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其他队员静止不动，且敌军确定会经历不屑、惊讶、试探、恐惧、慌乱撤退这么一个固定流程的话，以瑟斯顿的精准度，连续击杀六人倒也不是无稽之谈。

只要时间足够，按照竞争派固有的瞧不起狙击手的自负心理来讲一般是够的，他或许可以做到弹无虚发、物尽其用，用莎罗娜的每一颗子弹各抹杀一名敌人。然而，其他敌人必定会借此机会逃得无影无踪。

所以，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在注意到敌人之后，瑟斯顿率先远程解决几个人，然后远征队要么冲上去围攻、快速全歼，要么优先撤退。

前者听起来过于鲁莽，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远征队里有着顶级的攻击型队员，而且快速碾压一支阵势气势大乱的队伍，比一般队员想象中还要容易些。收获整支队伍的原有点数和讨伐收获，那才真正意义上的大获全胜。

奥尔德斯像是童话故事里那个头顶牛奶罐的小女孩，沉浸于这个“如果”的幻想情景中难以自拔，眼神逐渐凝滞，显露出天真中暗含贪婪的笑容。

“对，如果你在，和平派又能进账一大笔点数。”奥尔德斯回过神来。

“但是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好麻烦。”瑟斯顿低声道，似乎有点郁闷，“即使有海怪，还有水下射击的机会，我也不想去。”

“没关系，你还有很多发挥实力的机会，不用出远门也不用麻烦。”奥尔德斯趁机明示道，“和平派和纨绔派很快就会开战，我想你也收到队长的消息了吧？”

听见队长二字，瑟斯顿的眉头又蹙起来。他和那个“强势”的男人实在不怎么对付。

“嗯。”瑟斯顿敷衍应道。

他顿了顿，又自言自语似的重复道：“…纨绔派。”

奥尔德斯发现苗头，压抑住心中惊喜，故作好奇问：“你对他们有什么看法吗？”

瑟斯顿垂着眸，一下一下缓慢地眨动着眼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随后慢吞吞启唇：“我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他们的存在。一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组织，却又松散无纪律。乌合之众罢了。”

奥尔德斯心里一阵雀跃，面上显露出恰如其分的“原来如此”的表情，等待对方大发慈悲吐露更多信息。瑟斯顿看起来一副与世隔绝、拒绝与外界接触过多的模样，但是平安活到现在，一定经历过很多事，比他们这些真正独居一隅的和平派成员要更有见识。

瑟斯顿对上奥尔德斯期盼的目光，无端感到一股隐隐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冲击他的脑海。他厌恶这种感觉，如果是陌生人的话，他早就不顾礼节逃之夭夭了。

但是，想到奥尔德斯对他这么友善，又真心实意喜欢十字弓和狙/击/枪，瑟斯顿踌躇了片刻，心态平静下来，努力搜索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从萨默群发的远征总结消息来看，和平派即将和纨绔派的一个分支争夺越狱计划重要道具，而纨绔派在这一带的势力离他们并不远，就在临近的巨龙区。和平派应该很担心纨绔派的威胁吧，瑟斯顿在心里这样总结，所以奥尔德斯才会那样说。

不过，他刚才的安慰还不够么？

瑟斯顿也不是纨绔派专家，没办法拿出大量客观资料，只好慢吞吞道出自己的想法：“纨绔派…不是残暴的人。他们的信条崇尚慵懒享受，而不是过度开疆拓土。以守卫队的力量，和纨绔派抢夺东西，我不觉得很困难，把那个高傲的领主逼到谈判桌上就好。”

奥尔德斯感激地看着他，心里默默记下瑟斯顿的发言。不过，这位看似不谙世事的神枪手是否过于乐观了？还是为了安抚和平派士气，有意夸大其词，是善意的半谎言？纨绔派毕竟是具有强大武力的组织，即使只是一个追求碎片的分支，对和平派来讲也是极大的威胁。

他观察着瑟斯顿的神色，企图判断对方的心态，这时，瑟斯顿再度开口，面无表情地语出惊人：“纨绔派的信条还挺有趣的，我觉得我可以算是他们的精神成员。”

奥尔德斯一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他，一双眼睛里写满了“震惊”二字，一时缄默不语。这种话…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怎么了吗？”瑟斯顿见奥尔德斯神色骤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烦躁地双手握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整个人在地下室并不明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神秘阴暗，“和平派和纨绔派也有相似之处，不是吗？我以为你们不会介意。”

“有、有吗？”奥尔德斯声音干涩，狐疑地看着他。

“很明显啊。”瑟斯顿抿抿唇，显然不怎么自在，语气带着压抑的焦躁。

一瞬的尴尬寂静之后，他清了清嗓子，逃避似的说道：“算了，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你们和谁开战我都无所谓，我只负责按照你们的指令行事，这件事我可以保证。”

