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的当务之急是敲定见面地点。

自由派的弗拉先生单方面决定了见面时间，同时把地点的选择权留给和平派，大约是为了体现尊重和信任，也是安抚远征队身处陌生环境的戒备和不安。

然而，由于对地区的不熟悉，这对远征队来讲并非易事。

他们对港口附近的隐秘地点毫无了解，即使有些灵感，室外环境也与隐藏身份、逃避监视的想法背道而驰。这次见面必须在室内进行，核心队员负责谈话，其他队员驻守建筑四周，小心提防其他势力的行动。

难题是，海怪活动还在进行之中，码头附近根本没有空房，萨默也不打算暴露远征队的住处。他更不认为弗拉先生会暴露自身的住所。

排除这两个与双方联系紧密的选项，再排除那些住得满满的居民建筑，只剩下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选择——船只租赁处，港口唯一的公共建筑。

萨默早就观察过，天黑之后，并不会有讨伐者滞留在码头和白房子里。原因无他，谁不想早些回到独属于自己的空间休息呢。

身处公共空间中永远存在被偷袭的风险，尤其提心吊胆的是那些手持专用船钥匙的讨伐者。他们天黑撤退的时候恨不得脚底生风，除了身处住所庇护中的时候，简直永无宁日，总是要提防无处不在的强盗。

既然讨伐者都已经迅速四散，以钥匙为目标的强盗们也没必要在空荡荡的栈桥上和同行面面相觑，于是要么回归住所，要么去别处策划阴谋，港口反而成了一个宁静安全的地方。

正巧租赁处是个适合会面的地点：宽敞的室内环境，唯一的大门易于把守，舒适的硬座软座一应俱全，甚至有小茶几可以用来沏茶倒水、交换文件，再加上恬静淡雅的装潢，把它称为专业会客厅也不为过。

只是，不知道弗拉先生对这个过于直白的选择有何感想。

萨默倒不担心对方会因此瞧不起他们。

他相信，自由派和和平派一样走的是务实路线，不喜欢毫无意义的形式和花架子工程，态度诚挚的前提下，借用租赁处来见面也不会显得穷酸、没面子。

再说，他们怎么也是个正在冉冉升起的组织，资源、成员和战斗力与平均竞争派群体相比也不显薄弱，弗拉先生再阅历丰富老谋深算，也不能改变他此刻是个孤家寡人的事实。和平派向来尊重其他选手，尤其是志同道合之人，否则，谁瞧不起谁还不一定呢。

经过讨论之后，萨默遣词酌句回复了一条消息，措辞礼貌态度诚恳，首先感谢对方主动发起联络，紧接着表明了和平派乐于与之接触的态度，委婉隐晦却也是发自内心地把弗拉先生和自由派赞扬了一波，整段文字饱含和平派对对方的尊敬、景仰和好奇，以及对见面的期盼。

这部分内容被反复修改多次，经过队员们几番提议，终于达到了语言简洁不显突兀、精准传达和平派态度的效果。

接下来，萨默提出在租赁处见面的设想，并谦卑地表示，远征队是初次拜访这个区域，信息有限，如果弗拉先生觉得不妥，大可以提出别的观点，和平派会谨慎考虑。

这延续了萨默一贯的不卑不亢风格，一方面礼貌而谦虚，从不会放不下面子或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另一方面则是永不卑微，愿意倾听意见，却不能保证对任何提议百依百顺，即使对方是“同派别”的前辈也不行，和平派保留基本的决定权。

不管弗拉先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萨默眼中，谄媚的态度只会引来失望和鄙夷。和平派从不妄自菲薄。

最后，萨默表示，和平派已经收到建议，会小心行事，谢谢先生的指点。

以最快速度完成谱写并发送完毕之后，萨默放松地倚在沙发靠背上，肩膀上仿佛顷刻间就卸下了千斤的重量，终于松了口气。其他队员会意，向队长先生道了晚安，便各自回房去了，只留下达莉娅和奥尔德斯两人还执拗地留在公共区。

达莉娅和萨默再次确定明天的安排，比如天黑之后在哪里换上遮掩面目的斗篷，如何甩开可能存在的监视者，见面过程中如何布防，等等。把重要细节一一敲定之后，达莉娅才心满意足地溜走了，留下萨默和奥尔德斯两人在公共区独处。

萨默率先从沙发上起身：“我们也回去吧。”

“今晚怎么安排？”奥尔德斯问。

现在才十点半，这个晚上还剩下一点空闲的时间。

自从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奥尔德斯就明白，今晚萨默肯定是不会有安静看书的心情了。他要考虑太多太多重要的事务，奥尔德斯无意打扰。要不然就像第一天那样倒头就睡吧，这样，第二天也会更快到来。

