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扯日记」

28记寂寞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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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李耳。小时候,我经常坐在葡萄架下一笔一划写出这两个字来。葡萄架上的毛毛虫总是探头探脑的,像一个无比青涩的小姑娘。

后来,我才了解到历史上有一个和我同名姓的人,但是我没有去沾他的光,毕竟老子不是我,我也不是老子。还有就是,他是一个男的,到底没有什么光芒可以大胆地借鉴过来。泥巴做的人有光芒吗?

每个人身上都捆绑着三个一模一样毫无新意的哲学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其实这三个问题简化一下就可以回答了:我就是我,从一个女人那里来,要到一座坟墓里去。当然这里面也可以有另一条“滋本主义道路”:我不是人,从一个冰凉的试管来,准备好在任何一个地方长眠。

我对于它们就很有见地了:我是李耳,李耳不是代号;从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突发的热情里来;准备采集一种叫做寂寞的花为床,躺下去,滋养遍地的寂寞像阳光一样盛开。

为了满足人们天生的坚不可摧的求知欲,我觉得很有必要再把关于我的一两个问题具体化明朗化。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我只是听老一辈革命家说的。他们说我爸在得手之前,常常对我妈幽怨地说故乡的小洋楼特冷冷清清,需要我妈那样好肤色的女人去拯救他下半生的幸福。估计是这话太文艺了,我妈终于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就晕我爸怀里了。于是,我爸就趁机欲拒还迎地得手了,下半身的幸福拿到了永久证书。

有一个事实,我家是决计没有小洋楼的,茅屋这样的古董倒还是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尽管如此,我家还是处在富裕的初级阶段,只是都初级三、五十年了还在这阶段,真是匪夷所思,这远见也见得太远了。

虽然我家没有小洋楼,但是我爸凭借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在我妈心中那块长满黑色蒿草的小坡地上,拔地而起了一幢金碧辉煌的小洋楼。这里就显得人的伟大之处来。谎话是听的人当了真,诺言是说的人当了真。我的爸妈把“山的那边有一幢精巧别致的小洋楼在默默地守候着他们”这样的传奇当了真。他们真是可爱。

所以,在猴年马月的某一天,我妈跟着我爸华丽丽地回家看看了。我无法想象,当我爸把我妈带着往山沟里使劲钻,越钻越深厚的时候,我妈心中是作何感想,可能她只能死死抱住一个明灭不定的幻想:外星人到此一游,留下小洋楼一幢。真是可爱。

最后,我爸指着家里的小茅屋,自豪地说,看,小洋楼,上面住人,下面放柴与拴牛。

我妈瞬间石化在那热情洋溢的介绍里,我仿佛看见她脸上有一块亮晶晶的镜子在瞬间崩碎,然后她披头散发,血流满面,旋风般转身拔腿欲逃。但这是一步被我爸算计的棋,她自然没有逃掉。

此后,我妈入住小洋楼。又此后,日夜繁复,我呱呱诞生。再一年后,许是因为我妈觉得已经把地盘踩熟了,对本地的路已经了如指掌,且我爸对她的警惕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在一个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夜又华丽丽地奔了出去,回娘家看看了。估计是看得十分依依不舍了,至今未归。我爸有广撒英雄帖去找过,但大海捞针,一根汗毛也没有搞到,也就垂头丧气束手无策了。

以上就是我从哪里来。

但是,至今我也没有弄明白,我妈是谁?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想当初,我诞生的那一刻,屋外是雀鸟成群,微风徐徐。我爸只瞟了我一眼,就赶紧地去慰问她媳妇儿去了。对于这个行为,我能理解,没有新媳妇儿,就没有新女儿。那么为新生儿取名字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就下放到我爷爷身上。

当时,老人家很激动,须发一起抖,抖成白茫茫的一片,顺口就想管我叫李白,又一转念,白虽然纯洁无暇,但就是太白了,容易遭受外界的浸染,故弃之不用。老头儿就急得直搓手。旁人也不识趣,扯了嗓子使劲催促,老头儿却“置若罔闻”。等等,为什么旁人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扯着嗓子催呢?因为老头儿是一个聋子。

