 所以自己没有必须“回家”的义务, 如果在外面很开心, 不想来见他, 也可以？

顾劲臣：“……”

大影帝又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力，但却并非毫无逻辑。

容修还什么都没说……

顾劲臣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认识容修以前，顾劲臣并不知道自己原来很喜欢家里“满登登”的感觉。

老管家给容修介绍了户型结构, 并没有建议两位少爷住哪间。

没把他们当客人, 似乎已经知道这里八成要属于两人了。

老管家交代完，就退了出去，花朵和曲龙跟随, 去准备宵夜。

容家四小交换了视线, 一起出了门，照旧要先侦查地形。

留下卫忠一个像影卫一样不知隐到了哪儿。

容修带顾劲臣四处参观房子，A座一楼主要是待客空间, 几间客房，以及大餐厅、小酒吧、中西两间海景茶室等等。

两人来到东侧的落地窗前，视野开阔，能看到深夜的大海，想必天好时能看到海上日出。

透过西侧的海景落地窗，能看到B座房子的水疗室、人造瀑布、茶吧、瑜伽区等，以及延伸到海面上的一个私人小码头。

“我哥让我问你——”

这时，容修终于开口道：

“你觉得，这里感觉怎么样，和马场对比一下，喜欢么？”

听容修说，哥嫂要用这处庄园做贺礼，不喜这处，还有另一处，到底是婉推不掉了，顾劲臣摇头失笑。

又听容修说“新婚”二字，顾劲臣赧颜垂眸，久久脸热不言语。

良久，他坦言：“我更喜欢我们家‘天地灵气’，更喜欢马场的热闹。”

容修微愣，他之前考虑过顾劲臣可能会嫌弃“工匠气”，但一定会喜欢这种“天涯海角”“归隐田园”之感。

毕竟家里的马场经营几十年，打开门做生意的场所，往来交易，吵闹了些。

“朗哥说，天地灵气那么好的一块地皮，连接周围的青山绿水，搞文旅、度假确实不错，但是……”

容修停顿了下，用玩笑的口吻，直接把亲哥给卖了：

“哥嫂的意思……天地灵气真的不合适，媒体过于关注，配套设施也不够好，以顾老师的身份品味，应该住在这种精致奢华的私人庄园里，泼墨弄茶，泳池派对，享受生活——京郊那块地，用来经营一个折本的卖买有点可惜了。”

顾劲臣纳闷：“哪里折本了，我们家马场已经转亏为盈，这一整年都是赚钱的呀。”

容修眼底带笑：“我又不缺钱，都给你就是了。”

顾劲臣噎住，打量他故意逗弄的表情，故作生气地说：“是是是，我俗了。”

容修忍笑似的注视他，等爱人朝自己撒火。

顾劲臣面有愠色：“我就是喜欢我家马场，我就是没品位，俗套得很，就喜欢赚钱，反正我喜欢天地灵气。”

顾劲臣瞪着他，忽然回过味：“容修，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看到这里更敞亮之后，就想动我的马场了？”

不待容修开口，顾劲臣摇头：“不准动我的天地灵气。我知道，你喜欢上这里了，是不是？可是，天地灵气才是我们的家，我喜欢我们家，我要住在我们的家里，你以后也要住在我们家里……那里才是我们将来要养老的家啊！”

顾劲臣一口气说完，桃花眼都急红了。

不知触到了容修的哪个笑点，他微怔两秒，倏地笑了开。

先是凝神盯着顾劲臣，渐渐地，唇角浮起一丝笑容。

——我喜欢的不是这里，而是一个能让我在黑暗中忘记时间、安静等你回来的地方。

……你以后也要住在我们家里。

容修心中喟叹，不愧是他的顾劲臣。

然后，那抹微笑越来越大，笑得愈发畅快，哈哈的笑声回荡在空阔的海景大宅。

容修忽然展开手臂，搂顾劲臣入怀，哄着：“好好，留着给你赚钱玩，还真气了？谁说要动我们家？谁敢动我们家？是的，将来养老的地方，只要你不嫌弃。”

