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拾遗」

第63章 暗暗无前路 凄凄死生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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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看守来报,门前有一个女使来找三郎。经过昨日的事情,按理云英不会再来了。今日再遣女使是何意?柳姻姻摆手道;“让她回去跟云儿说,该说的昨日已说,带着五姐好好回华亭过日子罢。蔡大人这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

那小厮得了话,却不离开,面有难色的回道:“夫人,外,外边来的不是蔡家娘子的女使。”章夫人面色并不尴尬,而是松了一口气,吩咐他领着来人去见章杰。

来者却是鲍大娘子的女使,交了一封信给章杰,说是她家娘子给他的便告辞了。章杰虽说常与鲍若兰一处,但两人其实交集不多,更别提信件往来了,他知道邢大哥的心思,怎会与她私下往来,多半是给她和邢大哥做向导时说上几句话。

鲍娘子也将两人之间的分寸拿捏的特别好,所以,这鲍娘子何故写信给自己?

鲍府。女使复命说信已送了出去。鲍若兰眼中微微露出得逞的笑意,心里念道:“蔡云英,我倒要看看章三郎得知此事后,当如面对水性杨花的你。”

原来她给章杰的信中装的还有蔡云英写给鲍若兰的信。大概就是云儿托自己送的那封罢,章杰这么想着,打开了那封信。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信中内容是云英对着鲍若兰吐露了自己对邢居实的爱慕之心,还有些不要脸面的话,她在别心中这么评价这些话:作为大家闺秀,我可连转述都做不到,所以干脆将原信给了你。蔡云英是甚么样的人,你自己评判。

看完信的章杰果然又恼怒又后悔又疑惑。他想到了许多事,比如鬼机灵的云儿在邢大哥面前表现得特别端庄大方;比如云儿要办那雅集,并邀请邢大哥为首;难怪......原来云儿喜欢的是邢大哥。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这般,那姨娘为何要为我和云儿请婚?不,这信肯定是鲍若兰伪造的。这么想着的章杰又摊开信来,细细看过。

跃然这纸上的确实是云儿的字,那一手簪花小楷,还有那独特的竖钩,都是不好模仿的。这时谢了七分气的他又想到一事,这使得他终于落寞地瘫倒在椅子上,喃喃道:“难怪,姨娘信中结尾要说勿告知云英内容。”

她是瞒着云儿给她定下婚事哩。他越想越觉得难受,终于下定决心去母亲那哭闹,要和云英订婚。柳姻姻的声音包含着很深的愧疚:“杰儿,你叔伯大多在朝为官,你爹在章家受了多少白眼,你不知么?你已十七了,专心读书,考中进士,给你爹争脸。其他的我们都会给你安排好。”

章杰不依,个头比柳姻姻还高了一头的他,稚气的脸上已有了细须,可现下的他却如儿时般拉着母亲的衣角又哭又闹,柳姻姻甩开他的手,厉声道:“章杰,堂堂七尺男儿,可该这般作态?师傅们教你的都喂狗了?”

少年郎终于不闹了,这是柳姻姻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不知他是怕了,还是懵了,亦或是醒了。总之,他不再闹了,拖着沉重的步伐出了房间,就如同那天去见云儿那般沉重。他始终还是放不下的。

华亭西门。穿了常服的樊玄子不仅换了衣着,连气质都掩藏了。他混在百姓中进了城,直接朝章堂的米铺而去。让他意外的是,米铺没有开档。

大街上人来人往,似如往常,却有种异样的感觉在樊玄子心中升起。是哪里不对呢?

对了,大街之上可以看到不少衙差巡街,县城城门口设置的临检关卡也太像那么回事了。这定然不是余有为对治安还挺上心所致。

虽然这么想着,樊玄子还是决定先去蔡府老宅找王禄,可刚转过身子,他忽然像被雷击中,僵直了身躯,有一个想法如闪电般一闪而过。若真是这样,恐怕此去路上暗桩还不少呢。

蔡府老宅在华亭县城城南,那一条街上没其他人家。平时也没甚么人往来,也正因如此,蔡家的大门白日并不关着。今日却大门紧闭,安静得有些过分。躲在暗处观察的樊玄子打消了敲门的念头,转头往县衙去了。

距蔡熠被抓入狱已有月余。韦大人审来审去也没个进展,一个两个抵死不认。期限将至,他先回京复命去了。

在张捕头的安排下,几日后,蔡大人终于见着了久违的妻女。当下,蔡熠虽然鬓角凌乱,衣服脏旧,但看不出受过刑。这让两人宽慰了不少。反观王大郎可惨了。

白色的内衣上都是深浅不一的伤痕,显然受过不止一次的鞭刑,原本还是细嫩的皮肤已经粗糙不已。在他们身后的王福已经老泪纵横。蔡熠拍着他的肩膀惭愧道:“王管家,蔡某无能。有愧。”

