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船之前，萨默收到了弗拉先生的回信。

听到响动的时候，远征队正好身处租赁处的大厅内，萨默下意识抬眸四顾，在周围寥寥十几名讨伐者的身影中搜寻着什么。

“怎么了？”达莉娅模仿他的样子环视一圈，问道。

萨默摇头不语，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果然来自弗拉先生，又是一封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消息，同意和平派的选址，看不出态度或是情绪，对方或许这一选择无感，又可能觉得满意或不满，一切不得而知。

“同意了。”萨默隐晦地宣布道，随后，自言自语似的压低声音，“巧合吗？这个时间点，远征队刚做完那件事，消息的到达不会妨碍讨伐。”

“可能是你想多了吧。”达莉娅不以为然，“我看这附近没有符合我想象的人。”

“你还能想象出一个陌生人的模样？”萨默挑眉。

“大概能。”达莉娅大言不惭道，“怎么也得是一副…一表人才的样子。”

萨默轻叹了口气，不再理睬，带着远征队走出租赁处，向着栈桥而去。

在从和平派领地出发之前，他就有过猜测，自由派前领袖，也就是现在被他们知晓名讳的弗拉先生，作为无所属的决斗者，必定会参加讨伐战。

决斗者的生活并不轻松，除了雅贝组合这样的佼佼者，绝大多数人过着节俭清苦、进展缓慢的生活。这位前领袖没有理由错过这么一个宝贵的获取点数的机会。远征队或许能在东岸的战场上偶遇这位传奇人物，甚至发生那种夸张的“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同道中人”的桥段。

因此，自从来到这个地方，萨默就一直留意着周围讨伐者的气质特点和对告示的反应，尤其是孑然一身的男人。贝卡在提起这位前领袖时，使用的性别代词是男性而非女性，这也是构成萨默奇怪共情和那套“另一个我”理论的一大因素。

不过，从已有的信息来看，真正的弗拉先生似乎和他很不一样，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更胜一筹，萨默那自以为是的共情和预感也消失了大半。及时认清现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虽对达莉娅的话语表现出一种不信任的态度，但讽刺的是，他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只不过没有达莉娅那么自信满满。萨默没看到过在他眼中具备自由派前领袖气质的讨伐者。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事实可能是，弗拉先生已经和他们擦肩而过无数次，却因为不符合他们的想象，而没有被注意到。

人不可貌相，萨默从未否认过这一哲理，也从未在这样的观察上施加太多期待或是肯定。

就比如屠夫，如果给随机一个选手讲起屠夫的恶劣行径以及残暴性格，这个人想象出的屠夫的形象，一定和真正的屠夫完全不同。杀人如麻的兵团头目尚且可以长得像个路人，更何况是某个有着隐藏自己存在倾向的自由派前领袖。

再加上讨伐者人数实在太多，海怪附近的海面又过于辽阔，连临时盟友莱安德雷都鲜少和他们遇上，和平派和自由派未曾在讨伐过程中发现对方也很正常。

萨默在脑海里回忆着刚才大厅里其他讨伐者的模样，既没有疑似刚刚发送消息的人，也没有气质特征与自由派前领袖相符的人，看来的确是个巧合。

大约是由于第一封短信第一句话的强烈刺激，他现在多少有些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总觉得远征队在被人监视，无论是弗拉先生提及的危险团体还是弗拉先生本人。萨默厌恶这种被动暴露行踪的情况，尤其是两大嫌疑人还都疑似是本地住民，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全感。

如果奥尔德斯能洞察萨默心中所想，一定会无可奈何地评论一句：你一直都这样！他刚加入和平派的时候，就已经领悟了这个组织严重被害妄想的本质，尽管有些疑虑不是无迹可寻。

小船引擎开始轰鸣，萨默还在琢磨着，传说中的弗拉先生究竟长什么样子？他先前的预测不包括外貌特征，现在反而更加好奇，期待着晚上的见面。

讨伐战的第四日正式开始。

部分讨伐者逐渐适应了从另一个方向发起攻击的感觉，为避免水墙阻碍下的无休止雷击，危险区的人员分布变得平均了些，远征队得以继续在理想位置并肩作战守望相助。

今天的作战，本质上就是那句老话的真实写照：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昨天队员们还在因为一成不变的攻击方式略有些萎靡不振，觉得机械式讨伐格外漫长无趣，等进入了更危险的新阶段，又不禁感叹，在心思飘忽不定、强烈期待今夜隆重见面的时候，还是呆板无聊又相对安全的阶段适合他们！

可惜，海怪已经改变了主意，在远征队最不需要新意趣味、最追求稳定的时候，开启了更加惊险刺激的攻击方式。十名队员没有办法，只好全心全意迎战，思及之后海怪还会解锁更加凶残的终极阶段，便产生了十分哲学的“珍惜当下”的想法，心态还不错。