顾劲臣被摁在容修的胸膛，脑袋顶他的肩，头槌的，拳捶打，也没从他怀里咕蛹出去。

“好了好了，要不要去看室内瀑布？”容修把他抱在怀里。

顾劲臣摇头闷声，容修就带他去其他楼层。

负一层是车库，径直往前是一个室内小型篮球场。

看到篮球，他们顿时变成两个拿到玩具的少年。

容修运球，和顾劲臣玩了五分钟斗牛。

两人都是打篮球的好手，平时想玩个街头篮球几乎不太可能。

从地下上来，二楼是影音厅、音乐厅、健身室，以及娱乐区域和客房。

影音室内有单独的书房空间，配备了全套的私人影院，还收藏了数不清的电影海报和蓝光CD。

音乐厅里摆满了各种中西方乐器，电吉他、贝斯、架子鼓、键盘合成器、小提琴、笛箫……中间是一架雅马哈大三角。

颇有一种专门为两人准备的微妙感觉——

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即使两位大明星不方便出门，整天宅在家里，也不会觉得无聊。

他们拾阶而上，来到三楼的主卧空间。

新婚夫夫的爱巢。

冷冰冰的海边宫殿，因两人并肩携手的身影，变得温馨暧昧起来。

三楼的装潢色彩靓丽丰富，楼梯两侧的墙壁上挂着电影和音乐的复古海报。

上到台阶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红毯小厅，中央放着一架演奏级的施坦威。

挑高数十米的天顶艺术大吊灯是钢琴的背景，放眼望到一楼客厅与窗外场景。

在这里弹钢琴，整座别墅都能听到，也不用怕扰民了。

容修的手指落在琴键上，高音明亮华丽的音色流淌而出，令顾劲臣想念龙庭家里的钢琴。

“容老师，不想弹奏一曲？”顾劲臣问。

容修摇头收手，说：“来得及。”

转身揽过顾劲臣，容修带他来到了衣帽间，旁边是一个豪华浴室。

一整面落地窗环绕双人浴缸，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浴室内已备好洗浴用品，顾劲臣一眼就注意到，那是专为同性伴侣准备的，贤哥用心良苦。

看到盥洗台一隅的医药箱，里面熟悉的瓶瓶罐罐，顾劲臣脸腾地爆红，忽然抬步，小跑过去一把扣上了箱盖子。

啪嗒，轻微的一声，将容修的视线从按摩浴缸的功能上吸引过去。

浴室明显刚清洗过，泛着香氛撩人气味，随着烘热的风、潮湿的水汽一并扑面而来，顾劲臣额头有些出汗。

容修瞟了一眼，会意地轻笑，踱到顾劲臣的身后，一只手臂从后面搂住顾劲臣，低头在他耳边问：“房子里热，去换衣服么？”

背靠在坚硬的胸膛，顾劲臣却打颤发软，不做声，随着低头的动作，暴露出更多的后颈皮肤。

容修嘴唇在他后颈流连：“你要先自己洗么？”

顾劲臣不动了，手掌扣着药箱盖子，耳底脖间被容修撩拨着。

额前头发也湿了，顾劲臣软靠过去，腰间手臂力道更紧，他呼吸不匀：“下楼吃东西。”

容修埋头感受怀中触觉，臂间劲腰窄瘦，肌肉含蓄好抱，问：“腰突已经痊愈了？”

顾劲臣犹豫了下，看着面前镜中的他们，轻应：“被你养好了。”

容修侧过脸，吻他颈侧：“陌生的卧室，会有讨厌的感觉么？”

顾劲臣说：“不会。”

容修又说：“会不会认床？”

顾劲臣道：“不会。”

逐一确认后，容修忽然问：“是男性的生理期么？”

顾劲臣微怔，侧过脸蹭容修的脸颊，斟酌片刻，轻喃：“不知道。”

掩饰害羞一般，不待容修再问，他不禁笑出来：“容老师，你背着我在研究什么？”

容修：“……”

他研究的可多了，“男性生理期”就够大开眼界，又格外关注“订婚强X案”，即使他的爱人是男性。

尤其是网友们的热讨，科普“不能违背爱人意志”的，提醒“行房前先签合同”的，破罐子破摔“请先生赴死”的……

半推半就好像也不太行，这让容先生想起十年前，。

那么，如果将来一方不想做，会不会敷衍了事，一方强硬些，算不算强迫？

容修不知如何解释，深呼吸了下，自问自答：“一会儿我亲自检查，我能感觉到。”

