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窗外的一小片风景是无法做出准确判断的，直至站在贫民窟里的广阔天空之下，我才终于确定，我来过这里，我来这里做过任务。

我在贫民窟里闲逛，茉莉一声不吭，偶尔向路人打几个招呼。虽然生活困苦，他们的脸上却依旧带着和雏菊一样灿烂的笑。要不然说是贫民窟边缘呢，战火无法波及，贫民窟里的条条框框也无法束缚他们。

“姐姐，前面没有人了。”茉莉悄悄抓住我的一根食指。顺着街道尽头望去，破损得更严重的房屋，完全无法住人，没有人居于此地也是情理之中。

我反将她的手握进掌心，她却害羞地将手收回。我也不恼，笑盈盈地弯腰对她说：“那我们回去吧。”

两大帮派在贫民窟中央混战，上次有我从中作梗，尽量将战火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但这次，我什么筹码都没有，战火会不会燃到这里还是个未知数。以我个人的力量，我无法护他们周全，也不知道除了这里，还能带他们逃去哪里。

“抱歉，雏菊，我有种预感，还不知道准不准确。但你们必须离开这里，越快越好。”我本想接下雏菊手里洗衣服的活，她却一直伸出一只手拦我，我只好在一旁蹲下，对她说。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她手上干净利落的动作一顿，又恢复如常，回答：“我们还能去哪里呢……你是不是也听到传闻了？也是，他们一直都在传。战火总有一天会蔓延到这里的，有点积蓄的人都搬离了贫民窟，对于像我们这样一无所有的人，贫民窟就是我们唯一的家。我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所有的回忆都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

我说不出话来，她还在说：“这里的生活虽然不甚美好，可是外面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又好到哪里去呢？我倒宁愿一直留在这里，就算有战火侵扰，我也不会离开，我是属于这片土地的。至于您——”她抱歉地看了我一眼，“小姐，我并不了解您的出身，但您才是最适合离开这里的人。您不属于这片土地，我看得出来。不过我没法给您提供逃跑的帮助，我没有其他积蓄。”

“看得出来，你受过一定的教育，如果可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一定是会大有作为的。”我不禁感到惋惜。

“您知道贫民窟边缘都是什么人吗？因残疾而被抛弃的士兵，失魂落魄的艺术家，破产的封建贵族，流亡于此的老教师，都是上个世纪留下的时代残余。我是被抛弃于此的弃婴，我在他们的抚养中长大。他们教会我写字，教会我唱歌，给我讲故事，将最好的房子留给我，现在他们也是这样对茉莉的。但茉莉是个害羞的小女孩，她总是不愿轻易接受他们的好意。小姐，我要和他们在一起，就算死，我也要和他们在一起。”

“那我也和你们在一起。”我说，无视她诧异的目光，“你说过了，你没有办法为我提供逃跑的帮助，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这里？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至少，我至少还可以保护他们。

傍晚，小屋最下面一层意外的人声鼎沸。仿佛全贫民窟的人都来此处做客，或帮助雏菊准备晚饭，或围着茉莉讲故事。我站在大厅中央，无需做什么，已经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我偏偏又是最畏惧成为众人的焦点的，想跑上楼却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玩弄手指。

“您好，小姐，我听说了，您就是这里的新客人吧。”断了一只手的男人本想向我行礼，发现自己无法再做出那样的动作后又尴尬地放下手，“非常欢迎您。”

“谢谢。”我向他微微鞠躬。

“小姐，您看上去可不是这里的人啊，可否向我们讲讲您的故事啊？”中年男子满脸堆笑，举起水杯向我致意，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风范。

“抱歉，我没有之前的记忆。”我编不出来到这里之前的故事。

“这样啊，那您还记得您的名字吗？”女人的手指修长，貌美的脸上看不出年龄。

我摇头，遗憾地说：“不记得。”

“这样啊，那我们今后该如何称呼您呢？”年纪稍长一些的妇女将菜端上桌。

“称呼？她一看就不属于这里，早晚会被人找到接走的，还需要什么称呼呢？”坐在角落独自一人品酒的男人说道。

“你少喝点，这可是我跨越大半个街区才翻到的一瓶酒，我可不想大家还没有品尝到就被你一个人喝完了。”另一个男人夺下他手里的酒。

“小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让我们为您取一个名字如何？”坐在板凳上的女士微微颔首。

“不介意。”我答道。

“我是不擅长取名的，你们有什么主意吗？”女士向众人开口，嗓音拉高颇有威严。

“我也不擅长取名。”先前第一个向我搭话的男人腼腆一笑，“雏菊的名字还是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到这里之前，我还从未见到过开得那么肆意的花，斑驳地洒满草地。”

“开饭了。”端着菜盘的雏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笑意盈盈，招呼众人在饭桌前坐下。

关于我名字的讨论终于告一段落，大家都更愿意把注意力放在年纪最小的茉莉身上。茉莉确是腼腆的，问她什么就小声回答什么，其他的什么都不说，大家还是乐此不疲地与她说话。

我吃得很少，好在并没有人注意我。紧挨着我坐下的雏菊此刻用手臂碰碰我的肩膀，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这里的氛围很好吧，所以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我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哪怕是死在这里，我不会后悔。”

“是。”我回答，看向一脸天真听着童话故事的茉莉。此刻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只为这一个孩子提供安静的环境，“如果是我，我也不愿意离开的。”

雏菊悄然一笑，带着些落寞，说：“可你终究是要离开的，你不属于这里……”

“你们为什么总说我不属于这里？”

“在贫民窟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和其他人的气质总是有些区别的。”雏菊向我伸出一只手，“不过，我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