“先洗澡，其他再说。”精致男士队长先生如是说。

两人先后冲了澡，萨默坐在椅子上发呆，奥尔德斯非常看得开地直接钻进被子，作安睡状。

“这就睡了么？”奥尔德斯没想到，萨默居然主动搭话阻拦他睡觉。

他们在商讨回信的时候就随便吃过晚饭了，此刻，除了睡觉，奥尔德斯想不出什么别的事来做。他当然可以独自看书，但是和萨默“依偎”在一起看了一回，又发生在记忆尚且深刻鲜明的昨天，他有点找不回一个人看书的感觉，还不如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明日的挑战。

这大约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尤其是对于他这种“热恋”中的小伙来讲。

“没事做。”自我娱乐大师奥尔德斯昧着良心道。

萨默莫名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委屈，眼眸弯了弯。

“监视者的事，你怎么看？”他果断抛出话题。

奥尔德斯见萨默有意和他讨论，脸上闪过惊喜之色，马上无比痛快地爬了起来，甚至一本正经坐直了身子：“我倒是没什么新鲜想法，就是之前说过的，弗拉先生的敌人也是咱们的敌人，但他们并非一无是处，很可能拥有越狱计划最渴求的重要线索。”

萨默沉默片刻，又问：“那么，你觉得他们实力如何？”

奥尔德斯想了想，语气慎重：“这个不好说。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不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弗拉先生应该没有喜欢被人跟踪的癖好，他在如此简短的消息中特别提及了那群人的危险性，这说明他认可对方的实力，且难以摆脱对方的纠缠。以弗拉先生的阅历和能力，我觉得，让他束手无策的想必不是一般人，要么实力不俗，要么是人多势众的地头蛇。”

“如果两者兼备呢，”萨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实力不俗、人多势众的地头蛇。”

“…”奥尔德斯无话可说，他甚至想评价一句“不愧是你”。然而，萨默的浅笑中明显噙着一抹苦涩和自嘲，奥尔德斯看着对方这个样子，瞬间就失去了调侃的兴趣。

“可是，”他忍不住轻声反驳，“监视者针对的是弗拉先生。远征队受到连累是一种可能性，但终究还是小概率事件。他们总不至于把所有和自由派有牵扯的人都赶尽杀绝？而且弗拉先生本人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呢。”

萨默颔首道：“监视者确实没有随意杀人的动机，看在远征队这种级别实力的份上，鲁莽开战不是明智之举，再好斗的人也做不出这种傻事。从他们尾随监视的举动上来讲，监视者并非一群大脑简单的莽夫，反而显出谨慎和耐心。当然，这是我从短短几句话中做出的臆测。”

奥尔德斯仔细听着，觉出萨默的语气不对劲：“但是？”

萨默从容地接上他的话：“我认为，监视者很可能具备袭击我们的动机，只针对我们。”

“什么？”奥尔德斯眉头愈发紧锁，“你的意思是…碎片？”

这个猜测还是奥尔德斯最先提起的，监视者可能是自由派的仇家，也可能是贪图弗拉先生手上的碎片。

萨默目露肯定：“如果他们的目标是碎片，那么，远征队在张贴告示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

“不…不会吧？”奥尔德斯仓皇回忆着先前的种种场景，企图从背景中扒出鬼鬼祟祟的身影，什么都没发现，反而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我的设想不是这样的。我以为，他们监视弗拉先生是为了找机会夺取他的碎片，咱们只要奔赴见面的时候隐藏好身份，就不会引火烧身…调查监视者是一种发现线索的方式，如果太过危险，那就立刻撤退。”

“他们监视弗拉先生或许是因为这个。”萨默平静道，“但是，从远征队的告示来看，和平派和自由派太像了，我们或许可以被看作是送上门的潜在碎片持有者。恰巧弗拉先生又会见了神秘团体，结合时事，如果你是监视者，你会怎么想？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弗拉先生告诫我们不要动告示就是因为这个，不过，可能已经太迟了。”

“可是弗拉先生还让咱们保持去查看的习惯。”奥尔德斯拒绝相信这一噩梦情景，“这不是更容易暴露吗？”

“要么是弗拉先生没想到，要么是他觉得我们已经暴露了，所以要制造和平派和神秘团体毫不相干的假象。”萨默语气漠然，“你更相信哪个？”

“…”奥尔德斯眸光黯淡下去，“咱们张贴告示的时候，也没特别大张旗鼓，也没花多少时间，怎么正巧就被这群潜在敌人看到了？”

“本地人的消息是很灵通的，弗拉先生就好像什么都知道。”萨默无奈道，“在张贴告示的时候，我就做好了被盯上的准备。”

奥尔德斯缓缓躺了回去，不再吱声。

萨默还在自顾自地说话：“明天去见弗拉先生，可能会招致全灭的结局，又不得不去。”

“队长，你再这么说，我都想通宵训练了。”奥尔德斯用被子盖住脸，闷闷地说道。

“好主意。”萨默欣然道，“通宵就不必了。临阵磨枪，反倒是能把我的顾虑缓解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