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明大学是这个年代特有的开放式大学，它并没有设立独立的校门，只是有用围墙隔开学院楼和闹市的两个空间，并把出入口设立在一个广场的中心。学生们上学时先进入了广场，然后沿着长而宽的甬道向学校区域前进，保安和街道执法人员便在街道、广场和校园里来回穿梭。

虽然宁惟玉的住所里繁华地带很远，走过来时并没有见到什么其他市民，但那只是少数。有些地方建筑物会扎堆建设，商业街便环绕着它们，有些地区却空空荡荡，而这样那样的分布却毫无规律，大概要追溯到过去的大移民时期。

有直升机从宁惟玉的头顶飞过然后发出轰隆隆的机翼转动声，几个学生穿上了健身用的机械外骨骼在稀疏的树林中竞走，新生报到的日子总是格外地热闹。

这些争吵声与宁惟玉无关，他扣扣鼻孔，单手方向盘，靠背是27度的倾斜。

开车向内，喧嚣也远去消失。

宁惟玉驾车到了年轻人说的那个绿色小楼后面，随意停在广场中间，拉下了手闸下了车。

他眼尖地看到小楼另一侧，繁茂得过分的植物丛林中，刚刚有个人把头低了下去。

那人在植物丛林中偷偷望了自己几眼，确认着自己的身份。等了一会，有一个穿着描绘着花卉的绿色长袍风衣，矮矮胖胖的男生走了出来：“大佬！你终于回学校了！”

宫良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样地夸张作秀，一下子倒在了边上然后抱住了自己的脚，大声地呜咽着。

掰开他的手来看，这个傻胖子实际上偷偷在笑。

“我记得你，半年前总跟着我问问题，还时不时地拜托我帮你完成编程作业！”

“大佬，叫我阿良就好，以前的事就别提了，现在我已经能保证不会挂科了。”胖子满脸笑容，倒不知道他自信的目光有什么凭靠。

“阿良你为什么要在这？检查站的人刚刚才和我说，说这里一般没人来啊。”

“对啊，老师也是这么想的啊！”阿良拍拍衣摆，低声回答他，

“所以一群领导来这里开会，悄摸摸地商量着什么事，你要不也来吧。”宁惟玉和宫良两个人走进了那片小丛林中，还有其他三三两两成队的学生也在这，领头的人像是什么机构的学生干部，看见了两个人走过来后，对着宁惟玉的左脸上的几道黑色纹路皱了皱眉头，像是认出了宁惟玉。

他伸出食指在嘴唇边，轻轻嘘声以示意安静。

这栋小楼门窗都关上了，只是墙壁太薄的缘故，众人手中拿着一个塑料小碗盖在墙上，耳朵依附在碗底那面便可以听到一些声音。

只听到他们所在墙的另一边，有个年轻的男老师在说话。

“虽然我说不出什么高明的意见，但是我也赞同何主任说的话，传统的大学教育纵然有种种不足，但它却是我们众多老师，乃至于社会和学生的精神庇护所。”林若清老师这么说着，亏得宁惟玉居然还记得他是自己的班主任。

不过这个班主任确实值得自己尊重地记住名字，而其他老师呢？大都忘了。

会议室内，有个老者轻轻摇头，又像是感慨一样评论道：“我又何尝不想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呢？直到学生们毕业，直到，直到我退休之后......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太快。”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的细小杂音，而大厅中间则传来了回应：“如果是二十年前的社会，我也不会和你们一起，公开地讨论这件事。只是随着登陆舱被发明成功，现实世界又有诸多不便，我们才会认真考虑。”

“学生是否能方便安全地上学，学校的教务系统是否过于臃肿？”

“我们是否该放弃线下教学，让所有的学生，让那些机器扫描所有的实验设备、教学楼，并在灵境世界的某一个星球上一比一复刻出来？让学生们去灵境读书，在家里上学，用头显，VR，用各种各样的设备登录虚拟创造的大学？”有个中年人站了起来，表情严肃，衣领上佩戴着一只钢笔，他便是落明大学的校长。

除了在联盟国内落明这所全国闻名的学校担任校长外，他还是联盟国****之一，工作实力不容置疑。

“我们和学校委员会讨论了许久，还征求了许多老资格的教授的意见，但最终还是认为---线下办学的模式，终究是不再适合这个时代。”

“是时候该停止这些过时的做法了！小学，初中，乃至少部分的高中学校，都已经改为灵境教学。大学学校虽然还没有先例，却是迟早要考虑的！”

在许多遵循传统的教师的期盼目光中，林若清老师再次站了起来，小楼外面的学生与他只隔着一个墙壁，他声音中的颤抖和痛苦都完完全全地传给了一行学生：“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撤销学校不可呢？当学校完全转到线上去学习时，那和线上授课是完全两个概念。”

