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德斯从船沿边探出身子，垂眼注视某个方向，像个专注耐心的猎人。几秒后，他眼疾手快地从海面上抓起一支随波逐流的木箭，丢到脚边横七竖八的一堆木箭上。

从驾驶座观望的萨默无声收回目光，单手启动引擎，小船瞬间调转方向，一个帅气的甩尾，直奔追击大鱼的大部队而去，留下一行泛白的水花。

奥尔德斯稳稳坐在后排，轻声呼出一口气，拍掉手指上的水渍。

他瞥了一眼乱七八糟散落在四周的铁头木箭，每一支都湿漉漉的，幸好金字塔世界武器质量不错，可以无限利用下去，不用担心损坏和故障。

战斗现在已经持续了四个多小时，萨默和奥尔德斯组的木箭储备耗光了两次，他们的解决方案朴素又环保——把用过的木箭捞起来接着用。它们很难磨损，即使是扎在大鱼身上的，也会在高速移动下脱落，在几艘船一条鱼的不断搅动下，逐渐遍布整片海域。

这降低了讨伐者们补充“弹药”的难度，每次去充电的路上都能走走停停顺手回收一些，即使是不需要充电的时候，也可以以储蓄耗尽为由撤出战斗，反正收集一批木箭就是两三分钟的事。一段时间之后这项任务会变得更加艰巨，但这并非他们现阶段关注的重点。

如果是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也不必为木箭而担忧。

如今，伤痕累累的大鱼进入了第二阶段，或者说是后阶段，作战机制发生改变：移动速度略微降低，同时增添自保招式，近距离攻击其躯体的时候有一半几率触发“摆尾”招式，一般来讲并不致命，却是非常惊险的经历，小船被强大的力道打出去一段距离，甚至打飞。倾覆的风险是存在的，但由于快船的性能和质量比现实世界完善，至今还没有出现翻船的意外，只是大幅度晃动之后缓回来，也足够让讨伐者胆战心惊一番。

为最小化风险，也是最小化触发攻击的后果，讨伐小队只得和大鱼的躯体保持一定距离，远离其头部和尾部，寻找刁钻的角度，效率大幅度下降，造成的伤口也没有比十字弓强太多。

于是，大鱼跃起的瞬间就成了关键机会。

在数小时的鏖战中，大家目睹见证了小伤口的神奇威力。被击中太多次之后，大鱼的每次冲刺、甚至是正常游动，都像是慢性自杀，在幽蓝纯粹的海水中带起一阵隐约的血雾。

战胜大鱼的秘诀，从来都不是像个超级英雄似的两剑将之斩于海中，而是积少成多的漫长消耗战，每一次成功的进攻都在为最终的胜利铺平道路，看似杯水车薪的尝试从不是全无用处。

领悟这件事之后，讨伐小队士气大振，仿佛胜利近在眼前。

大鱼再次凌空跳跃，庞大身体呈现出奇异的轻盈感。下落范围之内的小组立刻驾船奔逃，其他人则整齐划一地举起十字弓，把铁头木箭往大鱼的脑袋上招呼。

奥尔德斯的弓里已经装好木箭，他稳稳端着弓柄，一瞬的瞄准之后，竟意外击中了大鱼的一只眼睛——可惜和瑟斯顿一前一后击中了同一只眼睛，完全剥夺视力的目标还是没能达到。

与此同时，因为他们的位置离大鱼不近，萨默也在大鱼破开水面的刹那放开方向盘、关闭引擎，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抓起副驾驶座上的十字弓，时机正合适的一箭命中猎物鳃部。

没错，现在的讨伐小队是全员弓箭手的状态，只要在大鱼跃起的时候确认自己是安全的，掌舵人和主力讨伐者都可以发动攻击。

他们要争分夺秒地造成伤害，这样毫无难度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按理来讲大部分生物的弱点都是头部，所以大家都把重点放在大鱼的脑袋上，有时还能像奥尔德斯这样收获意外之喜。

大鱼的前半身上零零碎碎遍布着不少小伤，有种凄惨脆弱的美感，如果所有木箭都还在原处，它现在应该是个刺猬的形象。

萨默余光注意到奥尔德斯精准的一箭，收弓开引擎的同时，略微侧头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奥尔德斯自豪地笑笑，视线转回大鱼的方向。

刚才全速逃脱危险的海恩组和查德组正在往回赶路。海恩不知是不是适应了海上的生活，脸色还不错，就是没什么表情。柯尔斯已经丢下十字弓，换上长剑，目光炯炯，蓄势待发，仿佛数小时的战斗完全没有对她造成影响，至少外表上是这样的。

查德则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被汗水打湿的刘海耷拉着，眼神半藏在发丝后面，嘴角微抿，像是在经历什么莫大的磨难。他经历过很多次爬塔，知晓更高层的难度和挑战，这场战斗在他眼中不算重要，也正是如此，才一点新鲜感都没有，无趣至极。

