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奥尔德斯猝不及防地发现了自己迷之执念的真相。

为了不耽误行程，两人都起得稍微早些，由奥尔德斯率先发起挑战，在萨默吃早饭的同时为他梳头束发。

萨默那反人类的进食速度在守卫队可谓是一绝，大家甚至怀疑队长先生是否在现实世界有过从军经历，才能具备如此多的奇异又优秀的特质。奥尔德斯有些紧张，会不会自己还在找感觉准备开工呢，自己伺候的人就已经用餐完毕准备出发了。

事实证明，这些忧虑都是无稽之谈。

奥尔德斯虽然面上一脸茫然，动作却娴熟迅疾，仿佛同样的动作重复过无数次，闭上眼也能照常操作，竟然赶在萨默吃完饭之前就宣告“竣工”。

萨默原本做好了被生疏动作拽掉几根头发，以及见到乱糟糟奇怪发型的心理准备，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身后的人就轻车熟路地为他把长发打理完毕。

等他站起身来走到镜子前检查成果，萨默诧异地发现，奥尔德斯给人扎头发的水平简直比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略高的马尾干净利落，带着点挺拔的力量感，前面的头发却略显蓬松，一点看不出刻板拘束。发丝线条在快捷的打理下呈现出流畅美观的弧度，额前略长的碎发被自然地捋到耳后，瞧着还挺赏心悦目，衬得他整个人气质清冽飒爽。完全不像是耗时两分钟的“赶工”作品。

萨默转头看向呆愣愣的奥尔德斯，眼神从惊讶渐渐变得怀疑，尽管奥尔德斯看起来比他还要疑惑几分。

“我…不喜欢女生。”奥尔德斯僵硬地吐出一句，然后又恢复了难以置信、怀疑人生的呆滞状态。

萨默哑然失笑，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很厉害。谢谢你。”

然后，就轮到萨默大展身手。奥尔德斯不好推脱，只好搬了椅子到镜子前，一边吃早餐一边观察萨默给他搞发型的过程。

至于为什么还没确认关系就做出互相梳头的举动，奥尔德斯也感到费解。不知道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会不会也这样做。他觉得女生可能会的，男生的话…一般并不会特别注意发型？

奥尔德斯就是个不在意发型的普通男生。除非看起来尤其杂乱，到了会让别人分心、会觉得不被尊重的程度，他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发型究竟如何，反正也是易于打理的短发。

然而，萨默大约是因为一向在乎自己的外表，也会自然而然地观察别人的外表，并在心底形成印象或做出评论。他自很久以前就有了对奥尔德斯发型动手的念头，不过是念及突兀才没有主动提出，现在奥尔德斯自己把话题送过来，他当然就果断抓住了这个机会。

萨默手里也没什么工具，他只是从容地用温水沾湿了指腹，然后对着那些桀骜不驯的缕缕红发伸出了罪恶黑手。

奥尔德斯对着镜子幸灾乐祸。萨默却毫无危机感，还煞有介事道：“想不想显得成熟一点？”

“想。”奥尔德斯诚实道，“队长，请赐给我一个成熟的发型。啊，不要大背头。”

“好。”萨默声音含着笑意。

然后，他就不紧不慢地出手，把野蛮生长的呆毛挨个拍了回去。妄图反抗的，刚刚重新竖起脊梁，就惨遭精准有力的第二击，自此吸取经验教训，长久地颓废了下去，被成功降服，不再造作。

奥尔德斯目瞪口呆地看着队长先生武力制服他的乱发，心想这怕不是失传多年的神秘魔法“变水为发胶术”，五分钟之后，他就拥有了所谓的“成熟”发型。

也没什么显著改变，只是打理过后显得不那么邋遢冗乱，暗玫瑰色的发丝聚拢在一起，终于“团结”起来，向着合理的方向舒展，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优雅端庄的效果。这就很符合队长先生的风格了，古典美。

奥尔德斯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少了几分肆意妄为的青春朝气，却也褪去了恼人的幼稚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微调之后的新发型把他的五官也衬托得俊朗不少，先前不知所踪的稳重气质逐渐归位，看起来终于像个二十三岁的男人，而不是不修边幅的男高中生。

“很帅。”萨默难得自卖自夸，做出精简的评论。当然，这也不是在吹嘘自己的手艺，而是在肯定奥尔德斯的外形条件。

“队长你也很厉害。”奥尔德斯目光崇拜，“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帅。”

两人同时小声笑起来。

“但是吧，”奥尔德斯欲言又止，还是坦白道，“我有点担心…持续时长。”

“我随时帮你拍回去。”萨默不以为然道。

奥尔德斯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痛，干笑道：“辛苦了。”

两人提前到达集合地点，然后收获了达莉娅疑惑的目光：“你们俩今天的造型是怎么回事？”