“啊，我相信你。”奥尔德斯意识到不妙，连忙补救道，“抱歉，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就是有点惊讶。不同的视角和思路容易造成误会，这是正常的事，不想讨论就不讨论了。不过，不用觉得拘束，以后也可以畅所欲言，我会努力去理解。乔赛琳也会的。”

他快速收敛所有诧异的情绪，换上一副诚恳而信任的神态，澄澈眼瞳中流淌着纯粹的坦荡，就差高唱两句“友谊地久天长”。

瑟斯顿可千万不要对他产生不好的印象，然后避而不见，那他的任务可就失败得彻彻底底，没脸去见队长了。而且，阅历丰富的朋友兼教练，奥尔德斯舍不得啊！他还想听瑟斯顿讲讲自己作为一代神枪手的传奇成长故事呢，虽然现阶段是不太可能的。

奥尔德斯的真诚对瑟斯顿没什么特别的影响，但是，他一瞬的慌乱忐忑，倒是让这位不擅交际的神枪手奇迹般地心情好起来。瑟斯顿依然没什么表情，过于从容的状态让奥尔德斯心神难定，不住担忧对方是不是已经“心死”了，明天就立刻消失不见。

这么一号强大而成熟的人物…应该不至于敏感脆弱到那个地步吧？

“没事。”瑟斯顿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反正我也不怎么说话。”

奥尔德斯决定立刻终止这个话题，明天再来看看效果，再纠缠下去对方绝对会不悦。所以，尽管心里依旧忐忑，他还是礼貌一笑，然后就拿起十字弓去一旁练习去了。

瑟斯顿像往常那样偶尔指导他，这让奥尔德斯安心了不少。也是，瑟斯顿这种性格，根本不懂得如何去主动获取信任，大概也不怎么重视这东西。所以，他只是厌恶吵架和尴尬而已吗？

奥尔德斯心虚地摸摸鼻子，如果真是如此的话，瑟斯顿的性格和他还挺像的。

“不要触碰皮肤。”冷冽的声音从一旁幽幽响起，“影响指尖摩擦力。”

“哦，好的。”奥尔德斯回神，悄悄腹诽这位孤僻老师的严厉。

守卫队的重要人物居然在大战前和敌人共情，尽管以瑟斯顿的奇异脑回路说出这话也不奇怪，奥尔德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队长报告。思前想后，还是实话实说吧，让队长去担心他该担心的事，自己努力做任务就好了。

不过，在真正和萨默面对面的时候，奥尔德斯还是采用了尽可能轻描淡写的语气，以免这位被害妄想症又发散想象力给自己带来没必要的焦虑。

此刻正是晚间训练的休息时间，奥尔德斯和萨默像往常那样坐在售卖机前的草地上。萨默听完奥尔德斯的如实汇报之后，果然眉头微蹙，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瑟斯顿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没什么表情。”奥尔德斯补充道，“就像你平时那样。”

萨默对奥尔德斯的调侃无动于衷，垂眸思忖了一阵，终于道：“辛苦了。瑟斯顿给出的信息具有一定参考价值，说不定这件事确实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难。我不觉得他是个会故意美化现实以作安慰的人。”

“你说得对。”奥尔德斯恍然。

瑟斯顿确实不是那种性格，那家伙好像从来就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觉得那有什么必要。再说，一个直说自己是敌方精神成员的傻瓜，恐怕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美化”。在保持警惕的基础上，他们或许可以默认，瑟斯顿是个某种意义上的老实人，不分场合地实话实说。

“然后，纨绔派理念的事。”萨默扶额，一想起瑟斯顿的“嚣张”发言就眼皮直跳，语气里满是无奈，“我很认真地想了想，没能推断出他言论背后的理论基础，也一点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也是。”奥尔德斯从萨默这里找到认同感，不禁连连点头，“瑟斯顿的思维方式一直不大正常。”

“这样，给你一项艰巨的任务。”萨默慢条斯理道。

奥尔德斯警觉地抬起头，恳求似的凝视着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显然是被瑟斯顿的言行举止吓得不轻。和瑟斯顿做朋友本身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萨默眸光微动，似有些怜惜，但还是说道：“找个机会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实在做不到就算了，我们假装这件事从没发生过，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奥尔德斯垂下头，整个人逐渐进入罕见的颓废状态。

萨默趁着奥尔德斯被艰巨任务的棘手程度笼罩，悄声补充道：“顺便问问他对地下能量有什么想法。我差点忘了，他也是和雅贝组合一样走遍四方的决斗者，或许知道点什么。”

奥尔德斯重新抬起头，单手拖着下巴，把自己变成一尊思考者雕像。

他想，这可能是他在队长面前夸奖瑟斯顿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