达莉娅也显出疲态，却仍保留着跃跃欲试的神采，和查德对比起来更加明显。

她眼见还有段距离，从兜里掏出两个发夹，给查德快速整理了一下刘海，实用效果惊人，让爬塔专家瞬间看见了崭新的世界。负面效果便是外表从高中生成功降级到初中生。查德没心情计较这些，颇有种破罐破摔的气势。

奥尔德斯一眼扫过去就看到这一幕，可惜是背影，他莫名期待查德正面的样子，一定能提供不少笑料。

余光里，瑟斯顿和乔赛琳的小船驶过，奥尔德斯悄悄看了他们一眼，正好撞上瑟斯顿认可的眼神。原来瑟斯顿也知道那一箭是他的手笔，虽然没什么大用。也是，作为神弓手本人，对木箭轨迹和方向角度肯定是有所研究的，能辨认出来源也正常。

奥尔德斯腼腆一笑作为回应。同时获得男朋友和专家的称赞，让他心情十分不错。

瑟斯顿那边的子弹打得差不多了，留下少量备用，普通攻击就依赖十字弓，伤害上存在着不小的区别——实际上，大鱼身上大部分有效伤害应该就是出自瑟斯顿之手，子弹在这个世界里可是无往不利的存在，保证强劲贯穿伤，无论是当时还是后续都威力十足。

他的精准度却没有丝毫衰减。十字弓瞄准鱼眼的难度更高，但是额外的抛物线计算任务可难不倒瑟斯顿，大鱼绝大部分时候还是半边眼盲的状态。以它对水流的精准感知，半致盲的效用不是决定性的，不过也是聊胜于无，善于近战的同伴对这种优势很是依赖。

片刻后，奥尔德斯和柯尔斯合作完成了几次瞬时突袭，幸运地一次都没有被拍出去。也不是对其他小组有意见，主要是萨默和海恩的驾船和分析能力比较优秀，柯尔斯的剑法也精准毒辣，奥尔德斯和她比起来像个凑数的，纯属在大鱼受到攻击脱逃之前蹭个伤害。

瑟斯顿和乔赛琳不那么擅长飙船，主要负责远程攻击，近战依靠运气捡漏，大家对他们的职责接受良好。至于查德和达莉娅，他们今天的运气不太好，原因不明地总是被大鱼当成目标，一路逃难，偶尔在被追得紧的时候回头来上两箭。

查德对此表示无语凝噎，要么是他经验太丰富，要么是他在爬塔机制中杀过太多非人生物，于是就很能引来大鱼这种超级非人生物的仇恨——当然，这只是戏剧化的臆测。

总之，这次讨伐就是瑟斯顿和柯尔斯的个人秀场，瑟斯顿弹尽粮绝之后，就只剩下一柄剑打遍天下的柯尔斯。在金字塔世界不适合女性生存的既定背景和社会环境中，这倒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即使是和平派最卓越的女性成员之一卢安娜，也没法自称和平派最强者。这个位置显然更适合萨默，卢安娜对自己代理指挥官的职位很满意，她自认为是个优秀的人，却不是个无私伟大、坚不可摧的人。

除了和平派同伴之外，奥尔德斯上次见到这样光芒万丈的女选手，还是决斗女王贝卡，可惜对方在和平派停留的时间很短，奥尔德斯结识她的时间更是短得可怜。

实际上，他和柯尔斯的接触也不多，不过，有一件事是愈发明显的。

奥尔德斯本以为海恩是个很强大的选手，柯尔斯和海恩水平差不多，但也只是“差不多”而已。就像萨默和奥尔德斯的水平也可以说是差不多——从情侣的角度来讲，金字塔世界中实力地位明显不对等的情侣数不胜数，他们这样举目齐眉的关系就很珍贵。

但是海恩和柯尔斯不一样。

奥尔德斯逐渐发现，柯尔斯的水平一点不比海恩差，或许还比他强一点，至少在海上环境是这样的。她只是不太喜欢做决定，也不会满腔热血、冲动亢奋地去做什么事，再加上海恩是个格外聪明、擅长分析思考的人，重大决定应该是两人商量着来的，不过柯尔斯明显很欣赏也很信任海恩的想法。

这是奥尔德斯个人很喜欢的相处方式。他隐约觉得，海恩和柯尔斯的状态就像是另一个版本的、在金字塔世界相处多年的他和萨默。不过，这个想法的引申义多少有点危险，奥尔德斯只是突发奇想了一瞬，就把这个念头甩出大脑。

另一边，海恩还在一边期待战斗结束一边努力开船，柯尔斯则屹立在船沿边，双手持剑，剑刃傲然挺立，在下午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她像是历史故事中英勇无畏的骑士，时刻准备战斗，时刻准备打出致命的一击。

小船接近大鱼的瞬间，她猛地抬眸，和对面的奥尔德斯对上视线。

两人同时砍出一剑，柯尔斯略显古典的编发造型随着动作甩起，大鱼身上眨眼间就多了一道狰狞的破口，鲜血弥漫开来。

奥尔德斯总是能被柯尔斯眼中的锋芒打动，或许是因为她没有海恩那么“可恶”。他心中闪过很多思绪，最终汇聚成一句没什么意义的“无缘”。