关于老头儿怎么聋的,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先天的,打娘胎里带来,大约是上辈子听多了,这一世索性就啥也不听;有人说是当年为了田埂决口的事,在井边和人起争执,被人一掌给扇的;也有人说是他小时候上别人家果树偷偷摸摸,不小心头朝下坠落而造就的。反正,老头儿的耳朵算是一个摆设了。每个人都不愿意和他说悄悄话。

人们一催促,老头儿才感到书到用时方恨少,急得在屋里打转。人们再催,老头儿终于忍不住挠腮抓耳了。当他抓到那摆设时,就直嚷嚷,有了有了,就叫李耳。为何我不叫“李腮”,别说话,我不知道。

旁人自然是一力叫好,即使我叫李狗蛋,他们也是没有异议的。

最终,我叫李耳,听八方之声,辨鸟雀之言,把老头儿这辈子漏听的声音一网打尽。我叫李耳,或许老头儿希望我成了他的新耳朵。

可是我也没有在任多久,主要我来了没几年,老头儿就转战到另一个世界去混饭吃了。为此,我画了很多各种各样的耳朵烧了去,我相信他充分利用这些资源,一定可以在那边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我是李耳。李耳不是代号。

我妈夜奔以后,我爸出去挣钱去了,以便养家糊口,我爷爷搬到坟墓里睡觉去了。我妈奔得爽快直接,以我家为起点而不为终点;所谓养家,家里有女人还算家,养家即养女人,我爸寻寻觅觅,再也没有一个女人听信他的小洋楼说;爷爷搬出去后,会托梦回来说,他听见风拂过晶莹冰轮的声音,像圣经里草地上鲜花绽放的灵魂。

这样算下来,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太婆和我了。一个不幸的家庭就是这样炼成的。冷寂横生。

那这里不得不说我的婆婆(奶奶)。经过我的仔细鉴定,我婆竟然是一个人才。

俗话不是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么?我婆就是一个在灵媒界混得如日中天的人。她有一场经典战役。

一人有三梦,分别是漆黑棺材高高挂,骑马城头觅归路,男女赤裸背向眠。有一些沽名钓誉的不正当算命先生为了收取解灾的财源滚滚,做如此解:死无葬身之地,走投无路,白日做梦。

幸好那人交友颇广,经过听说,介绍再介绍,辗转来到我婆的座下聆听教诲。我婆是这样一鸣惊人的——高官显贵,马到功成,该翻身了。

那人听了我婆一席话,胜读万年书,茅塞顿开,倍受鼓舞。此是后话,按下不表。却说我婆经此一役声名大振,受村民敬仰。在村民们心中的地位蒸蒸日上。当然,因为这个缘故,我和鸡犬也顺便升天了。

可是,日子混到如今,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已经成为历史,辉煌变作外墙上生生不息的青苔。

由于社会发展,科技进步,灵媒逐渐演变成哄骗三岁小孩的把戏,再也没可能受到村民的重视。一项用以吃饭的技艺受到普遍的冷宫待遇,好比被人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婆终于一不做二不休咬咬牙退出灵媒界,退出迷幻扑朔的历史舞台。

婆改行过后,我们一家成了良民,成了正常人。日子也才显出浓厚的人情味来。

虽然这样,偌大一个家,就两个人,还真是有点寒酸。

因为我叫李耳,不叫李大嘴,所以我听的话远远比说的多。这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比较合理解释为什么我成天沉默是金的原因。婆曾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让我开口滔滔不绝,但是我始终秉持着陈奕迅提出的“请用心听,不要说话”这一原则,常对婆前赴后继的唠叨采取罔闻主义。可能婆最后也觉得我天生就一伪哑,也放了我自己一个人去沉寂。所以,懂得放生的人是很可爱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我家没有与对门院子形成近邻关系,这也许会牵涉到老一辈不堪回首的过往。我没有去研究这一问题,而是很温顺地接受了我家独霸一方的事实。

其实独霸一方也没有什么好的,这直接导致了我的惜字如金。念往昔,我是没有叽叽喳喳的小伙伴的,这不但阻碍了我口头表达能力的发展,而且造成了我活到这一把年纪,对童年没有一点甚至模糊的印象。从一个感恩的角度来讲,我还是不该对事实有所不满,而是应该歌功颂德击鼓而唱。事实就是事实,是强大的唯心主义都不能摧毁的。当然,我推崇唯物主义。

