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李氏，李知涵，州举第三名，入殿。”

应声进来的是位年纪较大的考生，履历上面写着他之前有过四次州举位列前十的成绩。今年是其州举成绩最好的一次，也是他第一次能够参加殿选。

除了皇亲国戚，大祈官爵不可承袭。氏族之所以能成为氏族，正是因为其后人中代代有入朝为官者，撑起家族门楣。

名门世家重视教习，小辈之间竞争激烈，再加上有家中长辈提携指点，能入殿选者多为氏族子弟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自满十六起，李知涵便年年参加州举，今年已经二十又八，马上就到而立之年，总算是成功入围殿选。

李家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小辈入朝为官了，家中只有一个叔伯现在是荆州的七品小官。叔伯年事已高，升迁无望，若是叔伯卸任之前家中还是没有人能够顺利入朝，李家这代便算做是没落。

夏官大司马第一个发问，只是简单考察对现在的大祈军政认识如何。李知涵早有准备，顺利作答，自信同大司马杜如焕对视，对方神色莫测，难辨情绪。

杜如焕出身青州式微的杜家，当年弱冠之龄首次参加州举便取得头名，之后殿选又一举夺魁。进入兵部后，拓新改革，三十四岁时便当上兵部尚书，是大祈历史上少之又少的年纪轻轻便身居如此高位的奇人。

许多年轻的科考者都视杜如焕为楷模，努力向他看齐。

玉婵娟虽然没什么与人交往的经验，但能感受到在场这六位大祈的高官中，杜如晦应该是最不好打交道的一个。

大司马问完，秋官、冬官又各出一题，答毕，没有考官添茶。两相对比，玉婵娟觉得还是上一位茂文才的表现更胜一筹。

宦官继续往后叫号。

“扬州方氏，方卓翊，州举第三名，入殿。”

“雍州赵氏，赵元铭，州举第二名，入殿。”

…………

如此又继续叫了有十位人，其中不乏有州举第一名的考生，但都表现平平，没有人让考官有多做考核的想法。

殷参对台下的考生并不关注，今天之所以出席也是想在玉国师面前做做样子，好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称职的皇帝，免得哪天对他动手。

不知为何，面对这位国师，他总是有种性命堪忧的危机感。

只是殷参没想到这殿选如此无聊，叫他忍不住犯困。

注意到龙椅上的皇帝昏昏欲睡满眼惺忪的样子，若是真睡着了可不好。想了想，玉婵娟朝殷参施了个凝神诀。

殷参正强忍困乏，忽然感觉一股清气进体，睡意一扫而空，大脑一下子清醒。浑身上下都爽利非常，忍不住喟叹出声。

皇帝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十分被重视，殿上众人纷纷投来注视的目光。

所幸正在休憩的间隙，还没有考生入殿。

殷参开口，“诸位爱卿，玉国师修为不凡又心细如发，刚刚不知施了什么仙法，朕本困意缠身，现在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呐。”话语中都透露出轻松与惬意。

一席话，又让众人将目光转向玉婵娟。

被人齐齐注视，玉婵娟不知该如何反应，便给殿上其余人通通施了遍凝神诀。想来也是，他们才更需要此诀解乏。

顿时，管准他们也感受到陛下口中那前所未有的舒畅了，看向国师的眼神中都是惊叹。

玉婵娟差点就要隐身躲避这些炙热的眼神，好在宦官叫号的声音传来，成功让视线转移。

“青州明氏，明意展，州举第一名，入殿。”

来人身量高挑，步态从容款款而来，待走近，看清男子的相貌，更是要赞叹一声好一个翩翩公子。

殷参好颜色不分男女，对容貌出挑之人多总是多几分喜爱。今日入殿这么多考生，这明意展算是第一个入他眼的。

玉婵娟不知山下之人对美丑是何评判标准，但这站立在大殿中央的男子，唇红齿白、星眸潋滟，有几分女子的柔软，更加有男子的英俊，是一种雌雄莫辨超越性别的美丽。

以及，他就是那日玉婵娟支摊时欠下一卦的那位债主。

明意展依次问候，轮到玉婵娟时，微微停顿，轻扬嘴角，“请玉婵娟，玉国师好。”

若不是这明意展的相貌极具辨识性，单凭他今日这一身打扮，玉婵娟很难确定眼前之人与当日街头所见是同一人。

本就白皙的皮肤，配上一身素色长袍，连头饰都是象牙色的发带，眼前的明意展，周身所散发气息有几分像块温润的羊脂玉。

六部长官眼中不分考生相貌，全都一视同仁，但是现在明显都比之前多几分认真。无他，这青州的明意展之名他们早有耳闻。

青州人善学，是大祈九州文风最盛的地界，文人雅士常常在青州举行学会。明意展便是这青州众多学子之中的翘楚，自幼便聪颖过人，有天才之称，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

