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师尊！”

正在朱夫子万般纠结之时，门外慌慌张张跑进一人，语声惶急，表情惊乱，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

正是朱夫子的弟子之一，曾在茶楼上被陆泽摆了一道的陈纪，陈信翁。

朱夫子见状，眉间沟壑更深：“信翁，何事如此张惶失态？为师平日里教你的养气功夫，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陈纪停下脚步，咽了口唾沫，焦急地道：“师尊，弟子刚听人说，程夫子座下的神童吕轩，今日开悟成功了！”

陈纪说完，抹了把额头上一路跑出来的汗，抚胸喘平气息，却见师座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坐姿，面无表情，对此事竟然不置一言。陈纪心下暗暗佩服：到底还是座师，养气功夫如此了得。要是换了我，得知多年的老对手抢先出彩，我非得气出个好歹。哪能像师尊如此般波澜不惊？

陈纪正思忖间，忽听朱夫子猛地手指上天一声怒吼：“苍天无眼啊！！他程老匹夫何德何能，竟然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座下弟子！那吕轩年方十七，早已有京都第一辩才的声名，如今开悟成功，乃是其资质过人，与那程夫子又有何关系！若不是那老匹夫当年趁我头天晚上喝多了宿醉未醒，抢先收了此子为徒，我又岂能让他得此先机！这老匹夫，无耻之尤，不当人子……”

陈纪目瞪口呆，看着朱夫子情绪大爆发，指天骂地口沫横飞，直骂了一柱香有余才气呼呼地住口。朱夫子余怒不息，只觉口干舌躁，当即气冲冲地拿起木勺舀了勺茶汤，看也不看地就往口中送去，登时便被沸茶烫得一阵嚎叫：

“啊！叹撒五涩！随饿庆宁盖迟畜！”

陈纪见状大惊，连忙手脚忙乱地从一旁舀来冷水，一古脑泼在朱夫子耷拉出嘴边老长的舌头上。呲地一声响起，朱夫子的舌头上蒸腾出一片水气。再看朱夫子已是衣襟尽湿，发髻零乱，涕泪横流，狼狈不堪，嘴里不断念叨着：

“叹撒五涩，叹撒五涩……”

陈纪听了半天，才恍然悟道座师说的是“烫杀吾舌”。不禁心疼道：“师尊，你一身先天卦术登峰造极，怎么还能遭此水厄呢？为啥不早早掐算，趋吉避祸啊？”

朱夫子一听更激动了，指手划脚地怒道：“差涮咧！差涮粗咧！随饿灰闹宁盖迟畜，无猪赖嗑？”

陈纪连猜带蒙，小心翼翼地道：“座师说的是‘掐算了，掐算出了，水厄非要应在此处，如之奈何？’”

朱夫子一脸悲愤地重重点头。

陈纪一脸同情之色，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宽慰师尊。多年的老对头座下弟子开蒙成功，扬眉吐气。而自己却遭了水厄，被烫得舌头老长，话都说不利索了。今天这日子对师尊真是太不友好了……

朱夫子摸了摸猪肝色的舌头，悲哀地向陈纪示意：“盖奈！”

陈纪心领神会，再度舀起一瓢冷水冲着师尊兜头泼去。

……

陆泽如往常一般踏入书院大门，忽然惊奇地发现，今天书院内的气氛好像和过去不大一样。

书生学子们一个个行色匆匆，全然不复以往轻松模样，每个人都是一副时不我待的架式。

这是什么情况？

书院座师统一涨束侑了？

那也不应该啊，能进国朝书院的，会差那点学费吗？

莫非是书院临时大考？跟上次一样，名次居末的罚去扫厕所？

太可怕了！

陆泽打了个冷战，转身就想回家。

衣袖却被人一把拽住：“陆兄，你要去哪里？那边是门外啊。”

陆泽拼命挣扎，边挣边叫道：“我不要考试，快放开我！”

对方听了很是纳闷：“考试？今日无试啊，陆兄难道不知？”

陆泽转头一看，竟是来自秦州的那位新同窗于晋。

哦，不是考试就好。

陆泽整整衣袖，从容拱手道：“原来是世功兄。世功兄初来书院就如此勤奋，竟然比我还早到书院一步，实在是佩服。”

早吗？于晋抬头看看天色，这都快吃午饭了……

陆泽略带尴尬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于兄，你既早来，可知书院各位同窗为何如此行色勿忙？”

于晋讶然道：“如此大事？陆兄竟然不知？程夫子座下弟子吕轩今日在正气斋开悟成功，马上就要位列天机阁三千白衣了。听说祭酒大人都赶过去了，我也正要前往正气斋一观，不如同去？”

哦，有人开蒙成功了啊……

不对，是开悟。比开蒙还要高上一层。

开蒙，是指可以化自身气机为阴阳二气；开悟，则是在此基础上，可以做到初步沟通天地气机。临真正的天机师，只差打通八门遁甲的临门一脚。可以说是半步天机师。

真是厉害啊。

听到这个消息，为什么心里会有种异样的酸楚情绪？

可恶，又是纨绔记忆在作怪。

你这个内心戏丰富的家伙，好好地做个乐天知命的纨绔不好吗？

人家开悟，你酸什么酸啊？

陆泽心里吐槽，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于晋随着人流向正气斋走去。

也罢，毕竟开悟成功也是书院难得一见的盛事，去看看热闹也好。

正气斋前，老夫子像。

此像高逾十丈，差不多是十层楼的高度。通体为白玉石雕成，乃是国朝书院创始人老夫子的全身像。

千百名书院学子汇聚于此，眼神热烈地望向老夫子像前的三丈高台。高台之上，一位身着淡灰色院服的俊朗少年临风而立，衣袂飘飘，说不尽地潇洒写意。

更为重要的是，这名少年身前隐隐有气机涌动，不断扭曲着四周光线，使得他看上去飘忽不定，似真似幻，仿佛随时要腾空而起，扶摇九霄。

这是初步沟通天地气机的标志，也是半步踏入天机师行列的象征。只待他打通八门遁甲中的任意一门，便可成为一名真正的天机师，位列天机阁三千白衣。

高台之下，一名白发苍苍的座师昂首仰望，激动得胡须乱颤：“终于又有学子自行开悟成功了，桐宫当为此子开启，此乃我书院之盛事，大虞之幸事啊！”

于晋好奇地打量着高台上的少年，不无羡慕地道：“原来这就是号称京都第一辩才的神童吕轩啊，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么年轻就悟通天机，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