我屋后有两棵树。一棵是梨树,另一棵不是梨树。我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了梨树身上。

上学时,老师给我们讲过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那些爬雪山、过草地、泅江河的英雄事迹。他还说老红军们虽然身体都已经朽了,但精神是不朽的,是值得我们好好学习的。

我把这些精神最先实践在了爬梨树之上。这梨树本来挺大的,因为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招了风,就被劈叉断枝丫,瘦下来了不少。不过,这残疾的梨树也还比娇嫩嫩的小树苗肥大。

想当年,我抱着梨树往上爬的时候,因为没有设计好落脚的地点,导致我抱住梨树的手手打滑。这一滑挺壮观的,直接把树底下高垒的石块倾塌。这还不算,由于下滑迅如惊雷,收势不及,托脚下横七竖八石块的福,我成功的摔倒了。

这里想要讨论一下我摔倒的姿势。按照古人经验后人总结的来看,从树上滑下来之后,应该是在惯性的作用之下“噔噔噔”地后退,最后在石块的帮助下坐到地上。

但是,毫无疑问,我的经历古人还没有体验过。我摔倒的姿势是狗吃屎,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反正最终结果是我咬掉了嘴上的一块肉,鲜血长流。我以为那块肉落树叶渣滓里了,寻无果后,想到应该是自己吃了,遂把鲜血也往嘴里吮,尽量不浪费,也好血肉团圆。这失败并没用把我打倒,还是兴冲冲地爬,皇天不负有心人,也终于还是爬上去了的。(后来再爬树也就一帆风顺了。)

坐在树枝上,摇晃着腿儿,唱着即兴的歌曲。我感觉竹林里有风吹过来,吹得我的发梢微微的骄傲。那时的我简直就是一超级进化后的美猴王,天上的云都为我疯狂尖叫。突然,我发现自己长满凌乱蒿草的心里生生地空出一块,流淌着涓涓清冽的泉水。泉水流动,不安静,波纹连绵不绝,恰似欲说还休的巧笑。这样干燥的空气里开出这样水灵灵的花,一定是谁谁谁神经错乱了。

回家后,婆为我疗伤。听说我吃了自己的肉喝了自己的血,婆婆大惊失色,随即威逼利诱,让我饮下一杯溶了灵符灰烬的圣水。至今,我嘴唇还是好了。

村里有一条弯弯的小河,不知道它弯弯弯、弯到哪里去了。老师曾经说过,世界上的江河湖海是相互勾连的,顺着小河走,多则花费几度春秋之后,总会到达海边。而海的那一边往往是一个陌生神秘的国度。我常常去面朝小河,冬凋百草。

其实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喊着纠结的疑问——朋友在哪里啊?朋友在哪里!自从老师给我传达了海的概念之后,我坚信朋友在水的那一边。所以在一个艳阳高照暖风和煦的好日子里,我把一张写有“窗口沉默的绿树,背负魔女的咒诅,将无边无际的清哭妆成幸福。叶的缝隙,甚是凄楚。框下的灰白,淡酒一壶。淹不了悲,死不了苦。失语的立伫,年月空数”的纸条塞入了一个玻璃瓶里。蹲在河边,手捧了玻璃瓶浸在水里,感受到时间流过指尖的清凉。手掌里安静的瓶似一尾乖巧的鱼。我认为我在放生。把全身疯狂叫嚣的寂寞装在瓶子里流放出去,寻找新的地方落地生根或者华丽转变。想我一个孱弱的女子,养不起这么多寂寞,跟着我不但没有肉吃,还极有可能红颜薄命。我可不想背负这样的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水在流动,松开双手,忽然地起风了。玻璃瓶顺着流水,恰似乘风的纸鸢,飘飘摇摇地向另一片天空飞去。我是在尊敬生命。

以后的日子,我常常到小河边等回信,虽然知道收到回信的几率很渺茫,但是也就这么傻帽了。每当我看见上游有瓶子(我扩大了捕捞对象)漂下来的时候,就想方设法地把它捞起来,查看里面有没有回信。我的这一行为得到了村长的大字报表扬。他说我捞小河里的瓶,不但有利于废品再利用,创造了经济价值,而且清洁了小河,保护了环境。我对此表示不屑,还不如奖给我一朵灿若朝霞的大红花呢,表彰老一辈的功绩时不是都用大红花么?现在不是流行复古了么?