顾劲臣心如擂鼓，浑身火烧地热，“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他晕眩而又迷茫，一对有了事实婚姻的夫夫，只不过一段时间没亲热，此时经受的感觉就奇妙地与每一次都不同。

“听不懂么？”容修似笑非笑，亲吻他的侧颈，“嗯？真的听不懂？”

“喘不过气了，”腰间箍得越发紧，顾劲臣捉着容修的手臂，“不行，容修，容修，放开，曲龙要给我们送餐……”

容修沉沉嗯一声，倏地笑了，似是不经意地说：“臣臣，今天你对我说了两次‘不行’，别对我说第三次。”

顾劲臣尚未回身，嗓音发黏：“哪有，我不记得。”

话音刚落，想起车上的拒绝，他陡然一惊，像怕容修转身离开，他挣开束缚，转过身，紧勾住容修的脖子，说：“我没有。”

大掌扣住顾劲臣的背，容修蹭他唇角，“去看卧室？”

容修牵顾劲臣出了浴室，穿过小客厅来到主卧。

刚进房间，两人都恍惚，满眼火热的中式大婚正红色。

双人床上被褥和床垫崭新，床品是苏绣的龙凤呈祥。

落地窗外是整座庄园最好的海景，半遮的窗帘上刺绣交合连理枝，地毯脚垫有交颈的鸳鸯，看得人脸红心跳。

容修便是做足心理准备，也不免回避了视线。

顾劲臣一张清俊面容早就火烧云般地红透了，却故作从容大方，牵着容修进屋欣赏洞房布置。

然而，没走出几步，顾劲臣就愣在了床尾。

圆形欧式大床是新的，皮革软包裹了囍盖，温馨又热情。

床铺乍看倒是没什么特别，但天花板吊顶压得很低，做了半墙的小玫瑰镜面设计。

床畔也镶嵌了艺术棱镜，与天花板的镜子交相辉映，布灵布灵的，万花筒一样映着床榻之上。

相较于龙庭主卧天花板的金属小玫瑰，钻石玫瑰是另一番迷人韵味，照映着床上发生的一切。

容修仰着头，修长手指摩挲下巴，颇感兴趣地欣赏，评价道：“还不错，我们家也定制一个？”

顾劲臣恍神，更是脸热，矜持反驳：“睡榻被镜子照着不吉利。”

容修扬眉：“哦？谁说的？”

顾劲臣据理力争：“老百姓都知道，镜子正对着床不好。”

容修歪头打量他，轻勾唇角：“为什么？”

一副认真又好奇、不懂就问的模样。

所以说啊……

爱人有时神叨叨的就是有趣。

顾劲臣被他盯得不自然，侧过身环视四周，说：“对健康不好，影响夫妻和谐。”

容修上前半步，前倾靠近，手撑在膝上，低下头附耳问：“哪方面？”

顾劲臣语塞，模棱两可：“那方面。”

容修低喃：“全景操作，不会更和谐么？要培养实操经验，相信科学不迷信。”

顾劲臣屏息：“科学角度也作出了解释，浅眠迷糊时，一睁眼看到人影，可能会被吓到，长此以往，人会产生幻觉，紧张恐惧，心理压力过大，患上精神衰弱，影响睡眠质量，会失眠的。”

容修保持弯腰前倾的姿态，低头在顾劲臣耳边道：“顾老师以为，我在家里装这个，是打算照着我们睡觉？”

不等顾劲臣应声，容修更紧地贴上他的耳朵，用气声说：“装修一间让我疼你的屋子，不放在卧室里。”

顾劲臣头晕目眩，甚至脚软一般往后倒，被容修伸臂搂住，带进了怀里。

几乎能想象出那时风景，两人素来不太用背后姿势，容修很少在背后摁着他，大多时候正常拥抱体位，或是顾劲臣跨坐。

所以不论两人谁仰躺时，岂不是都能从上方的镜子里看到他们交叠的身躯了，光是想想就羞耻不堪，要是……恐怕他会羞晕过去。

桃花眼慌乱转动，只是在床边抱在一起，就不知看哪儿才好。

顾劲臣的手心出汗，按着容修的胸膛，极力反驳：“如果舒服了，不小心睡着……”