明意展正是舞象之年，第一次参加州举便一举夺魁，比曾经的杜如焕还要早上四年，小小年纪，有如此成绩，实属罕见，众考官难免对其多几分期待。

看明意展参加州举时的成绩，各科都十分出挑，可称全才，便由管准先问。三题问过，不仅管准，裴矩和杜如焕亦比较满意，耿光启招手唤人，是要添茶再考的意思。

在座六位，除了与管准一年殿选的寇安，惜败管准拿的第二名，谁不是当年殿选的魁首呢。这明意展能得他们青眼，看来当得上几分天才之称。

玉婵娟虽然对大祈尚处于一知半解之中，但听明意展答话能明显感受到他与之前考生的差别。

他总是能在回答中加上恰到好处的比喻，将一些深奥的东西说得明晰，又能在这比喻中感受到他对那些隐晦不便直言之处的思考，便是不看他所言的具体内容，也能从谈吐中清楚他是位能言善道的。

难以想象，他居然只比自己在这世上多活一年。

玉婵娟设想，自己若是自小生活在大祈，能否同明意展一般对大祈军政财都头头是道，且所言之物能被这些久居官场的高官认同。

自己下山后既不能再修炼，灵力只会越来越少，总会有灵力用完之日。师父让自己在她出关后方可回玉山，闭关无岁月，一味依仗灵力，自己真的能坚持到师父出关的那天吗。

又或者，自己有没有更好更快地办法了解这下山的因果。

玉婵娟望着明意展离殿的背影，暗自下定决心，日后要多学多问，定要在师父出关前回玉山。

“青州吕氏，吕诏，州举第二名，入殿。”宦官的声音叫玉婵娟止住心中的思绪，抬眼朝殿门望去。

也是巧了，青州的头两名竟是先后连着的号码，这吕诏看起来比之前的李知涵年纪还大。若明意展是这届殿选入围最小的考生，这吕诏便是目前登场考生之中年纪最长者。

再看六位考官，竟都对吕诏表现出几分娴熟，一看履历，果然，这吕诏前两年都连续入围殿选，确实该是考官眼熟之人。

不同于明意展的答题风格，吕诏回话言简意赅，虽然有些一板一眼，但却字字在理，显然也让考官非常满意，唤人添茶再问。

不愧是青州出来的前两名，答题水准显然更胜一筹，虽然算上后两日还有许多考生，但这两人应该是能入前十了。

连续见到令人满意考生，六位高官精神高涨，接下来一连又考五人，虽然比不上前两位，但也各有可圈可点之处。

“雍州，周子明，雍州布政使推荐，入殿。”

宦官叫号换了词，玉婵娟便知道这是殿选第一批里最特别的那位考生来了。

今年殿选第一批考生，九州布政使皆举荐一人，算上各州州举前三名，共计三十六人。各州布政使所推荐之人，基本是其家族里某人沾亲带故的氏族子弟，除了这位雍州布政使推荐的考生。

一位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家里只有病弱的母亲一人，生活艰苦。玉婵娟看他的履历，今年是第一次参加州举，不过成绩并不理想，七门科考只有一门达优。

科考一般，又无背景，玉婵娟很是好奇周子明是如何能被推荐上殿选。

“不要紧张，只问你一题，能详细说说你提出的温室栽培之法吗。”冬官大司空苏裕说完，眼含期待。

周子明显然并不适应这般隆重的场合，十分紧张，方才向皇帝问安都磕磕绊绊，惹得殷参蹙眉。现在听到苏裕的问话，显然情绪有被安抚道。

说起自己擅长的领域，周子明自信许多，侃侃而谈。而苏裕边听边问，频频点头，不像是考核，更像是一场交流。

两人一来一往，一炷香的不知不觉就到了，苏裕意犹未尽，对这周子明显然不是一般中意。

玉婵娟自修炼后便不食五谷，虽然在玉山院前开垦了一片小菜地，但乃消遣之举，常用灵力辅助栽培。

山下则不同，食物是生存的基础，而粮食需要专门种植，粮食的收成好坏更是对大祈影响巨大。农耕讲究应季栽培，不同时节要种不同的时蔬。而冬季严寒，常有粮患，若是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生，便可栽种不时之物，这便是温室栽培之法。

眼前看起来平平无常的周子明，不仅精通农事，亦是大祈第一个提出此法之人，因此才被雍州布政使推荐。

怪不得只有苏裕一人问话，看样子周子明正是工部需要的人才。

“青州，杨乐心，州举第三名，入殿。”

今日最后一位考生上场，是个俊秀的小郎君。玉婵娟一看，原来不是郎君，是位巾帼。

不是说女子不可参加举试嘛，玉婵娟心中虽然好奇，但清楚此时此刻绝不是问这个话题的时机。这位姑娘一副男子打扮，说话时也是低沉的男嗓，不用灵力识人，玉婵娟也分不出性别。

杨乐心没想到今年殿选会有圣上和国师到场，不由提心吊胆，生怕自己露出马脚。那国师一看便是有真本事的，看她的眼神似乎也已经清楚自己的性别，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揭穿自己隐瞒的身份。

既然对方没有点明，杨乐心便先按下不安专心回答考官的问题。

午时已到，第一批考生全数考完，第一日的殿选结束。

最后一位考生离殿，殷参急不可耐走人，他算是想通了，这殿选就没他什么事，他就不该来做做样子，之后他是再不来了。

皇帝退场，剩下六部长官还在整理文案，时不时对视，交谈几句。

玉婵娟看不懂他们的眉眼官司，默默回忆今日观考种种，她总觉得今天好像是学到了许多，又好像是有了更多不明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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