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刚扫过短信的第一句，萨默就蓦然停下了脚步。

他向来具备一心二用的能力，一边走路一边收发信息是基本操作，总能做到不耽搁两者中的任何一个。然而，这消息的内容令他始料未及，视线和步伐同时顿住，心头亦是微微一颤。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第一句是如此直白，萨默顿感如芒在背，仿佛瞬间就被发信人看透了一切伪装，又好像时时刻刻都有股锐利的目光在窥探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位，远征队正在寻找的自由派前领袖，究竟知道什么？难道说，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萨默思及这种莫名令人心慌的可能性，略微估量一番，觉得无法排除。那个人，可能和他们认为的不太一样。至少从这一句中，他看出了一种远胜于自己的气势，没有丝毫颓唐之感。

其他队员注意到队长先生突然止步，迅速意识到了此刻是历史正在发生的过程，纷纷簇拥到他身边，一边好奇等待萨默阅读消息，一边谨慎警戒周围的风吹草动。这荒郊野岭的，要不是这条消息至关重要，他们绝不会在毫无遮掩的陌生地段停留。

自由派前领袖的回应极为简短，抛下重磅炸弹之后，接上了朴实到敷衍的自我介绍：“我名为弗拉维乌斯，是自由派的创立者。”

接下来，是同样直白的肯定句：“如你们所知，我拥有九枚碎片之一。我愿意代表自由派与和平派合作并交易。”

萨默心中的无名忐忑略微沉淀了些，按动旧式手机键盘，阅读下文。

“交易时间，明日（讨伐战的第四天）天黑后。交易地点由你们来决定。”

然后是落款，“自由派，弗拉维乌斯”。不过，萨默发现，这行字下面还有内容：

“P.S.记得保持每天检查告示的习惯，讨伐战结束前不要把它们撤下。有不明群体在跟踪监视我。带足人手，隐藏身份，不要暴露住处。他们的危险性不可小觑。”

萨默不自觉蹙起眉，眸中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急躁，用力按动“向下”键，屏幕上的内容却不再移动——这封短信已经戛然而止，没有更多的内容。

他的视线在一动不动的屏幕上停驻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神色复杂道：“成了。”

成了是成了，自由派愿意和他们交易，字里行间偶然显露出的锋芒、强硬和指导之意也不是不可接受，综合态度符合和平派的期待。然而，萨默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落款之后的内容，隐约感觉到，更大的麻烦在等待着他们。

殊途同归，不光是和平派存在着复杂的恩怨纠葛。从这位弗拉先生的语气看来，自由派及其历史也一样一言难尽，做出接近这一组织的决定，就必须做好招惹麻烦陷入困境的心理准备。

和平派…无可畏惧。无论面对的是什么，远征队都要设法把碎片拿到手，按照越狱计划不断前进。即使这意味着，不断树立新的恶敌，不断面对不同形态的“屠夫”。

正如同奥尔德斯曾经隐约提及过的，屠夫不是和平派的第一位死敌，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位。萨默早就明白了树敌这件事避无可避，也有着消灭每一位劲敌的决心，即使他们对对方一无所知。

收到来自和平派前领袖的消息，敲定见面时间商讨见面地点，本应当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然而，不知怎的队长先生周身的气氛有些沉郁，远征队的其他队员也不敢有什么明显的表示。毕竟还没来得及阅读消息的内容，他们只得摆出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目视前方大步行进，期待着萨默给他们开会。

奥尔德斯也是其中之一。

与大部分其他队员不同，他从萨默眼中读出了一些更繁复的东西，近似于一种决意和战意，佐以浅淡的忧虑与警惕。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远征队即将进行的分明是和谐诚挚的不掺杂任何暴力的正常交易。

他缀在队尾，机械地挪动脚步，心里思索着，会不会是短信里包含了某种潜在的威胁。尤其针对远征队，这本就孤立无援的十名精英队员，驻扎在与大本营距离数千里的陆地边缘，不仅要面对陌生的自由派前领袖，从对方手里想办法讨来碎片，可能还要面临更棘手的考验。

大概是和萨默共处得久了，奥尔德斯凭借直觉的简单臆断，竟然也命中了十之八九。

回到住所之后，萨默把队员们聚集在住所公共区，把这封惜字如金的短信宣读出来。

大家的反应和他完全一致，听到第一句时皆目露惊诧，又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听到落款时如释重负，听完P.S.的内容之后又神色各异，有的茫然，有的焦躁，有的警惕。