话音未落，容修插话逗弄：“舒服了，就会睡着？”忽然被顾劲臣一拳捶不吱声，作揖赔礼，让顾劲臣继续说。

顾劲臣道：“如果不小心睡着，半夜起来换卧室，或是起夜去卫生间，就会看到镜子里飘过的人影，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但是半梦半醒的大脑反应不过来，一定会吓得不轻……”

容-怕鬼-修：“……”

顾劲臣打量容修神色，尚未回神，倏地腰间一紧，双脚离开地面，被容修端抱起来。

“这个问题以后再议。”

容修抱他往窗前走去。

一面墙的环形落地窗拢着海景，窗帘层层叠叠，遮不住微醺的雨夜。

窗前茶座浪漫，午夜深海尽收眼底。

容修并没有停步，而是绕过茶座，抱着顾劲臣来到落地窗一侧的半环角。

一个隐蔽位置，幔帐半遮半掩，掀开纱帘别有洞天。

薄纱拂撩，芙蓉帐暖，半弧形窗外是一片夜海，透过暧昧光线，看到这处摆放不少……“家具”。

有一个造型独特的秋千，还有一些多功能的……

沙发？软塌？健身设施？

醒目的是一张形状奇异的火红色贵妃椅，呈“～”波浪形，在落地窗前伸展开来。

顾劲臣愣在软塌边，起初以为，这是一张按摩床。

不过，床面曲线起伏角度过大，仰躺的姿势，腹部会凹窝着，看着就不会舒服，侧卧折腰也一言难尽，显然并不适合一边看海一边小憩，而且并没有遥控开关……

随即视线一转，顾劲臣盯住了造型繁复的“秋千”。

说是秋千，座面却是M形状的软垫，悬吊半空，高低可调，外加两端的绳索与扶手，如果背后有人推……

再看看那个多功能的撸铁设备，很像容修练卷腹肌肉的那个，甚至设计更为繁琐复杂，有很多扶手和高低台面。

顾劲臣不禁回忆起，被他丢到龙庭地下仓库里的“健身器材”，只不过那个是站立的。

容修想的却是……

“好像猫爬架，矮了点？”

容修指着高高低低的台面，比划了下高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跳上去。

顾劲臣打量片刻。

……有答案了。

分明是给接受一方使用的，坐趴和跪姿都起到辅助作用。

四周暖红氛围灯暖笼罩，搭配天花板上一览无遗的巨大镜面，主卧的这个角落俨然一方极乐天堂……

顾劲臣脸顿时烧红，简直羞死个人，他甚至退开了半步。

为什么兄嫂要准备这些情\趣床品？

“我只说过，你的腰还要将养。”容修不问先答，托着他的腰揽到身前，不叫他瞥开躲闪。

容修身体前倾，无奈叹息落在他的耳畔：“怕正面你会硌腰，从后面又怕你累，这些东西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怕你受不住，又恐你不愿受。

顾劲臣垂下了眼睑，头脸也随即低着，额心抵在容修肩颈，面皮子耳根子都红，眼尾瞟他一眼，喃声说：“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就辛苦了？”

他哪儿会不知，容修素来不喜从后面，只因看不到他的表情颜色，但那却是男子最便捷的姿势，也不易受伤，正面确实是腰疼。

所以容修才想在家里装些镜子吧，不是纨绔轻浮不给他体面，更不是有意戏弄他。

可这着实太可羞，顾劲臣简直要把脸埋起来。

软塌设计独特，高度恰到好处，要是趴上去，撅着的角度……实在难于启齿。

顾劲臣低下头，额头恰好拱着容修的颈窝，不依不饶往里钻，蹭着脸儿，手还按着容修的胸膛，一面贴贴，一面推着人家。

容修把他抱在怀里笑：“怎么不说话？不喜欢么？”

实在忍不住害臊，顾劲臣闷着声儿：“我没见过这些。我不会。”

“一起学。”容修低下头凑近，鼻息在顾劲臣脖底流连，气音低低带着笑，“你第一次骑上来，我也是现学的。”

