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恭直起身，环顾一圈，走到站在不远处的康伯面前，又是深揖到底：“老丈，我等军汉粗鲁，坏了贵店生意，多有得罪，在此赔礼了！”

申恭身后三人一同默然施礼。康伯手足无措，眼泛泪花：

“这……这如何使得，我小老儿……多谢陆公子，多亏陆公子啊！”

申恭等人再度直起身向朱雀神将府方向走去。围观人群人群纷纷让开道路，注视四人来到神将府前，面向府门躬身长揖，随后一步一退，一退一揖。

陆泽长笑一声，高声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破岳神将御下有方，一人收尽神武军心，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申恭动作骤然一滞，随即恢复，仍然一丝不苟地边退边揖，一直退到朱雀大街街口才转身勿勿离去。在他们身后，朱雀大街上的人群中爆出震天般欢呼喝彩之声。

申屠气得全身发抖，咬牙切齿地道：“黄口小儿，安敢如此欺辱我等！我就不信他没有落单之时！待我寻个机会，拼着都督责罚，也要打得他跪地求饶！”

申恭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揪住申屠的衣领，目露凶光，恶狠狠地吼道：“你这憨货！你我的脸面值得什么！此事就此作罢！此子是条毒蛇，你往后再敢招惹于他，我必杀你！”

申屠不敢相信地望着申恭，不怒反笑道：“你这厮，莫不是被那小白脸几句话吓破胆了？今日之事我们算是认栽了。事既已了，难道连过后找回场子的胆子都没了？这还像是你申恭吗？”

申恭面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低声吼道：“就说你不长脑子！那小子最后说的那句话你没听清不成？他说破岳神将收尽神武军心，分明是看穿了我等为保都督声名甘愿受辱，因此暗示都督收买军心，以致神武军为都督一人之军！此语若是传到人皇耳中，你让都督如何自处？如果让朝廷就此对都督起了猜忌之心，你我几人百死莫赎！”

申屠呆了半晌，忽然机灵灵打个冷颤，他猛地挣脱开申恭的双手，颤声道：“我……我这就去杀了他！我要杀了他！这混蛋……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阴险歹毒

之人！呜呜……读书人都是黑心肠！呜呜……”

神武军千夫长申屠掩面坐地，于南城朱雀大街外失声痛哭。声声血泪，控诉着陆泽的阴险狡诈。

申恭仰首向天，喃喃道：“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陆泽少郎君，申某领教了！”

而此时的陆泽，早已坐上马车，在众人的夹道欢呼声中继续踏上前往书院的路程。马车中，陆泽的笑容渐渐消失。脑海中几个问题不断在盘旋：

神武军四位千夫长，为何莫名其妙来到南城闹事？

我一说要风闻奏事，上达人皇天听，问责破岳神将，他们立马就怂了。显然此事并非出于申破岳的授意。

还有，我刚出现时，看那申屠等人的表情，分明是认得我的。可我搜遍记忆，也不记得与他们有过什么交集，更不可能有什么过节。

这件事，真的只是巧合吗？

大虞王朝，国朝书院。

朱夫子身着一身淡灰院服，发髻高束，神态逸然。他跪坐案前，伸手从案旁取来一只竹篓，用一根木夹探入篓中，夹出一枚干松果，姿态优雅地送入茶炉内。炉内松炭明燃，炉上煮着一钵新茶。茶气飘香，在朱夫子身前盘旋萦绕，望之好似神仙中人。

眼看茶汤渐沸，朱夫子拈须微笑，正欲持木勺舀之，忽然一阵心血来潮。朱夫子眉头一皱，放下木勺掐指一算，嘴里喃喃有词：“元吉，无咎。君子以征忿窒欲，山泽有损。嗯？竟是损卦？”

朱夫子习惯性地捋了一把颌下羊须，望着茶钵心生疑惑：山泽有损，乃是水厄之象。我如今身处室内，周围并无水脉。难道此厄运要应现在这钵茶汤之上？

书院座师，个个精研先天易理。虽然大多数都无法沟通天地气机开门结阵，但胜在术业有专攻，能解六十四道先天阵法为六十四道先天卦象，平时里用来占卜吉凶、趋福避祸不在话下。而且准确率奇高，十占九灵。

换言之，书院座师就是一群无法开蒙，成不了天机师的算命先生……

当然也不是每一位不能开蒙的书生都可以成为座师。身为座师，首先得具备深厚的易理造诣，能悟透六十四道先天卦象的各种变化。毕竟卦象是阵法之基，先要理解卦象中金、木、水、火、土、雷、风、天、地等各类元素的构成排列和含意预兆，才能在开蒙之后引动与之相应的天地气机开门结阵。如果连基本原理都不懂，就算走了大运能沟通天地气机侥幸开蒙，那也是干瞪眼却结不了阵，白白浪费一身气机。

因此，一旦书院座师机缘汇聚实现开蒙，都会在短时间内连续打通八门遁甲，成为天机阁三千白衣中的佼佼者。因为人家理论知识够扎实，没事就掐指一算，体悟先天卦象，开蒙之后结起阵来自然事半功倍。

就好像如果一个人把辞海都背得滚瓜烂熟，写起文章自然文思泉涌，词汇量惊人。

无他，唯手熟尔；厚积薄发，一朝喷涌。

又比如在朱雀神将府结阵失败的徐术，便是书院座师出身。

（呃，这好像是个反面例子？）

总之，书院座师地位超然，即有风闻奏事之权，又担负着国朝学子的开蒙教化重任。基本上大部分天机师都得在书院中拜师学易，才能开蒙有望。要是哪位座师有朝一日走了狗屎运直接开蒙，更可连续打通八门遁甲，直升中高品级天机师身份。这样一个潜力股人群，换谁都得敬上三分。

朱夫子年过四旬，虽然暂时开蒙无望，但胜在资格够老，更曾亲手开蒙过六位天机师，在当年传为美谈。如今在书院座师中，也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最近五年内，他座下弟子没有一位开蒙成功。为此，朱夫子的老对头程夫子总是取笑于他，说他是尸位素餐、江河日下的垂垂老朽，只会误人子弟。

每思及此，朱夫子都一肚子邪火。

哼，本座年龄还未到五十，怎么就垂垂老朽了？你程夫子大言不惭，座下弟子不也有三年未曾开蒙了吗？五十步笑百步，不当人子！

话说今日天清气爽，朱夫子闲来无事，正待煮一钵新茶洗涤心境，看看能否感悟一下那冥冥之中的开蒙契机。谁料却忽然心血来潮，掐算出水厄之象，不免心情大坏，望着沸腾中的茶汤皱眉不语。

喝是不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