后来想到一点让我震惊的事实,倘若一个人在下游捡到我的瓶子,他会失心疯般地跑到小河的源头再扔下瓶子么?或者一个人能够在上游捡到我的瓶子么?反正都奇怪。幸好我天生比较乐观,也乐于观看和操作无稽的事情,也由得我继续在小河边不疲地打捞了。另一点,我坚信这是一个比较科幻的世界,它所孕育出来的人们大抵都是有神通的,所以一切也皆有可能。于是我也还在小河边作业。

春暖花开。

扔玻璃瓶的方式随着小河流出去了,海边的人们玩得很欢。可玩得再欢最终也会没有兴趣,因为他们与另一个国度的人们语言不通,瓶瓶勾通了,人还是没有沟通。

我也没有再扔瓶儿了,破坏环境有损形象,而是直接趟进水里,把一身的寂寞抖落在水里。流水耿直地全盘吸收,把它们全带了去。我常到小河里去净身,干净纯澈。

有一天,我在家里思考当年杨玉环是怎样成功迷惑两代君王的。思考来思考去,认为她肯定是运用了不正当的竞争手段,比如天香迷魂水,这种水让皇帝老儿对其他女人的身体产生过敏。所以当年那俩皇帝也够窝囊的,放着后宫佳丽三千,却无没有口福。我本待再深入钻研的,婆却来搅了场子。她说村里要修路,召集我去开会,说完踩着小脚飞快地去了。

我听着说要修路,就把科学探寻的目光转到了修路上。前面已经透露,这里的条件比城市自来水厂精心生产的生命之水还差。村里人大都知道改变条件的唯一方法就是开山挖石,修筑公路。早在20世纪,我就听到修路的风声了。过了一年,仍然不见风吹草动,上头解释说是专家正在进行科学规划,公路胚胎正在孕育。下头一群人大点其头,表示全身心的理解。殊不知,这一规划一孕育,极度夸张地拉长了战线,都到20世纪末了,那精子和卵子都还没有遇上呢。公路要从哪里惊天动地的诞生?终于到21世纪了,这个问题又提了出来,看来这一回必定要顺利产下公路了,因为21世纪是一个不容许开玩笑的世纪。

我大致想了一下会场百鸟争鸣的热闹非凡,如果我有继承婆的技艺,还可以问一卦,这样的凭空想象有一点对不起繁殖能力略有问题的脑细胞,倒不如把这时间用来培养我对梁静茹的感情。于是,我就听着歌睡着了,直接到梦里约梁静茹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婆把我弄醒了。我一睁开眼睛就搜集到她的复杂心情,就知道这次开会是不欢而散,推论下来修路是凶多吉少。

婆还是一丝不苟地向我传达了会议“精神”,大意如下:这次修路有国家支持,成功率较高,负担较轻。村上拟定从坡上接一条公路下来,遇坎填坎,遇山开山。路线有两条。众所周知,修路不可避免的要占用土地,好比食物下肚必须得经过咽喉,因为食物没有能耐直接蹦到胃里支援能量供应。症结就在这里,这唯一的两条线路都占到了同一个人的土地。这个人就一老女人,但也就是老女人才最可怕。她具有一种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法律、甚至不怕死的畸形精神,就是不让公路从她土地上过,并扬言誓死保卫领土,寸土必争,寸土不让。

其实这也不是白占的,政府每年会拨款,逢年过节要来慰问,这是难得的占政府便宜的机会,有些人烧香拜佛求爷爷告奶奶还弄不来呢。

不过,村里没有因为她的一反对就表示无计可施,而是派遣了说客去威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利诱(给弄一个低保名额,向吃香的喝辣的高级生活迈出一大步),那人颇得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精髓,硬是顶住压力软硬不吃。同时她向她那出门在外混社会的宝贝儿子打了报告。那宝贝儿子对外宣称,谁敢动他一草一木,他就立马冲回来杀倒两个人开追悼会耍,转移群众注意力。所以,综上所述,修路又成为本村最具传奇色彩的工程。