坦率得过分，顾劲臣晕眩，来不及推逃，双脚一轻被容修抱了起来。

容修将他放在波浪软榻上，顾劲臣身子不稳后仰，失重间头昏脑涨。

后仰间，睨见天花板镜中贴紧的身躯，心尖发颤，更软地往后仰倒，下一秒被容修托住后背，他急忙坐稳，双臂抱紧容修，脸埋在容修胸膛，羞于去看天顶。

此时四面镜中的他们还衣衫整齐，就已叫他羞耻不堪，如果容修不着寸缕抱他，还让他从镜子里看，恐怕……会晕厥过去。

“要不要试坐那个椅子？”容修问。

顾劲臣头晕目眩，揪着容修的衣襟，指尖也颤颤：“别说了，快别说了，你故意的。”

顾劲臣停顿了下，后一句哼喃出了南方调子，“我……我快羞死了。”

容修偏着头，唇角带笑端详着。

在外面清冷骄矜的影帝先生羞得快哭，这艳绝的美景儿，只有他一人能见到。

深邃的眼底分明透着一丝愉悦与满足，容修嘴上却伪装地哄着：“好，不说这个，你喜欢怎样都好。”

顾劲臣坐在软塌上往前倾，额头脸面恰好贴在容修的胸膛，说什么也不抬脸了。

容修托着他后背，大掌安抚好一会儿，才把害羞的影帝从身前撕下来，大掌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扳过来。

指腹带着薄茧，轻揉着顾劲臣的唇角，容修笑着让他看着自己。

顾劲臣闭眼不看，抬着一只手遮挡着脸，听容修在耳边问：“今天街上人多，给你唱的歌听清了么？”

顾劲臣微微一愣，想起容修在街上对他说，看到他站在街边时想到一句歌词。

——你站在人群中间那么孤单。

顾劲臣心思微动：“没听清，多唱一些给我听？”

趁他转移注意力，容修架住他的双腋，略有些强势，将他擎起来坐直，让他直视过来，问：“当时你怎么叫我的，我也没听清。”

顾劲臣恍神，看着那双明亮漆黑的凤眸，从中看到自己情迷又害羞的窘态，又立即垂眼，像是臊得狠了，忽然抬腿撞容修要害。

这坏小子真是变着法儿让他羞到地缝里。

幸而收了力气，容修后躲也快，转瞬又贴上来，咬住顾劲臣的耳朵，吸吮着沉声：“你要废了你老公，将来怎么疼你？”

顾劲臣脸更热，耳垂被吸充血，躲不掉，喃声央求，末了哎哎唤他：“宝贝，快点。”

心尖窜过酥麻，容修吮着他耳廓，用牙齿磨：“快点什么？”

窗外冬雨阵阵，远方夜海呜呜似呜咽，顾劲臣喘着：“唱给我听。”

这时，容修转头看向房门。

“先用宵夜。”容修把顾劲臣从软塌抱下来。

话落五秒，门外果然传来轻唤声。

花朵细着声儿，生怕打扰两位老板亲热似的，刚上到三楼就停了步。

隔着房门，容修应了一声：“在这个屋。”

花朵循声走近，离主卧门老远，斟酌着小心问：“容哥，还吃饭么？”

“吃啊。”容修回应，略思考片刻，吩咐，“摆在二楼音乐厅，在钢琴边给顾老师摆一桌，我亲自伺候他吃。”

门外寂静几秒，花朵笑逐颜开：“哎！我去安排！”

顾劲臣哭笑不得：“说什么呢？”

“十四岁那年，我组了band，刷我妈的副卡添置了乐器和设备，我爸一怒之下冻结了那个账户，我就和二哥、连煜在高档餐厅演出过。”容修说。

顾劲臣闻言，神色凝固了下，坐姿也端正起来。

“之后很多演出我都记不清了，但那晚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二哥也不会。”容修凝视着他，嗓音幽远，“那天晚上，客人在台下吃饭，我和二哥还是学生，在台上拼命地表演，为了赚那晚的饭钱。”

顾劲臣哽住喉咙：“容修……”

容修笑了起来，揉了揉顾劲臣的头发，单手撑膝，弯腰直视他：“这个待遇，应该给你。”

顾劲臣摇头：“我不要……”

容修却坚持：“我想给你。”