达莉娅则是镇定得很：“虽然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我们可以当面问问这位弗拉先生，他这么老谋深算的存在，应当能为我们提供不少信息和建议。”

奥尔德斯比她还要乐观不少：“如果监视弗拉先生的不明人士，或是不明群体，其实是盯上了他手里仅剩的一枚碎片，那么…”

他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这不就意味着，他们对碎片也有着不少的了解，甚至可能手里也拥有一些碎片，类似巅峰时期的自由派？咱们最担心的，不是某个任务多么艰巨，而是毫无头绪毫无线索，不是么？这可是送上门来的线索。”

“可是…”男高层忍不住反驳道，“监视自由派的人和自由派本身完全不一样。他们如果抱着同样的理想和信念，为什么不坐下来好好沟通甚至结盟联手呢？反之，既然双方呈现出疑似敌对的关系，那只能说明，监视者不是类似和平派自由派的组织，甚至是…敌人。”

“就是竞争派，没什么可怀疑的。”萨默总结道，“未知的竞争派组织在监视弗拉先生。弗拉先生在同意见面的同时，也担心我们的人身安全。”

“我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达莉娅插话道，“如果这些神秘人物盯上了弗拉先生的碎片，或者只是自由派的旧敌，为什么不直接出手呢？弗拉先生实力再强，也是孑然一身，即使有些朋友，按照雅贝组合的描述，大概也没能组成什么关系紧密的团体。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监视者是个团体，所谓的跟踪一类的行径效果明显，那么，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干掉自己的目标或是仇家？竞争派杀人又没有道德负担，还能是在搜集证据不成？”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萨默沉声道，“总之，提高警惕没有错，等见到弗拉先生再说，他应该能给我们提供更多信息，现在胡乱猜测没什么意义。你们说的都没有错，监视者的具体身份和动机都不明朗，他们大概率是不愿与我们为伍的中立或敌对势力，应当也掌握着有关碎片的宝贵情报。如果远征队这次能漂亮地完成任务，越狱计划或许能有重大进展。”

萨默很少做出这种直白的正面预测，远征队顿时再次燃起了熊熊志气。

“各位，在返回和平派领地之前的这几天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特别是我们和自由派产生直接联系之后。”萨默严肃道，每字每句都仿佛坠着千钧的重量，“虽然我们一直都保持着集体行动的好习惯，但是，我还是想说，务必多保重。远征队在此地孤立无援，只能自力更生，凭借着自己的硬实力和阅历化险为夷。我们的目标很简单，拿到碎片，回到和平派。安全第一，尽力而为的同时也保护好自己，线索可以继续探索，生死却不能逆转。”

奥尔德斯安静听着萨默的发言，几乎是瞬间就看破了这番告诫背后的担忧：远征队人数有限，线索固然重要，但每折损一个人，都是离全灭的结局更进一步。

他们面对的可能是盘踞在此地的敌人，盟友却只有一个组织解散的光杆司令，如果对方真的想把远征队赶尽杀绝，那将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境地，避无可避，在陌生的环境中被占据绝对实力优势的敌人围追堵截，在绝望中逐个消逝。

所以，萨默必须保全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存活，每一个人的战斗力，都是远征队安全撤退、最终凯旋的基础。

萨默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去估计最坏情况。这个情况，自然是被敌人全部抹杀，和平派瞬间失去它的守卫队队长、高层的半壁江山和一批优秀队员，越狱计划必定会化为泡影。

活着，才能击败创造者，这是大家达成的共识。

奥尔德斯的视线从每一名队员身上扫过，忽而产生了新的领悟：这原本就不仅仅是一支所谓的远征队，更是大家不愿提及却无可避免的——敢死队。

他想起屠夫战开启前夕，跟随萨默赶赴边境与北方领主进行谈判的团队。

同样是在关键时刻离开领地，同样冒着被敌人袭击的风险，虽然离得不远，与一千五百公里相比不值一提，但也不幸损失了两名精英队员，还是疑似被嗜血残暴的屠夫亲手斩杀。

如今，远征队也陷于某种不知名斗争的旋涡之中，承担着不知名的风险，甚至可能因此送命。

然而，奥尔德斯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定会全力以赴，与远征队的同伴们同进退、共存亡。

他不会再逃避下去。经过与高层们同伴们的长期训练，奥尔德斯会执剑直视风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