奥尔德斯自豪地“哼”了一声，萨默则保持着公事公办的表情，置若罔闻。

“队长的新造型好好看。”不明真相的薇洛诚实道。埃莉也跟着点头。昨天萨默那干练中透着敷衍的发型，令几名长发或是曾经长发过的女生啧啧称奇，原来队长先生也不是什么都擅长嘛。

萨默也不解释，颔首道：“谢谢。”

“奥尔也…令人刮目相看。”薇洛又说道。她印象中的奥尔德斯好像不是这个风格的啊！

“试着精致一回。”奥尔德斯笑道。

很快远征队就聚集完毕，大家便无暇顾及发型问题，浩浩荡荡向着港口而去。

讨伐战的第三日，大致相当于现实世界的周三，与之前之后的周末都有着一定距离，使人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一种烦闷又无力的心情。再加上自由派那边杳无音讯，海怪的运转模式又停滞不前，缺乏新颖招式的刺激，远征队整体士气低迷。

然而，他们既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队员，自然不会把个人情感带进任务中，更不会找借口偷懒。萨默对大家的态度还算放心，即使会稍微影响表现，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保持警惕，至少不会把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达莉娅对此表示不满，她和萨默对远征队的要求存在着本质的不同。

作为和平派宣传大使，达莉娅也同时负责远征队的气氛维持工作，她坚信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在集体扬帆起航之前，进行了短暂简洁而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即兴演讲，把大家近乎半睡眠的思维彻底激活，甚至有种原地跑三圈的冲动。

达莉娅的语言总是带着种奇异的魔力，诚恳却充满夸张元素，逻辑清晰字句简短，抑扬顿挫中夹带着直击灵魂的质问，颇有种教导主任的风范，令人陷入一种仿佛被催眠的状态，斗志昂扬中透着微妙的茫然。怪不得被她骗进和平派以及守卫队的人不在少数。

然而，奥尔德斯本身就是个自我鼓励专家，并未受到影响，全然当作是在看别人的热闹。

“达莉娅的激励”也是有时效限制的，而触手的频繁出现严重降低了讨伐效率，海怪竟然到正午都没有进行下一步的进化，大有一套技能走天下的趋势。

这种奇异的凝滞固然有一些好处，比如，远征队越来越熟悉海怪的种种攻击、阻碍方式，相当于脑中自带一套成熟攻略，危险性直线下降，完全可以凭着经验进行高效作战。缺点是，长时间重复同样的操作，容易令人心生困倦厌烦，还有不知未来在何方的茫然感。

就连奥尔德斯这样的找乐子大师也不例外。

这时，两人刚逃离一波雷霆攻击，他悠闲地坐在船尾，对海怪的外表感到审美疲劳，对船只来来往往包围住海怪的壮观场景更是见怪不怪，忍不住对着熟悉的画面打了个哈欠。

萨默调转船头的同时，回眸看了他一眼，正好捕捉到青年懒散的模样。

“觉得无聊？”萨默挑眉，“巧了，我每次巨龙战时都是这种状态。”

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队长先生，对巨龙战的一切都太过熟悉。奥尔德斯看来新颖奇趣的细节，他早就见过不知多少遍，平凡得不值一提，也不会被他施舍多少目光和思考。

奥尔德斯于是回忆起萨默在巨龙战中的神勇身姿。

那震撼人心的移形换位和锋芒毕露的砍击突刺，是任何讨伐者都会望而生畏的程度，放在奇幻动作电影里也无可指摘。这样高难度高技术高精确度的行动，在萨默眼里居然也是无聊到令人厌烦的，这就是强大的代价么，奥尔德斯暗叹。

“对你来讲，是不是金字塔世界的一切都挺无聊的？”奥尔德斯笑着问，心里却略感沉重。

“是的。”萨默也不否认，淡然道，“不过，我是个很能容忍无聊的人，在最终目标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

“真羡慕你。”奥尔德斯这次的微笑是真心实意的。

船只已经再次接近海怪，两人不再废话，专心投入战斗。

午饭时段，达莉娅抓了一艘型号稍大的空船，独自跳上去把它做讲台，两种船的底部设计和吃水线不同，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居高临下之感。五条小船众星拱月地把达莉娅围在中心，队员们安安静静听着她发表讲话。

达莉娅是比萨默更资深的和平派成员，抛开跳脱的性格，还是很令人尊敬的。大家听得认真，也认真思考，成功把达莉娅的小演讲再次转化成动力。

临近黄昏的时候，酸雨云终于再次遮天蔽日，海怪正式进入第四阶段。还没等它发动什么标志性攻击，能见度就跌落了可接受的程度，远征队便心满意足地撤退，准备明日再战。

缺乏新意趣味的问题就此解决，同时，萨默在回途中也有了惊喜收获——外交用手机在他衣兜中微微震动，仿佛某种神圣的宣告。

和平派翘首以盼的消息，自由派的回应，终于姗姗来迟，循着无形的信号翩然落入收件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