顾劲臣眼红，注视容修良久，唇角渐渐浮现一丝笑：“嗯。”

就像今天在大街上，容修站在暮色中，没有镁光灯，没有话筒，只为顾劲臣一人而唱。

容修觉得，和顾劲臣在一起越久，一种“前世今生”的感觉越是深刻——

仿佛冥冥中注定，他和顾劲臣的相识相知，并非“佛说因果”，而是“死神的交易”。

死神对他说：你若想来世重遇一生挚爱，就必须站上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但你会失去很多，比如，原则、伦常、后代、孝道、自由，还有健康。

他甘之如饴。

而立之年才明白，少年时看到的电视里主角许下“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愿望有多重。

他认了，觉得值，且感恩。

容修碰了碰眼睛，落下之后摊开掌心，递到顾劲臣的眼前：“顾老师，请。”

顾劲臣伸出手，刚要放在容修的手心，容修倏地收回，手臂抱住他。

身体腾空，顾劲臣惊呼一声，人已离开软塌，两手习惯性地攀住容修，胳膊环住容修的脖子，腿脚还条件反射地踢了踢。

容修端抱着他，照着他屁股来一巴掌，大步往门口走：“别扑腾了，我要抱不住你了。”

顾劲臣僵住，猛地想起什么大事似的，有点崩溃：“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胖了？我测体重了，胖了三斤，就是旅行这几天胖的，回国补镜头还得减。”

与容修一起旅行的时光太美好——心宽体胖啊。

“减什么减，拍戏镜头妆看不出来。”容修绕过床畔，抱他健步如飞，半路还掂量了下，“安心，你没胖。”

顾劲臣不信：“那你还说，要抱不住了，不是嫌我太重了？”

容修沉默，其实他想说的是，怕是将来不能这样抱你上蹿下跳了。

来到房门口，容修把顾劲臣放下来，微笑着，歪头打量顾劲臣一会儿。

然后容修伸手，揉了揉顾劲臣的头顶，眼神和嗓音一样温柔，认真地说：

“真的，我没觉得你胖，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体重，应该只有165公分，那样一来，我就能抱你跑更远，我是嫌你太高了。”

顾劲臣张了张口：“……”

曾几何时，他还怕容修嫌他净量178cm有点矮呢，看两人搭档的节目时，cp粉们都在喊“很登对”，但他一眼就看出身高差有点大。

没有人知道，对于这一点，顾劲臣其实是有一点在意的，甚至有一点点“自卑”——站在容修身边，身高差一头的自己就像残疾人一样。

要强又优秀的人对“缺陷”不太能接受，所以一直堵在心底，如鲠在喉，从没有对别人提过，也从没问过容修介不介意。

他甚至自欺欺人地考虑过，不如像大多明星那样，把百科资料改一改，加个三五公分，目测也看不出来。

不成想，容修居然以这种方式提起。

一下就被老公哄到了。

顾劲臣抿着嘴，噗嗤笑出来：“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房门打开，花朵听见动静扭头一瞧，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境。

微醺暖灯下，顾哥站在容哥身边，一个敛眸浅笑，一个态浓意远，有如画卷里的人儿，宁静又惊艳。

可惜不能拍照留念。花朵遗憾地想。

宵夜已经备好，管家夫人煮的家常菜，南北菜色都有，摆桌十几样。

餐桌摆在了二楼的音乐厅，大三角钢琴的正对面。

四周琳琅满目的乐器和唱片，旁边是一面墙的落地窗，隐约看到漆黑的海面上一条码头栈桥。

花朵来了兴致，将室内灯光转暗，别样地布置了烛光餐桌。

地铁事件还在发酵，容修晚餐没怎么吃，顾劲臣为哄他进食，难得没有推拒宵夜，坐在对面陪着容修吃了几口。

两人相对用餐，食不言，时而眼神交汇，微笑举杯互敬，红酒、美食与香薰的气氛安宁浪漫。

容修吃饭优雅，速度仍然快，吃完放下筷子，叫顾劲臣慢用不急。

见顾劲臣吃得差不多了，才打开了话匣子，天南海北地闲聊。

从正在两国播出的《全球追缉》，聊到顾劲臣要补镜头的《一飞冲天》，从电影情节聊到配乐，又提到正在上映的《烈火焚心》。

因为人在国外，顾劲臣没能参加映前路演，他觉得对剧组有所亏欠。

容修没能看到爱人走首映礼的红毯，也有点遗憾。

他们还半真半假地畅想着，回国之后电影还没有下映，是不是能有机会一起去电影院？

“因为电影题材是媒体相关，所以也有相关单位包场。”顾劲臣说，“一些圈内好友也包场了。”

