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累累

李明暂且把对陈所长的担忧放下，因为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安排杨玉珠在铁道大厦的会场里压场，当然还有刘海军等人助阵。安排妥当，他去了CBD国贸的中国大饭店，王小利和吴贤请来了慧金投资公司的一位经理以及忠信证券的一位经理，要谈谈上市交易的事。从目前市场上的反应来看，聚宝盆公司的股价表现比较好，开盘后价格一路上扬，最好的时候达到七十八元，几乎是发行价的三倍。

明智科技能否卖出个好价钱，还值得大家琢磨。如果一切正常，按道理，明智科技应该在聚宝盆公司之前上市，结果中了刘利伟的计，被推迟了近两个月，先机都让聚宝盆公司抢走了，很难再吸引股民的注意力。并且这几天，刘利伟大肆地做推广宣传，又抢了不少风头。

李明有些隐隐的担心，害怕上市之后，股价控制不住，一个劲向下跌。几个人经过密谋，商量好开盘交易前三日，股价最低要控制在六十元左右。确定完这个价格后，吴贤、王小利安排自己的人员确定策略，保证这个目标。李明是很少炒股的，以前他总是不屑通过炒股挣钱，他认为那是投机倒把，不如做实业踏实。

李明不是很关心他们如何把股价控制在六十元左右，无非是买进卖出，反正不花他的钱。募集的资金也已经到账了，虽然还没到公司，但早晚是明智科技的。于是他找了个理由先告辞了，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赵阿姨给他做了晚餐。李明吃着，赵阿姨坐在一边，问：“李先生，怎么最近没看到裴雪？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李明叹口气说：“最近好几件事情不顺，跟她吵了几句。”

赵阿姨说：“男人总要成家的，要不，生活就会荒废的。”

李明第一次听人说“生活会荒废”，不禁有些凄凉的感觉。这使他想起了老家一个“荒废”的院子，那是李明的祖父母留下的。因为许多年没人住，门已经烂了，得双手把它搬开才能进去，院子里长满了枯草。院子中心有一棵梨树，李明很小的时候，母亲说：“那棵梨树的梨特别甜，黄黄的，大大的，远远看去，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但是在李明的记忆里，那棵梨树从来没人管理，长满了绿色的毛毛虫，把树叶咬得残缺不齐，偶尔长一个梨，也被虫子咬了，长着褐色的斑点。那种毛毛虫，被小孩子们叫做“吊死鬼”，挂在一根透明的丝线上，从空中滑下来，会落在人的头上，把脸或者身上蛰出一个红肿的包，又痒又疼。

有人说，废弃的梨树，就要砍掉，因为没有人照料，会带来噩运。

因为是自己家的老房子，所以李明不是很害怕，小时候他经常跑到那里玩。后来有一天，他又去那里玩，结果看到屋梁上吊死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本村的，李明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到这里上吊。据大人们讲，当时的李明好像被吓着了，连续几天昏睡，说着胡话。后来慢慢好起来，家里人再也不准他去那里。又过了许多年，那个房子塌了。

李明想着那些事情，停下了咀嚼，表情和动作都僵了。赵阿姨没有注意，还一个劲地招呼他说：“李先生，你吃饭呀。”

李明草草把饭吃了，让赵阿姨去收拾了，自己坐在沙发上，又开始像遛马一样调换电视频道，心情变得有些糟糕。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过着一种荒废的生活，就像那棵孤独地长在院子里的梨树，被虫子咬得遍体鳞伤。树上唯一的果实就是他的公司，这唯一的果实，也被虫子咬得长满疤痕。

李明的伤感在公司股票上市交易的前夜无限漫延。本来这次开盘，如果与他的婚礼同时进行，应该是十全十美的，但是生活却偏偏与他开了个玩笑……而这一切，正是他与刘利伟多年的争斗造成的。

也许，这就是因果循环吧。他在内心里接受了这个现实，这是生活对他的惩罚。虽然刘利伟曾经做过对不起明智科技的事情，但是陈律师的做法确实对刘利伟伤害太大。李明从包里拿出陈律师给他做的调查报告，是关于刘利伟的交通事故的。

最早，刘利伟带着几个兄弟去了深圳，跟一个生产计算机主板的老板谈好，刘利伟带着销售队伍跟他合作，由厂商方负责销售的运营费用，刘利伟只负责带人把产品卖出去，收回钱来大家分成。这件事情谈成了以后，他们慢慢积累了一些客户。

有一次，刘利伟拉到一个大客户，订单比较大。老板也很关心这个项目，便开着自己的车与刘利伟的人一起去拜访客户。就是这次出的车祸。据交通警察的记录显示，车里的人都喝酒了。开车的不是刘利伟，他和老板坐在后排。他们的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要做S型超车的时候，被后面的大货车顶了一下，车身转了九十度，又被外道的大货车追上来，平推着向前滑出了几十米远。

轿车第一次被大货车顶撞的时候，老板身体向刘利伟这边滚动，刘利伟抱住了他。而第二次被外道的货车撞击的时候，刘利伟用身体挡住了老板，他的腿被车门挤压了。

李明看了这段报告，他知道，刘利伟可以不去保护那个老板的，保护了那个老板，结果导致自己的一条腿永远地落下了残疾。再后来，那个老板与刘利伟结拜了，把工厂的一半股份转让给他。