王福摇头。王兆雪咧着嘴,忍着疼说:“大人言重了,是兆雪惹的祸,连累了大人。”王福忙问缘由。两人被关在一处,就想说的王兆雪这时才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话要从王兆雪借章堂的船队出货说起。两人熟络后又有蔡章两家的关系在那,在章堂提议帮王兆雪搬货后,王大郎先是因不好意思受此好处拒绝之后,章堂直说王兆雪见外,这倒让他不好再拒绝,所以,王家的货物签过出货单后都是章家的搬运工运上船。

谁知道,章堂会在他的货里边夹着官盐呢。

听了这话,蔡熠明白了,自两人将私贩官盐之事挑破以来,这位连襟大概就在谋划着这一天了。顿时心寒不已。再看了女儿涂了胭脂的小脸,心下更疼了。他的掌上明珠何时需要浓妆艳抹来遮掩憔悴了呢。

而柳珺珺的脸上却是写满了内疚,蔡熠头一次伸出手在妻子眉间轻揉,柔声道:“阿珺,我们两家发展成这样,与你无关。无需自责。”四目相视,柳珺珺轻轻颔首。

蔡云英思索着,看着父亲,认真的说:“爹爹,师傅的意思,姨丈是受人指使才诬陷咱家的。背后主谋另有其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哗然。蔡熠眉头深锁,樊玄子既然能说出这话来,必定是有依据的。他问向众人:“道长呢?何不见他来。这张捕头是受他所托罢。”

云英点头答道:“是哩。”然后压低了些音量说道:“师傅他老人家去华亭了。”

华亭?对啊,问题的焦点可都在那呢。蔡熠想着,自己为何没早想到这一层。刚要再叮嘱云英,可张捕头来示意,时间不早了,众人该回了。能让他们来见蔡熠,已经是张捕头帮了大忙了,再不便使其为难,蔡熠只得收起话头,改口道:“云儿,记得替我多谢道长。”云英点头,蔡大人和王大郎目送三人出了牢房。

出了大牢的柳珺珺在马车上便留下了眼泪,回家后又卧病在床。唉,想来,蔡夫人又何尝不是第一次体会了人间的龌龊。

时已入夏,蔡大人的案子一直再无波澜,樊玄子期间回过秀州,告知华亭现状,当时的蔡家老宅已被官府看管,不让人进出,他便走了走盐场、农庄、衙门,可各处都被打点了,能打听的甚少。

虽然没有对蔡熠有利的消息,好歹也无不利的消息传来,蔡府上下总算轻松了一些。姚府却不是这般景象。

一个女使被仗责了。原本这深宅大院的事是传不出来的,可是,女使之间互通有无,传着传着也就漏风了。本来屁大点事,听听风不多久也就过去了,可偏偏这个被仗责了的女使又被抓进秀州大牢了。罪名是偷窃。

据张捕头说,这丫头还是姚娘子的贴身女使,其实是替姚家娘子顶罪的。姚家就一个千金,姚芊柳。那这丫头,王福是见过的,便是上回来送信的女使。看着规矩大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得力女使,能受姚芊柳之托来蔡府送信,可想而知,那便是姚芊柳的心腹。

这么细细想来,背后的事情可不简单。蔡云英提笔,试着给姚芊柳写了封信。结果正如所料,石沉大海。

这日天气微凉,天边云舒。云英正陪着情况微好的蔡夫人在花园小坐。王福慌慌张张从远处闯入两人视线,神色悲恸,云英的心突然被揪住,顿时吩咐阿灵扶母亲回房。

待王福走近,她竟是有些回避管家的目光,王福踌躇着欲说还休,看着王福欲说还休、欲哭不哭的脸,呼吸急促起来的云英终是问出了声:“福伯,何事?”

“娘子,请节哀,夫人还指望你呢。老爷他,他,他在狱中仙去了,是,是自尽。”说完管家盯着云英,一刻也不敢移开目光,生怕云英晕厥,哪知云英不言不哭,只是揪着心口,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良久不能动弹。

风乍起,天边云卷,阵雨欲来。

蔡娘子这般看得王福泪眼婆娑,又不知如何宽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英才哽咽着夹杂着风声说了什么,王福听不真切,转身倒了水给她,云英接过杯子抿了小口:“福伯,暂且莫跟母亲说,我担心她,受不了。”王福点了点头应了声:“娘子放心。”

云英摆了摆手:“福伯,让阿碧来。”顷刻,阿碧红着眼睛到了亭台,款款欠身:“娘子节哀。”见阿碧已然知晓的模样,也不多话只吩咐她回房梳妆。

闺房里,铜镜无言,红颜鬓发微乱,脸色发白,憔悴难掩。看着这样的自己,云英竟然撤出一抹强笑:“阿碧,梳妆,去章家。”

不久,铜镜耀辉,镜子里的人儿,白玉脸,红樱唇,秀挺鼻,胭脂腮,小山眉,只剩红眼难画,嘴角微启,心口难开。

阿碧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用了胭脂于云英下眼睑抹了一道,掩饰的恰到好处,妆罢,云英握了握阿碧的手:“有劳姐姐了。”不等阿碧回话便起身换衣服去了。再次出来时,锦衣华妆,石榴裙雍容又可爱,艳丽无比。