容修心照不宣。

蹭热度也好，示好也罢，不少明星发布“祝福顾哥大卖”包场送花篮的微博，据说衣之寒也包了两场。

顾劲臣总制片的电影，更涉及不到洗钱，容修相信，即使没有人包场，电影的票房也很能打，在贺岁档前夕这一波，一定是爆款——悬疑题材首先就吃香，还是国家支持的正能量类型片。

不过，容修也知道，眼下顾劲臣强调的不是“票房”，而是“包场”——

只要他们出席友人的“包场”，或者他们自己包一场，就可以一起去看电影了。

但，那样一来，就失去了一起看电影的意义，也没有那种气氛了吧？

不会有像普通情侣一样走进电影院，融入到观众们当中的乐趣，就和在家里的影音房没差？

那就只能变装出行，如果在CBD热门影院，两人正常入场，被粉丝们看到……

容修笑：“那可真刺激，影院工作人员一定要头疼了。”

“程导也会发火吧，”顾劲臣也笑，“电影院里闪光灯一片，影迷们也没心思看电影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现实中的影帝，比电影里的更好看。”容修说。

听似调侃，嗓音和神态却极其认真。

容修一本正经道：“所以说，将来想看顾老师的电影，我就得一个人去电影院了。”

顾劲臣侧颜一笑：“您抬举了，容先生自己去就没问题？您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容修不解：“怎么讲？”

顾劲臣一语道破：“走在大街上，同样全副武装，你比我更醒目——歌迷一看你的大高个和手指，就能一眼认出你来，而我……我可以不搭飞机和火车，从成都一路流浪抵达京城，不被任何人发现，容老师能么？”

容修哑然失笑，举杯敬他，算是败服。

确实，自家影帝多会演，看逃亡的综艺就知道了，在监控和特工们的眼皮子底下，可以上演一出消失术。

“除非晚二十分钟进场，提前二十分钟离场。”顾劲臣建议。

看一个没有开始和结局的故事，他们都不想有这个经历。

容修灵机一动：“不然，我们可以带孩子，没人知道我们有孩子。”

顾劲臣蹙眉忍笑，抱着娃的两个大男人，更引人注目吧？

两个眉眼英俊、身材一流的大帅哥，抱着娃，口罩墨镜可遮不住气质，也掩不住爱意满满的气氛。

花朵上楼来送甜点时，听到的这么一番对话，无语地瞅了瞅两位浮想联翩的老板。

瞧瞧，为了像寻常伴侣那样一起看个电影，两人简直放飞了想象，天花乱坠，幻想着各种方法。

漫无边际，又不切实际。

说到有趣的点子，他们一起笑，容修时不时偏过头，注视着落地窗。

从顾劲臣的角度看过去，落地窗外是私人码头。

远方灯火泛着湿漉漉、水濛濛的光晕，大海一片漆黑。

容修的目光定格在窗外的雨夜，顾劲臣则注视着他。

这次容修看得久了点，顾劲臣忍不住问：“看到灯塔了么，天亮我陪你去海边？”

容修闻言转回头，笑看顾劲臣一会儿。

顾劲臣被瞧得迷茫，不等他开口再问，容修用餐布沾了沾唇角，起身示意钢琴。

然后又隔空指了指顾劲臣剩下大半的鸡肉蔬菜沙拉。

像一位绅士的餐厅演艺家，容修故作姿态地说：“顾老师，希望我的音乐，能带给你一个好胃口。”

顾劲臣被逗笑，起身颔首：“非常期待。”