老实说,这里只是一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是它选择了我。以后我是一定不会选它的,像我爸一样跑到外面去打拼,死了以后才来叶落归根。另外,我爱我自己都爱不过来,哪里有闲心去管某某老头在弯弯窄窄的小路上失足而一命呜呼了。那村里修不修路我也不想管了(其实我从来没有管过),即使公路可以把我载出去。

公路战略确实是再一次流产了,罪恶的黑手就是那个食古不化的老女人和她目无王法的宝贝儿子。村子的修路进程在恐怖势力的骚扰下停滞不前了,可惜了。

那天夜里,村里停电,大约是要强制人民节约用电的意思。

我去婆那里拿了钥匙,掀开了一口古香古色的箱子的盖,借了烛光,拿了一件我妈昔日穿过的红色外套。外套上满是卫生球刺鼻的味道,多年前阳光的气息在暗黑的箱子里熄灭了,灰烬都没有了。

我把它套在身上,举了烛在镜子前观看。镜中的我大约有一张对得起观众对得起人民对得起祖国的脸,身材大致是修长苗条凹凸有致。只是空气在流动,挑逗得烛光一阵乱颤抖,影响了观看效果。

这时刻产生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氛围,仿佛镜中红色的人一直蓄势等待着破镜而出,把我换了去,从此我深居明镜。

烛火摇曳,镜中的人脸上阴晴不定明灭交织,把我糊弄住了。

我一个三魂六魄不注意,听见镜中的人开口对我说,嗨,亲爱的,长这么大了啊,还真像我,十八年没见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十八年。

这完全没有照顾我的感受,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毫无预兆地跑出来进行赤裸裸地装神弄鬼,害得我一个脚发软差点摔倒。

勉强站定后,镜中人正在对我露出一个沾有古老血迹和厚重灰尘的微笑。那笑蛊惑愚昧无知的空气凝结成强有力的白骨爪生硬地掐住我脖子。我惊恐地感觉到体内的灵魂正逐渐被抽去,平日里看不见的东西也清楚显现。原来死亡是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过程。

我怕这个复杂的过程,那就得英勇反抗,尖锐的声音爆发出来,你滚开,我不要见到你,你这个恶魔。

声音把村子都震惊了,所有的烛火都为之一暗。

婆闻讯赶来时,我已经把红色外套疯狂地扯下摔地上踩脚底了,正欲一鼓作气飞起一脚废了那面修炼成精的镜子。婆赶紧在一旁正襟危坐唧唧歪歪起来,也就同时烛火果断的灭了,电灯及时地上岗了。我竟然停住了踢向镜子的脚,呆看着沉寂如水的镜子。

老太婆说了一句话:你走吧,不要回来了。

说完,扶了我去睡觉。也不知道我波澜壮阔的心情是怎样平复的,竟然安然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雪落千山,我缩在一个山洞里牙齿全身心的打颤。一阵风吹来了一件红色的外套,那外套绕着我迅速地飞。我觉得那外套像一团温暖的火焰。在我念想结束的那一刹那,红色外套不飞了,轻飘飘地落地上,继而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顿时千山雪融,水流叮咚,草长莺飞,花开春暖。

我没有立刻从梦中醒来。

第二天,婆没有说昨晚的事情,我也绝口不提。

这个季节仿佛是秋天了,我在家里呆惯了,就疑问,昨天不还是春天么?难道季节也没事儿搞***玩儿?不过,这个季节似乎真是秋天了,突然地想出去走走了,要不然就赶不上时代的潮流了。落后,是要挨打的,后果严重。

我往身上套了一件鹅黄色的衫。人们说黄色是暖色系的,有类似望梅止渴的作用,我乐得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青年。

屋是靠着群山的,有靠山当然是好的,就怕山塌了把靠的人一网打尽。

这里有必要提一句,那小洋楼已经作古了。村里说有碍“新农村新气象”成果验收活动的开展,就财大气粗地把它换下去了,特别勉强地,免费给我们上了一个红色屋顶的房。估计爸的小洋楼说已经必须到尾声了,莫再弄一个小别墅说。