章府前,守门人都看痴了,阿碧有些恼火,云英却毫不在意,只看着章府大门,像是要把它看穿一样。门开启了,这次出来的是章杰。

看着这倾城的表妹,虽容貌一样,但艳妆浓抹,别具风情,是他没有见过的表妹,章杰又看痴了。章杰迎表妹入府,云英婉拒,邀章杰坐前往“明月楼”一叙,她已经预定好了厢房。

一路走来,耀眼的表妹引来无数目光,这让章杰有些局促,反观云英落落大方,无视无数视线。好不容易到了明月楼,待章杰坐定,迫不及待问表妹何事,云英招呼了阿碧,阿碧转身离开守在门外。

这时房间只剩她和章杰二人,云英直奔主题:“想必三哥已然知晓父亲之事吧,此番只求三哥能助云英将父亲遗体领回,好好安葬。”

章杰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云儿,姨父以代罪之身入狱,未待审判,畏,那个自尽了,恐怕...”章杰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自己也听不见了。

看着云英看着自己的眼神逐渐黯淡,又鼓足勇气继续说道:“然则,逝者已矣,咱们大宋朝向来对文官宽厚,若姨丈不是这么,这么沉不住气,想必朝廷终会放其归家,可姨仗偏偏...”

说到这,章杰又沉默了,云英也听福伯说了,衙门里说父亲是因为害怕罪证被查出来,不敢承受后果才自行了断的。这些话,云英是一个字都不信的,这不是她认知的父亲,绝对不是。

见云英并没有特别反应,章杰又接着说:“现下,云儿应多为自己和姨母打算,做最后的保全才是。”云英等章杰说完,静静看着章杰,章杰欲言又止,云英淡然,让其但说无妨。

章杰目光闪烁:“云儿还是那么聪慧,一眼就看穿了我,母亲就常说我不如妹妹聪慧,以后...”

说到这,话锋一转:“如今姨仗之事,韦大人已写成折子,即刻启程回汴京复命了,原本应该罪不及家人,可他以死要挟陛下,留下犯上血书,企图诬蔑陛下破了我朝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背上不孝之名,这罪就大了。但父亲说,好在当今天子初登大位,若从中周旋,或可保你免于此罪。”

“哦,云儿先谢过三哥,不知我何以脱罪?”章杰脸色稍变,许久,支支吾吾不肯言语。云英也不追问,喝了口茶,拿出一个包袱:“此为云英所有,望三哥念在旧情,将父亲遗骨拾回,让我安葬。至于其他,不求三哥劳心,若成,云英此生报不了三哥大恩,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章杰听罢,当然不肯收,自己绝食了三日,好不容易求了父亲首肯,他要的是今世相濡以沫,而不是来生。于是再劝云英为自己打算。云英看着章杰急红了的脸,忽地笑了。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除夕,章杰又一次傻了眼。云英看在眼里,幽幽地问:“三哥未曾回答云儿,云儿何以脱罪了,是嫁入章府么?”章杰点了头,云英再道:“然后呢?云英任由父亲落叶不能归根,母亲飘零四海,独自在章家享受荣华富贵么?”

云英清脆的声音有如一把锤子,字字锤在章杰的心口,看着妹妹似被凉水浇过的眼神,他的头更低了,丢下一句话,黯然离去。“云儿,别恨我,我承受不了。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将姨丈的遗骨交予你手,也会,尽力保你性命。三哥懦弱,不求妹妹原谅,只求你别恨我。别恨我。”www.)

云英看着章杰消失的背影,僵了面容,两行清泪花了谁的妆颜,胭脂泪,留人醉,几时回。

半月后,圣旨下。带回了父亲的遗骨,让云英得以安葬,也带来了抄家文书以及云英被除户籍,沦为官妓的消息。蔡夫人终是经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随着蔡大人去了,云英变卖笥筪中的物什,将二人合葬。

幸好给云英处理丧事的时间充足,毕竟圣旨上写的可是陛下宽仁,不予追究蔡熠以死要挟之罪。既然要表现仁厚,总不好连后事都不让人好好尽心罢。

期间,章杰未曾露面,只遣人送来了金银,云英均全数退还,附带了一封道谢的诀别信。蔡家所有宅院、土地、财产都被收走了,王福、福婶、阿灵、阿碧依旧不想离开,最后云英在官差面前跪谢他们,他们才转头离开。

谁立中宵独不舍?

云英除了那个笥筪,片瓦未带,而笥筪里,尽是绿绮的碎片。当蔡府大门在云英背后被贴上封条时,云英深深的看了一眼,过往许多画面从她眼前飞过。

十一岁时父亲赠琴,一曲《鹿鸣》尽获满堂宾客赞赏;十二岁那个除夕,与三哥一起看烟火,那个少年温润如玉。

十三年来,父亲,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一一呈现。云英抬了抬眼,努力抬,双眸想越过那高墙,道一声,再见,昔日的时光。

该走的终须走,云英转身后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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