“学生还会继续上学吗？许多更小的儿童已经放弃了学校，如果大学也开这个头，一定会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老师又怎么办？老师和教授们在学校中并不只是有教书的工作。我！包括我这样的新人老师！也要有时沉心于研究和企业工作产出，我们也要一起离开吗？学校是省钱了，但那么多为学校工作的员工你也要辞退吗？”

林若清虽然知道，改变学校的生存方式，并不是校长一个人的决定，但对于这么一个官方人物，一个立法的委员，他对如今现状的不满便完完全全用愤怒发泄了出来，一句句质问，如同刀枪箭雨一般齐刷刷地锁定了校长。

“现在的学生们，或者说是他们的家长们根本不重视学校的教学。机械升级，登陆舱出现，虚拟产业吸引了许多失业的人们去寻找新的生活，而不仅仅是大人，现在连许多小孩都患上了‘云端依赖综合征’，在元宇宙的世界里来回奔波然后赚取一些通用币。”

“我也有学生因为云端的事情请假了许久，如果连这所大学也要放弃的话，像他那样的人会更多吧！”

“我明白我明白。我便一一解释给你听。”

“老师和教授我们当然不会辞退，从事文学工作和计算等等工作的老师们还可以继续在灵境新创造的学校里从事研究工作，设施、环境也会和现在的一模一样，只是上班的地点是在登录舱中。至于需要研究现实科学和产业更新的老师，我们也会在灵境安排他的工作位置，线下的工作，则会等到我们学校与欧图大学合并后建立新的研究所，再进行统一安置。”

“你们知道的，联盟国不允许使用强化3D打印机来制造枪械，只允许人们准备限定威力的自卫武器，钝刀，甩棍等等。但十四天前，极乐俱乐部却闯入了墨城的交通规划站并爆发了大规模的骚乱，用74把由强化塑料打印而成的枪械劫持了整个城市的公民！”

“看看我们身上的衣服，每个人都要佩戴专门防晒的隐形眼镜。宽松的长袍，顶着防止太阳辐射伤害到我们的皮肤的兜帽，我们连出门都在时时保护着自己。”校长语气沉痛而无奈，众人看了看自己和同座人的衣服，场面陷入了死寂。”

墙外有几个学生用自己的衣服盖住了脸，阿良和那个领头的学生也是面色复杂。

许久，又听到校长开口说道：“其实，我们不需要把事情看得太过严重，世界会找到一条出路。”

“曾经，在网络转账功能出现时，人们大张旗鼓，奔走呼告地说银行职员会被全部裁掉，银行要倒闭了，线下存款便都不复存在，可事实上银行的员工却比过去的时候更多，因为银行更好地发展了，想要办理业务的人也纷至沓来。”

“在胶片机时代，录音带技术横空出世时，人们悲哀地宣布着音乐技术的末日，现场演出的效果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将两次音乐会的钢琴演奏曲进行裁剪拼接，即使每一次演奏都是错漏百出，录音带中刻录的音乐也能被评论家称之为完美艺术。”

“但我们现在却知道那些音乐只不过是音乐艺术的一个分支，我们找到了如此之多的美学元素，这么多的创作灵感，如此强大的活力！以至于每每有人说'这是不可能的！'或者说'这一定是最完美的吧！'的时候，现实会找到一条出路然后给那个人一记狠狠的耳光说‘放你妈的屁，我还活得好好的。’”众人各有思考。

墙壁外。

“喂！如果学校去灵境开课了，你也会一起去的吧。”胖子和旁边的一个漂亮女生嘀嘀咕咕。

“我妈和我说过了，我一定会继续上学的，难不成你要放弃？”那女生反而质问了阿良。

“嘛，这个事还要考虑一下，本来我是准备去线上找个公会加入，然后替他们在各个副本里打金赚钱呢！现在不是很多小孩都喜欢在灵境的各个世界做掮客嘛，倒卖一些道具服装，当当导游也能赚钱。”

“那大佬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公会？我认识一个有钱的大老板，听说他和【创伤拯救委员会】的人有联系，而且那里在大量招人，做那什么......对了，D级人员，平时去探索副本，还有些人还要跟踪其他公会的成员，非常刺激，我记得你老是缺钱，要不一起来？”

胖子在旁边絮絮叨叨，而宁惟玉听到“创伤拯救委员会”这个词却是一愣，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在哪呢？对，One Delete组织的【接线员】和自己有一次聊起恐怖袭击，他却要我注意创伤委员会的一个人。

好像叫做什么......

【演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