屋后的山也不是山,是一层一层的坡,都还和蔼可亲,无陡峭之感,长着竹子、青藤、树木和草等。我没有沿着小路上去的想法,却想到要开辟一条新航道,就是直接从屋后上。这也不是一个艰辛的事,只要我不顾淑女形象手脚并用,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就能够征服它。当然,最后的事实也证明我是对的,没有夸张成分。

成功站在坡顶,虽然有点灰头土脸,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不是吹的。我像高空飞鸟一样看着大地,简称鸟瞰。我认为早年要不是让杜甫先登了泰山,那这一句意气风发的绝句定是出自我手。

在这个平坦的坡上,我一个人做过捉迷藏的游戏,想我长年累月形单影只,也只有和自己玩耍了。不过,这也正好激发了我的创造性。

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玩捉迷藏的:我先满山坡的找一块形状奇怪,与众不同的石头,然后坐到草地中央,闭上眼,用比较合适的力道把石头扔出去,接着问它藏好了吗?当然石头还是聪明,怕暴露了形迹,不回答。我就出去找寻躲藏着它了。这找寻的过程当然是先定方向,依据扔石头的力度,再拨开草丛步步惊心地搜寻。每一次我都能比较顺利地把石块擒拿到手,但也有例外。有一次,我印象特深刻,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扔的。当我历尽千辛万苦找到它的时候,它正在一泡温热的牛粪之中呼呼大睡,只漏出一个可爱的尖尖角。顿时,我觉得有三千乌鸦从我头顶呼啦啦地飞过去,粪与羽毛纷落如雨。最后,它当然是遭受了毅然地抛弃。

唉,也不去玩这个了,太不光荣了。我只默默地去坐着就是了。

在坡上找了一棵看着顺眼的树,靠着坐下来,是没来由地想睡觉了。

坡的那一边是公路,远远的伸向远方,当年,我妈就是从这一条路上奔出去的。想来以后,我也会踩着她的脚印去的,走得远远的,像路那样遥远,停驻在一个寂寞能够像遍地花儿一样盛开得灿烂的地方。

我再一觉睡下去,天都黑了。有一些人也不用再记得和想起了。睡觉了,做什么都懒了。

最后,我坐在这里,问你们,知道我到哪里去了么?

寂寞花开,花开寂寞。十年一开,十年不谢。

二十出头,翩翩女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关于《寂寞花开》

这篇之前有发表过,但是审核没通过,具体原因审核者未告知。特此再发一次,并配文做相关的说明。

我老家是安岳县一个乡村里,交通还很封闭,乡村公路今年又在翻修。电话信号也不好。那要是放在早些年,条件就更加的糟糕了。

我们那时一个小山沟,呼做“罗家沟”,大约因为里面住的人们,户主都是姓罗。我生活在一个院子里。这里说的院子跟老BJ的四合院不一样。我们的院子是一字排开的房,三户人家组成。而对面住的便是李耳家。

李耳,当然是虚构的名字。她就是《寂寞花开》的自述人。她比我年纪小,小好些岁呢,平时看到她,也不喊“妹妹”,都叫她小名儿。她爷爷是个聋子,过世早。婆婆(书面语称奶奶)是个算八字的,我以前就在她手下算过,好像没什么用。她爸长年累月在外务工,不见人影。她妈,听说是她爸骗回来的,后来生下她,又跑了,就没再见过。反正那时候我还小,一知半解的,全靠听说。她便是跟着婆婆长大的。

她家在对面,只一家人住着,只跟婆婆住着,性格内向。每次和婆婆过来我们一边,都是怯生生躲背后,也不叫人,叫她也不应。她家有凶恶的狗,我们也不去她家。总的来说,她可能没有童年。

她便是这样一个孤独的人了。自述里,以“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去哪里?”为穿插点,记录她的点滴。当年,关于她夜里试穿母亲衣服那段的描写,有非现实描写,艺术加工比较大,有鬼神的感觉,也是出于情绪宣泄的需要。她婆婆出现,解决问题,也并不是宣扬封建迷信,总得有个人带着她。

文末,表达了一种追求,寻找妈妈的理想。

这里,我顺嘴提一嘴,这篇七八年前写的了。我前面过年时候看见过她,长大了,爱笑爱说话了,老远认出人就打招呼,而我却还没把她认出来。

时间必定是温柔的,只要你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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