李明知道，刘利伟需要这个舞台，只是觉得他的受伤，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就像李明看见荒废的房屋里，吊着一个女人的尸体，这成了他的一个噩梦。李明想到这里，拿出手机，查到了刘利伟的手机，发了一条短消息：“关于你的腿受伤，我很抱歉，我知道得比较晚。”发了之后，他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李明并不指望刘利伟能够回电，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减轻自己心里的负罪感。但是，电话却响了，李明吓了一跳，不过是玉玲打来的。

李明问：“什么事？”

玉玲说：“裴雪姐让我问你一件事情，她说你答应过她的，是一个数字。”

李明沉默了一会儿，问：“裴雪怎么不自己打电话？”

玉玲说：“她不方便，她说你欠她的，应该的。”

李明知道裴雪问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说：“我过会儿给你发过去。”

李明给玉玲手机发了一个短消息：“你妈的年龄。”

玉玲回一个短消息：“已经转发，这是什么呀？像是暗号。”

李明笑了笑，没有答理她。

再爱一次

早晨，李明早早来到公司。杨玉珠由于要盯着铁路机车系统的项目，直接带着队伍去了铁道大厦，安排与几个用户面对面交流。组委会在会场上给明智科技提供了一个地方，可以摆放计算机产品。

王小利和吴贤已经到了，他们的电脑也都打开了。办公室主任已经安排人把条幅重新挂上，庆祝明智科技上市交易。许多员工也得到了办公室主任的暗示，买入明智科技的股票。王小利和吴贤坐在办公室里指挥，打电话问自己的人准备得如何，督促他们小心行动。

时间一到，明智科技的价格跳出来了。好！很好！价格稳稳地停在五十五元钱上。李明松了口气，心情如同一对年老的父母把待字闺中的老姑娘嫁了出去。李明来到王小利办公室里，王小利正盯着显示器。

李明兴奋地问：“不错吧，这个价格能控制几天？”

王小利还是盯着显示器，说：“不好说，几个庄家还没动静，估计他们还要往上顶。”

李明有些不服地说：“聚宝盆公司的股价炒得那么高，恐怕咱们的是做不到了。”

王小利说：“不过是让他们赶了个好时机，抢了咱们的风头。老子不带吹的，如果天时地利占全了，把明智科技炒到一百元也不是难事。”

李明瞪了他一眼。王小利没有意识到，他的关注点还在显示器上。李明心里骂，好时机就是让你给错过了。李明的好心情被王小利破坏了。

这时，玉玲又打来电话，李明猜想她是不是还要问跟昨天类似的问题。李明接了，玉玲小声问：“李大哥，你的股票是不是已经上市交易了？”李明反问：“你是不是要买呀？”玉玲说：“哎呀，我不是问你股票的事情，我问你，是不是还跟裴雪姐吵架呀？”李明说：“不吵啦，都已经成功上市了，还吵什么架呀？你要是有钱，就买点明智科技吧，也许能挣点。”玉玲说：“你快点去后沙峪，现在还来得急，一定要快呀。”

李明心想，玉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又有什么事情？”玉玲说：“你要是还喜欢裴雪姐就去，要不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李明立即给裴雪打电话，打不通，顿时感觉头皮有些发紧。李明急匆匆下楼，开上车，一路上超速行驶。约半个多小时，他到了后沙峪。来到裴雪家，却见楼下停着一辆保时捷卡宴，他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破捷达停在旁边。他远远地停好车，又跑回来，却看见裴雪和一个男人走了出来，裴雪的爸妈也跟了出来。那个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皮箱。

李明喊：“你这是要干什么？”

裴雪妈一看李明来了，转身进了屋里，很快拿了鸡毛掸子出来，大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还敢来？看我打死你。”老太太的气憋了许多天，终于爆发了。李明用胳膊挡着脸，大声叫裴雪：“裴雪，你快拉住阿姨。”

裴雪走过来，踢了李明一脚，骂：“你这条薄情寡义的狗，别挡道。”裴雪到卡宴车前，拉了一下车门，没有打开，回头喊：“打开车门！”

那个男人挥了一下遥控器，车门开了。裴雪拉开车门上车。李明跑过去拦住车，大叫：“裴雪，你这是要干什么去？这个男的是谁，跟你什么关系？”

裴雪打开车窗，冷冷地说：“这个男人要跟我结婚，他已经等了我好几年了。”

李明生气地说：“他算什么呀，不就一辆卡宴车吗？明智科技今天上市交易了，再过几天，我募集到的资金能买一百辆卡宴车，真的！”

裴雪大声喊：“李明，我受不了你了。你就是有十个亿，那也是个暴发户，是个守财奴。你的眼里只有钱，根本就没有我。我真的受不了你了，你吃饭吧唧嘴，洗澡不洗脚，一条内裤穿一个星期。我怎么这么瞎眼，看上你这么个混蛋！”

裴雪这么一骂，她妈可来劲了，又冲上来，劈头盖脸地抽李明的头。李明用胳膊挡着，也不敢躲。裴雪突然大声喊：“妈，你疯啦，要把他打死？我们俩的事情，你老掺和什么？”

老太太气得直瞪裴雪，突然一下子抽到车上，然后扔了鸡毛掸子上楼了。旁边的那个男人尖叫了一声，他在心疼他的豪华车。

裴父过来，说：“小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雪问李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明说：“我立刻跟你结婚！”

裴雪从车上下来，说：“空口无凭，立字为证。”裴父跟在后面，叫苦连天，说：“你们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婚姻大事，怎么能说变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