奥尔德斯是个例外，对他来讲，还是趣味更重要，来自自由派或是海怪，他来者不拒。

令远征队大彻大悟的新功能，便是被奥尔德斯称为“横扫千军”的攻击技能，在第四阶段首次出现，杀伤力惊人，看得人目瞪口呆，对海怪的凶残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这种攻击的前兆极其短暂：海怪身躯两侧通常固定不动的宽大侧鳍蓦然发出奇异的光芒。这个时候要立刻撤退。

光芒一闪而过之后，原本沉在海面下方的扁片状侧鳍会突然破水而出，直接掀飞一批没留意的船只，随后以破风之势呼啸着扫过危险区之内的一片扇形海面，拍碎船只、秒杀选手，威力无边势不可挡，令人叹为观止。

“横扫千军”招式的可怕程度，从其对夺船强盗行为模式的影响可见一斑。

原先这群租不到专用船的强盗会开着中型船四处闲逛，伺机而动趁势而为，净做些趁火打劫的缺德事，苍蝇一样恼人，使得其他讨伐者不得不时刻提防。

然而，自从第四阶段开始之后，不断有专用船被海怪那过分活跃的侧鳍所害，在反自然的力量面前化作尘埃，船上的人自然也难以善终。为了保持专用船的数量，严重损毁的船只会原地消失，在码头的空位上重组。

这个时候，这些船已经重置了“出厂设定”，返回了默认的无主状态，可以再次被人在机器上选定、租赁。读懂了这一流程和海怪的破坏效率之后，强盗们纷纷金盆洗手，不再驰骋于危险区偷袭捡漏，而是很有耐心地蹲守在租赁大厅里的机器前，时刻准备抢租。

当然，聚集在大厅里的强盗数量并不少，每次有人成功抢租之后，都会受到其他同行重操旧业的围追堵截，靠近门口的位置也就成了最受欢迎的，甚至有人直接躲在门口附近准备偷袭，一派混乱。不过，海面上好歹是安全了不少，远征队可以安心战斗、逃命。

这一攻击具有三大特点：摧毁力极强不可生还、无比迅疾、前兆不好发现。

只有漂浮在侧鳍上方的讨伐者才能注意到这不甚明显的提示，而侧鳍的攻击范围远大于自身表面积，也就相当于大部分陷于危险中的讨伐者很难及时发现危险，只能从特定地区讨伐者快速撤退的行为中堪破一点讯息。

远征队走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谨慎风格，尤其是新阶段伊始之际，因此及时发现了大迁徙一般的集体撤退行为。

零零散散的船只快速撤退之后，侧鳍的光芒失去遮掩变得更加闪亮，萨默瞬间就意识到，如果侧鳍发动攻击，远征队会被殃及，于是率先撤退，其他同伴紧随其后撤出危险区。

刀锋一般的杀意贴着他们船队的末尾席卷而过，发出奇异的锐利噪音，这时候才意识到危险的讨伐者躲闪不及，眨眼间就毙命当场。具体有多少人被这一击抹杀，没人说得清，反正萨默是注意到，栈桥那边霎时间就多出了一排崭新的专用船，略一估计大概有十来条。

陆地上，转行的强盗们欢呼雀跃，抓着钥匙大步踏上栈桥，迫不及待地寻找着自己新租的船。

海面上，目睹这一突然悲剧的讨伐者们缄默不语，强大的视觉冲击和震撼感深深烙印在脑海，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只是呆滞凝视着这坐拥摧枯拉朽之力的怪物，仿佛被本能的恐惧擒住了身体，半晌才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讨伐战还在继续，金字塔世界底层照常运转，并没有被灵魂的消逝绊住脚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远征队设计出了独特对策，萨默派遣达莉娅的小船挤进侧鳍上方的水域，充当侦察兵，其他小组顺着海怪的弧线形身体一字排开，仍呈现出团结在一起的队形。

萨默拿出一只哨子交给达莉娅，一旦发现进攻先兆就直接吹响，比口口相传的效率高得多。奥尔德斯不禁好奇，萨默的挎包里究竟都装了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海怪只有一对侧鳍，长在身体的中前部，这一侧的讨伐者发现了哨声的作用，也悄悄选择依靠，萨默没有追究他们占便宜的行为。这个方法很快被另一侧也发现，于是直接效仿，成功提高了讨伐者的生还率。

然而，想要次次躲避这种攻击，依然需要侦察兵的卓越观察力，以及讨伐者的反应力行动力，伤亡并未被全数杜绝。幸好，远征队在这方面颇有造诣，夕阳西下之时，仍是全员平安的状态。

萨默颇感精疲力竭，但是，还有更严峻的任务在等待着他。

队长先生带领远征队在附近密林里钻来钻去，确认没人跟踪之后，在一处隐秘山洞的遮掩下，众人各自套上了提前带来的朴实斗篷，耐心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小心翼翼地返回港口。

码头和租赁处果然空无一人。

萨默压下心中的紧张和期待，在门前空地上等待着见面对象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