容修朝大三角钢琴走去。

顾劲臣立于餐桌前，上前半步目送他，视野角度变化，余光瞥见落地窗上。

雨夹雪变急了，朦胧之中，只见私人码头的星点光圈，木栈桥的灯下弥漫水雾。

外面一片漆黑，哪儿能看到什么风景。

窗上映着的，分明是餐桌的景象，还有自己的这张脸。

顾劲臣想起多年前，容修拒绝他时也曾这样，嘴上说着冷漠的话，扭着脸不看他，用后脑勺对着人，一直撇头瞅着窗外的深夜。

钢琴曲响起，顾劲臣仍瞧着落地窗上的映像，听到了一串快速而又熟悉的旋律。

容修坐在钢琴前，先来了一段即兴哈农，用了不同的演奏法，比如快速的断奏、双音，试了试钢琴的音准和音色。

然后又用快得惊人的速度弹奏了降B大调音阶，这些都是纯即兴的热身。

音乐停下几秒，容修垂着眸子，目光恍神失焦，似在考虑弹奏哪一首给自家影帝先生。

抬眸染风情，垂眸敛寒星。

容修声线喑哑：“答应你的，在街上唱了一半。”

旋律再次响起。

黑色大三角低音浑厚，黑白琴键上手指修长，奏出安静旋律的，是一往情深的摇滚歌王。

顾劲臣没来及回神，仍伫立于餐桌边，侧身面朝着落地窗。

玻璃窗上映着的男人，英俊眉眼透着温柔，身姿挺拔。

桌上红烛雕龙刻凤，艳得似血，轻启的薄唇也红似血，那一颗深情告白的心却纯白洁净得发光。

顾劲臣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椅子扶手，失神地坐下来。

浪人的民谣用钢琴弹唱，自是另一番韵味，伤感的音符轻轻拉扯着心脏，一下，再一下，随着轻烟嗓诉说的那句词：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

“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爱人……

容修的嗓音带着轻轻浅浅的疼痛，瞬间打乱了顾劲臣呼吸的节奏，哀伤而又苦涩，藏着期盼，却又落寞。

只唱了一段，就已经令顾劲臣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顾劲臣不是一位好食客，他的双手垂在腿上，没去碰桌上的餐具。

隔着不远不近距离，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位餐厅演艺先生。

容修坐在音乐厅中央，黑白琴漆映着烛火，华灯微醺迷人眼，深情凤眸泛着光。

伴奏简单到了极致，也纯粹到了极致。

然后，容修慢慢闭起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白翼无心问过，老大，你怎么总是闭着眼睛弹琴啊，炫技吗？

容修说，在练习盲弹。

沐浴在华灯之下的容修，身影是如此孤单，又是如此的挺拔，脆弱而又强大。

这男人即使不看人世间，也没睁眼去看他的爱人，他的歌声与琴音也全是他在这人间最爱的这个人——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故乡。”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你在站人群中间，那么孤单……”

顾劲臣目光灼灼，亦泛着烛光。

一首歌的时光，他一动未动，眼珠儿也舍不得眨一下。

音乐厅安静下来。

容修手指却未收，悬于琴键上轻攥了下拳，觑见顾劲臣神情恍惚，意犹未尽的模样。

桃花眼中尽是不满足，不舍，也不够。

无须多言，也没有掌声，容修颔首轻笑了下，指尖再度落在琴键上。

另一首前奏响起，为这无垠的黑暗增添了一丝绚丽油画一般的色彩。

容修调侃的嗓音，说：“来一首应景的，愿这次《旅行》，令顾老师快乐难忘。”

声线是调侃的，琴音也变得温暖，却掩饰不住空气里的忧伤。

悲凉，挣扎，无奈。

温暖的民谣，犹如一缕旅途中的炊烟，袅袅地缠绕于指尖和眉宇，勾勒出他们所向往的、平淡生活的轮廓。

“……谁画出这天地，又画下我和你，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容修轻吟浅唱，旋律逐渐轻快，简单和弦衬托着一把磁性嗓音。

“……谁让我们哭泣，又给我们惊喜，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遇。”

明明是幸福而感动的歌曲，却听到了宿命早早定下的悲剧。

后半段时，容修的歌声越来越轻：

——“总是要说再见，相聚又分离，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

唱完这一句……

陡然地，容修的手指停顿在琴键上。

猝不及防。

仿佛由跳跃音符排列组成的一幅幸福旅行的油画，毫无防备地，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